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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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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染第一次遇到子疏的时候,恍若以为自己看到了下凡历劫的仙君。
当时她头发蓬乱,破布一样的衣服勉强遮缠住身体,身后还有一群并不比她体面多少的混蛋满嘴脏话着追赶。
而那个人,就如一帧画一样突然闯进她的视线里。
斜飞入鬓的眉,优美略薄的唇,以及绣着靛蓝卷银边的白色袍子,都使得他像话本里常被提及的神仙一样灼灼不可直视。
四月的飞花被风追撵着散落在肩头,十岁的小染就这样怔愣在街口,阿毛屠六们挥着棍棒从后面冲过来的时候,她却望着他出了神。
痛,钻心的痛。
也许是他们的面目过于狰狞,也许是围观百姓的声音太过惊恐。总之那个人看过来的时候有着一瞬间的忡愣。然后下一瞬间便从河岸到了她的面前。“你跟我走吗?”那人低着头看伏在地上的她,声音是悦耳的低沉。
“好。”她说。
然后她被抱起,落花和风声一起在耳边呼啸。鼻尖闻到洁净的近乎温暖的味道。
“果然是神仙啊!她心想着,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小染,小染你在家吗?”陈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迈的妇人蹒跚着脚走进来。声音惊扰了趴卧着的家犬,那畜生伸着脖子装模作样吠了几声,又迈着小短腿儿没精打采的重新趴了回去。
“咳.....在,咳......在这儿呢!”原本就简陋的厨房里浓烟叠叠,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穿着青灰色杉子的人影跑出来。离得近了才看出来竟然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但现在这姑娘脸上蹭了煤灰头发上沾了木屑,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这一边跑出来还一边掩住口鼻不住地轻咳着。“宋大娘。”小染拍了拍身上,乖巧的喊了人,又问:“大娘您怎么有空过来?”
宋大娘把篮子里的青菜拿出来放在院子里的小石桌上:“园子里刚收了点青菜,拿过来给你们尝尝——小染你干嘛呢?烟熏火燎的。”
“生炉子呢,前两天下雨没来得及收拾,厨房里没一块干柴火。”小染掐了点菜叶随手放嘴里嚼了两下,弯着一双眼:“好新鲜!谢谢大娘。”
“哎呦生的呢怎么就往嘴里塞?会闹肚子的呀孩子。”
“甜的。”小染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笑着说。
宋大娘瞪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语气责备又宠溺:“你这孩子呀~”
又呯里啪啦忙活了一阵,好不容易折腾出来的早饭才勉强赶上了午时。可尽管太阳已经晒到了脚后跟儿,厢房里还是没一点动静。小染把饭菜摆好,喊了两声“师父”没人应声后,果断跑到卧室里就往床上扑,一双手“扑拉扑拉”地不住拍打着被子:“起床啦起床啦!师父!师父起床吃饭啦!”
被子下的人动了两下,轻而易举将趴在被子上的小染掀下去然后蒙住头:“我不吃。”
小染踉跄了两步后继续扑过去,一只手攥着被子晃:“就吃一口啦师父,我熬了粥,放了蜜饯和百合花在里面呢!师父,师父你就起来吃一点嘛师父......”
“不吃。”
“师父你就吃一点点嘛不然胃里没......”
“小染。”
“在!”
“再吵今晚你就出去睡大街。”
沉默了一瞬之后小染委屈的扁扁嘴,满脸不情愿地蹭了出去:“谁让你昨天喝那么多酒的,要不是怕你醒过来难受,我才不会起那么早做饭。一堆湿木头,生火都生了那么久......”
床上的人睁开眼,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少女的背影,轻轻皱了下眉毛。
“不吃,不吃。”小染拿着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小细鞭凭空抽打了几下,嘟囔着:“少睡一会儿会死吗?喝酒能喝饱吗?等会儿饿了也不给你吃。饿死算了!”
她正胡乱发着脾气,门忽然“砰“的一声响,像是一下子被谁从外面撞了开。就连卧在门边的狗也“汪汪”着狂吠起来,小染被吓了一跳,问了两声“谁呀?”也没听见人应声。
小染迟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冲门边的小狗招呼了一声:“丫头,别叫。”然后警惕地捏着小皮鞭放缓了脚步往门边走。
然而她话音没落,那小狗就呜呜了两声摇着尾巴跑过去了。
“丫头!”小染来不及再想什么就赶紧追了过去。到门口也就是那么两步路的距离,她三步并两步冲到门边,正与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对视上。
那个人倒在地上,一身的污血,身上脸上都是破损。看到她时微微睁大了眼,有明显的怔愣。
“你是谁?”小染警惕地看着他,弯腰抱起小狗往后退了两步——他身上的血腥味实在有些重。但这举动落在别人眼里时,防备显得实在太过明显。
“我......”那人伸了一只手上前像是想解释什么,但却猛地顿在了半空中。
小染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立刻高兴地扬起嘴角:“师父,你起来啦!”
子疏却不回她,眼神冷冷地看着忽然出现的这个满身是血的人,问:“你来做什么?”
那人急切地想要说话,却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晕过去的前一刻,他仰着脸看着子疏,哀哀地喊了一声,“师兄”。
“师父.......”小染也抬头看着子疏。
子疏抿着嘴不说话,扭头便走,看不出悲喜。
“师父,师父你去干嘛?”小染再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急急的跟上。
“吃饭。”
“那,那这个人怎么办。”
“让他躺着。”
“师父!”小染觉着有点生气。
子疏终于停下来正经瞧了她一眼,但眉目里都透出一股不满来:“你身上这破布是什么东西?”
“上次路过那个尼姑庵,我看着料子还成就......”
“胡闹!赶紧给我换下来!”
“哦。”
“哦什么哦,还有你手上那又是什么脏东西?”
“我马上扔掉......”
“那你还站在这干嘛?”
三两句训得小染再不敢多说话,低着头就回了房。至于再想起躺着的那一位,已经是回到房间之后的事儿了。子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一下神,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转身又回了大门口。
回去的时候丫头正蹲在那个人的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他的手。看到子疏又凑过来咬他衣服的下摆,低声呜呜地叫。子疏低头看它,轻声骂道:“见风使舵的玩意儿。”
地上的人无声无息地躺着,英挺的脸上沾了血污,狼狈的没了样子。子疏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打开。洁净的近乎透明的手指将一颗丸药送入干裂的唇中。
“我这可不是为了你。”他低着眸,清冷的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
傍晚的阳光金灿灿的,懒洋洋地装点出一室轻薄的富贵。小染取了块薄毯,轻轻地覆在子疏的身上。
“小染?”子疏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的面容和梦里的人有片刻重叠。
“师父,你醒啦!”女孩子的声音清脆好听,让他瞬间清明。
“嗯,帮我倒点茶。”子疏躺着看小染将手中的几本书再一一放回原来的地方,记忆里的山风挟裹着大火扑面而来,隔了这么多年,依然灼人地让人绝望。“他醒了吗?”
小染把茶杯塞在他的手里,“醒了,喝了点粥又睡着了。”
“嗯,你看着他点,不死就成。我这阵子就先睡在书房。”
“师父,你是不是不舒服?”她碰了碰子疏的手指,凉的惊人。
“没有不舒服。”他一只手抓住小染的胳膊,借着她的力半坐起身。小染没想到这出,身体猛地往前一倾差点跌倒。子疏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模样轻轻笑了笑:“怕什么?摔下来我也能接住你。”
小染正沉浸在刚才的惊吓里没回过神,听他这样掷逾当即脑袋一抽,有些恶作剧的眨了眨眼:“那师父你可接住了。”随即身体就直愣愣得砸了下来。
子疏身体稍微侧了侧,一只手搂住她,下巴在小染的头顶蹭了蹭:“多大的孩子了?还玩这?”腾出另一只手把杯子放好。但没多大会儿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小染?”
“嗯。”
“你睡着了吗?”子疏用力揉揉小染细软的头发问。
“睡着了。”小染在他胸口轻轻蹭了蹭,然后向下缩了缩身子。声音软软的,像一只柔软无害的动物。
“睡着了怎么还在说话?”
“梦话。”
子疏仰着头看简陋的房梁,角落里有一只蜘蛛正在织网,一圈一圈,缜密细致。他沉默了一会儿,拍拍女孩子的脑袋,“好啦,起来去床上睡。晚饭想吃什么?做好了我叫你。”
“师父。”小染仰起脸看着他:“你会不要我吗?会不会,有一天丢下我?”她一早就知道师父不是宋大娘林大叔那样普通的安稳人家。但也只是知道而已。毕竟那么些年他带着自己东西南北的走,从未遇见什么前来寻仇滋事的人。但今天突然出现的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却让她害怕了。是的,害怕。她怕这样平静安稳的生活会改变,更怕师父觉得麻烦而嫌弃她。
子疏觉得自己心口猛然一疼,强笑道:“怎么会不要你呢?”——就算有,也是你不要我了。
“就是,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我不会不要你。”这话说的急切了些,带出一丝他未发觉的莽撞。
小染却好似很满意,立即从他身上爬了起来,“我猜也是。师父,我想吃煎豆腐。”
身上忽然没了重量,子疏反而觉得有些空荡。也是想要起身才发现本来就窝住的半边身体因为僵了太久而已经发麻地没了知觉。他正想让小染扶他一下,那姑娘已经留下一句“那我去买豆腐”欢快地跑出去了。于是他只好坐在榻上,安静地等那股酸麻劲儿慢慢缓过去。
“祁炎是吧?你看着我也没用,谁让你伤那么重呢?师父说,等你能动就可以走了。”小染扶起他,拿了几个枕头放在他身后不让他倒下去。
“师兄还是不想见我吗?”可能是因为伤口都在发炎,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是啦,师父刚才帮周大爷给他儿子写了很长的家书,现在有点累了就歇着了。”小染状似轻描淡写的说,然后瞄了眼祁炎,带着点对过往的窥探。“没关系,你伤好之前我都会照顾你的,祁大哥。”
“你叫什么名字?”
“你喊我小染就好了。”
“小染......你姓什么?”
“没有姓。”小染吹了吹碗里浮着的药渣,端着碗走过来坐到床沿上,“来,张嘴。”
祁炎不自在地张了张嘴,觉得有些脸热。
“张大点,被子洗起来很麻烦的。”小染对于他的扭捏有些不满。
祁炎于是默不作声,乖乖的含住少女送到口边的汤匙。
“不要担心,你只是暂时使不上力气。师父说,你身体底子好,安心养一阵子就会恢复的。”小染看着他低眉顺目地吃药,脸上划破的口子结出丑陋的痂,心底忽而柔软——师父刚将她带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呢。“好啦,要我扶你躺下吗?”小染拿手绢擦了擦他嘴角溢出的一点药汁,问。
“不用,我想坐一会儿。”祁炎看着女孩子素净的裙角,接着问:“然后呢?为什么没有姓?你的父母呢?”
小染收拾碗碟的手停了下来,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莞尔一笑:“你这个人啊,真是......”
祁炎也笑,但那笑很快就消逝:“说起来,师兄他也是......”
也是什么?等小染想要听明白的时候他已经含混带过,笑着问她:“你还没说呢,怎么就没姓?是找不到生父母吗?”
“嗯。”小染应了一声,“听破庙里的老瞎子说是逃荒的时候饿死的,谁知道呢?后来和师父一起也没找出什么来。”小染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握在手里,静静地看着里面舒展开的茶叶,“其实找不到也没什么,师父他对我很好。”
阳光透过窗柩斑驳的映在女孩儿的脸上,恬静了一室美好。
“小染,等有时间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师父!啊师父你怎么还没起床?!”小染扑在被子上边摇边控诉,“说好的去庙会呢你居然还没起!”
“说了我不去啊。”子疏按按太阳穴,头疼的拢了下中衣,“小染我跟你说过了你一个女孩子不要随随便便......”这正念叨着忽然瞥见祁炎也跟着进来了马上就停了口,转而去推小染,压低了声音说:“赶紧下去,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欸师父你慢点,扭到我胳膊了.......”
“师兄。”这正推搡着祁炎就进来了,少年长身玉立站在榻旁,语气恭敬温顺。
小染揉揉手腕又兴奋起来:“师父你看祁大哥穿这身衣服是不是很好看?我说他还不信。要知道这可是我和成衣铺的剪一刀特意......”
子疏皱了眉头:“你祁大哥没说你太吵了吗?”
“没关系啦!祁大哥不会在意的。他之前还说我性格很好呢。啊祁大哥你说的是实话吧?”
祁炎看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子疏不置可否的转过头,“我当然知道他觉得你很好。”他瞥了一眼祁炎稍微泛红的耳朵想。
“师父你走快点啊!”小染和祁炎一起站在一个小摊子前,对着落在身后的子疏喊。
“嗯,知道......”子疏刚张开口就觉得头皮猛地一疼,这一回首,正看见一张小脸眼睛晶晶亮朝他笑得开怀,透明的涎水还在不住的往下淌着。
“娘亲!”小手粗粗短短,沾着五颜六色吃食的残渣,又要往这伸。
子疏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那抱着孩子的妇人面色微红,不住地欠身解释:“对不住,对不住,这孩子刚学会说话,见人就喊娘亲。”
“雨伞绢花香手绢欸~小姐带回去一个吧!”
“糖饼豆花炸春卷......”
“好嘞,素面两碗!”
子疏还没说话就被这四处的叫卖声和拥挤的人流冲撞的脑袋发晕,挥了一下手再没什么说话的力气。
“师父?你站在这里干嘛?”小染举着一根圆乎乎沾了糖浆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挤过来。到他旁边了,便举着凑到子疏的嘴边:“师父,给你吃。”
那圆乎乎的东西上早被啃了一嘴。子疏看了看,低头挨着那个牙印咬了一口,然后伸手摸了摸小染的头,说:“我去前面那个酒楼坐着,要回去的时候来找我就好。”说完了便抬脚往前走,连小染低着头没说话也没在意。走了两步才忽的停了下来,问:“祁炎呢?”
小染还愣愣的看着手里那根圆乎乎的东西上面交叠的两个牙印,听到子疏说话时猛地一回神:“祁炎?哦,祁大哥他去前面的佛寺了,说是要还愿......”
“是吗?”子疏低声念了一声,然后头也没回的继续走了。
转过一个街角之后,周围猛然寂静下来,喧嚣像是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师兄。”那本应该是在还愿的少年站在他身后,而他面前是几十名黑色劲装的死士,手执利器,腰间袖口都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你认错人了。”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之后,子疏继续不回头的往前走。可面前那些人却是更进了一步,雪亮的剑光忽的集聚于他的面前。
“劳驾让让。”他状似随意的拨开剑锋,几乎是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但后面的人又很快围上来,面朝他紧紧封成个半圆。
“师兄!”祁炎又喊。“师兄你答应过要帮我的!我困在这里一个半月,一个半月你知道形势改变了多少?你知道我原本那些亲信有多少人不得好死又有多少人倒戈吗?一个半月......我娘死了你知道吗?”
少年的声音罕见带了哭腔,于是他停了步子,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道:“伤好了你就赶紧回去,不然死的人只会更多。回去之后.....也别再回来。”
“我知道这些人拦不住你。可是,师兄,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师父师娘的仇不报也没关系吗?那么多年的养育教导之恩在你那里真是一文不值?”一句一句,满是质疑问责。
“还是......”祁炎惨淡的笑了笑,“你每天看着小染那张脸,真的能睡得踏实?”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转瞬间就被扼住了喉咙。那个一贯喜怒不漏的师兄像一匹被激怒的野狼,冷冷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真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客官还要点些什么?”
“不.....”子疏正要说“不必了”,但看了眼小二的表情,又看了看桌上仅有的一壶粗茶,心下叹了口气,有人身份显贵而不惜福,宫墙之外却多的是有人只为温饱遍尝百味。“再随便上几样糕点吧。”
打发了小二之后,他坐在椅子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从一群训练有素的死士里走出来,要是真像他表现的那样轻松,这国怕是早被灭多少回了。祁炎的意思很明白。皇家无情分。既然做不到低声下气的苟延残喘,就只能站起来除掉所有妨碍自己的人。在他的概念里,被屠了师门决计是要不计代价报仇的。哪怕......仇人是将来的一国之君,是自己的亲哥哥。
“可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子疏心里这样想着,侧头望向楼下捧着一堆东西正往这边欢欣走来的姑娘。
拍了怕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直起身走到栏杆旁边,以使那姑娘抬头找寻的时候能一眼看到他。“我想好好的活着。”
子疏站在酒楼二楼的栏杆之后,看到那姑娘带着一脸愉悦跑过来。但也许是东西太多,一个不慎就有东西掉落在了地上。姑娘一只手拢住手里的东西想要弯腰,但很快就有一双手先她捡起。她冲那人笑了笑,那人拉住她的衣袖说了句什么,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插在了姑娘的发髻上,两个人又站着说了一会儿话,姑娘依然抱着东西往这边走,那人却扬扬手去了相反方向。
“师父!”额上起了薄汗的姑娘把手里的东西随意堆在地上,扑过来拿起茶水就往嘴里灌,抱怨:“累死我了,师父你在这悠闲地喝茶,也不下去帮我拿点东西。”
子疏笑着看她:“都买了什么?”
“天气要冷了嘛。早些天让剪一刀帮你做了几件厚一点的秋衫,还有几双靴子。今天路过就都拿回来了。给你看,这里还有庙里求来的平安符,陈记的芙蓉糕......这里的桂花饼还挺好吃的,等下走的时候能打包一点吗?”小染说这话的时候嘴里正叼着一块桂花饼,看到子疏点头了,又要伸手将东西扒拉出来给他看。
“好了别翻了,跑了那么久你不累吗?”子疏用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看到小染头上多了支精巧的银簪,边缘用少许彩色尾羽装点着,漂亮地别致。
“嗯,回去再看。衣服不合适的话再拿去改。我总觉得师父你好像又瘦了一点......”
“小染。”子疏打断她,“我刚才看到你和祁炎......”
小染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猛然抬起头,喊了一声:“我不跟他走!”
这反应吓了子疏一跳,他安抚状的抓住小染的手腕:“小染,小染你冷静一下。我没让你跟他走。祁炎......他让你跟他走了吗?”
小染点了点头,然后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给子疏,“我没答应。他给了我这个,说什么时候找他都可以。他就在京城,在.......”
“清王府。”子疏没接,只叮嘱她收好。
“对,清王府。师父,祁大哥他......是王爷吗?”
“嗯,当今皇上刚找回来的十三皇子。”其实多明显,既然都已经封了王爷,要是再想要更大的权利不知道要踩着多少人的尸体。
“那,他喊你师兄,你不会也是.....”
子疏笑着摸摸她的头:“想什么呢,真的就只是师兄弟而已。他和你说过吧,我是师父从狼窝里捡回来的,给了名却没给姓。”
“那.....”
“为什么不找找父母是吗?师父在的时候偷偷在暗地里找了那么多年也没个头绪,我也未必能找出什么。况且,我也不想找。说我无情也好冷漠也罢,我一直觉得有无父母而他们又是谁对我而言并无意义。像是祁炎,本来只是一个殷实人家的少爷,虽无尊崇但也无虑。非要找什么亲生父母,费了多大劲之后突然冒出一个皇帝老子,翻出多年前的一桩风流韵事,转眼间就能让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对错谁又能说的清呢?”
“祁炎大概也告诉了你,你看起来,有时候会有一点点像师父的女儿。但我救你,留你在身边,不敢说和这没有一点关系。但决计不是把你当成了什么其他的人。”
“小染,我不管之前你听别人说了多少。但这之后,我可以慢慢都说给你听。”小染跟着子疏这些年,这算是他罕见的多言。即使是在这市井中平铺直叙的腔调,男人好听的声音仍然让人不想漏听一个字符。况且他拿那双清冷的眼看着她的时候,竟泄露出浓厚悠长的深情,“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信我。”
“好。”
小染点头。
都听说了些什么呢?从狼窝里捡回来的幼儿,天赋异禀却本性凶狠的稚子,离开师门三日回来却只见一堆焦炭废墟的少年,被灭了师门却只能无力嘶吼的弟子......过往种种知道的越多,只会让她越心疼眼前的这个男人。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子疏和小染正跟着一队客商行走在漫天的黄沙中。他们期待着能赶上塞北今年的新雪,并无暇顾及京城诡谲哀恸的气氛。刚抵达塞北一个略微繁华的小镇,又听到了传言说老皇帝留下了“太子病重难以主持大局,由清王继承大统”的遗旨。
子疏将马背上搭着的披风系在小染的身上,笑着问:“后悔了吗?你祁大哥现在要做皇帝了呢。”
清丽美好的女子向后仰了仰头,贴紧了男人温暖的胸膛:“那你呢?太子病重?真不是你做的?啧,我可不太信昔日的狼崽子会放过自己的仇人。”
子疏抱着她松了松手里的缰绳,让身下的马悠闲的走:“谁知道呢?况且你也说了,是‘昔日的狼崽子’。”
小染凑近子疏:“其实你也不是那么讨厌祁大哥吧。”兜帽松松垮垮,隐约能看到黑亮的发间插着的那根别致的银簪。
子疏按了小染的后脑,重重的压上了女孩子柔软的唇:“不,我快要讨厌死他了。”
壮硕的黑马充耳不闻,只摇头晃脑打了个喷嚏,动作之大让马上的两人都跟着晃了晃。
“我想好好的活着,陪着她,从韶华到满头白发。”
一片雪花悄然落在小染的鼻尖,凉也通透的让人喜悦。“呀!下雪了!”她惊喜的叫出声。一抬头,鹅毛一样洁白的雪正打着旋儿飘下来,洋洋洒洒落了漫天,恍惚间让她以为又看见了江南四月里的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