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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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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珞儿,吃不吃这个?”
程索言微笑的剥着一颗龙眼,对我温柔道。
我轻轻摇了摇头,想告诉她不要总拿我当孩子,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没有勇气拒绝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吧。
像天使一般纯洁而轻灵,童话中的公主。
唉,没办法,谁让我一个二十几岁的大人一不小心穿越进一个三岁小孩的身体,还用这个身体生存了两年。而且看程索言的个性,如果我牙牙学语的告诉她,我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她三岁的女儿其实已经死在了城南暗林,我想,这个宠我宠得要死的女人一定会只有两个下场:一,接受事实,当场昏了过去,然后从此变成林黛玉二号,整日以泪洗面;二,不接受事实,认为是我被水淹坏了脑袋,然后请来忒多的医师为我治病……
无可奈何叹口气。
算了,我认命。
再说……
我也实在没被人这么待过,这个看起来年龄比我本身还要小的女孩,是真的很疼这个身体的主人阿。
“娘,司空叔叔呢?”
原本想把声音发的有气魄一点,哪知道一出声就是婴童的稚嫩,无语的撇撇嘴,对于这个声音,我也该认命了。
程索言缓缓将我从小椅子上抱起,清然摇头,依然是宠溺的微笑。
“珞儿,告诉娘,”
她手指轻轻拂弄着我的小辫子,这是她早上给我盘的时下最流行的儿童发型,虽然是很好看,也很衬我的脸,可是……被人当小孩把玩的感觉真的好讨厌,
“你是喜欢父皇多一点,还是司空叔叔多一点?”
……
这个问题……
我汗——
老娘你干脆问我是养我的人我喜欢多一点,还是要杀我的人我喜欢多一点,也许我会比较好回答。
……
半晌,程索言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微笑。
轻盈的风从我们身边穿过,我看着这司空府的花园,不禁有些惊异。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园子大的让我惊异,而且只有绿绿的青草和许多的梧桐树,然后是石凳,小亭子。
“珞儿,你愿不愿意……”
程索言有些胆怯,握着我肩膀的手都有些抖,她的微笑也淡然了不少,似乎是矛盾的煎熬,声音低得我听都听不见,
“改叫司空叔叔……爹……”
我顿时瞪大了眼,身子一晃,程索言的龙眼跌落在地,撞在了石板地面,滚落到草丛中。
“不要!”
我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大声吼道。
开什么玩笑,先是要认你这个年纪比我还小的小丫头做娘,现在,还要我认一个虽然对我很好,可是看起来也不见得比我大多少的男人做爹?!
我挣脱开程索言的手,轻松落地,心里是说不出的烦。
我曾试着在浴桶里睡觉,妄想可以在睡一次后醒来就是叔叔的旅馆,可是,每一次醒来都是眼前这个女子惊惶的呼唤医师的声音,然后就是一大堆的药罐被人接踵送来的脚步声,医师为我诊脉然后摇头的声音。
医师说,我先天不足,加上体虚,多年食毒已经有些无从弥补,还有些精神上的抑郁,所以会经常出现暴怒,头晕和嗜睡的现象,想完全治好是不可能了,除非全面换血,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真是冷笑话。
还是让人烦躁厌恶的冷笑话。
程索言不明所以的在我后面追,我怪不赖烦的一把把她推得老远,掉头就跑。
我清楚地听到了她跌倒的惊叫声,可是,我想回头去扶她,身子,却不由自主越跑越远。
跑着跑着,好远好远。
然后发现,这个园子真的好大。
而我,也迷路了。
蹲在这里最大的一棵梧桐树面前,我看着这巨大的树,低头,手腕处是一块新鲜的刀疤,忽然,心里激起一股怒。
不顾手上的不适,我玩命的向上爬,完全不顾所有的是出全身的力气,就像要把所有的愤怒全部发泄出来一样。
我不知道我在气什么,就是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于是每抓一次树皮,每感觉一道刺痛,每察觉到手指的燥热,我就更卖一点力。
……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的想要爆发。
……
程索言你的女儿已经死了,我只是个冒用着她身体的冒牌货!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这么百般呵护,你让我以后怎么还你?!
我拿什么还你呢?!是不是我死了你的女儿就能回来?!
还有司空灏然,那个两年来对我如同生父,爱程索言爱到我看着他们俩就会心疼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静静的坐在梧桐树最高的粗枝上,我的心里一片烦乱。
翻开双手,全是血渍,顺着手臂,它静静的滑落。
……
“不会武功,还敢爬这么高?”
轻灵的声音从我的上空传来。
上面竟然还有人?!
突然意识到这点的我吓得身子一震,整个身子几乎就这么滑了下去,看着脚下高到看不清楚的地面,我伸开手眼睁睁看着自己跌了下去。
“果然——”
他的声音宛如已经溶入的空气,平淡得找不出声源。
眼看着我屁股就要掉地上整个人部摔死也要摔成残废,就在身子几乎落地的瞬间,整个身体忽然一轻,感觉上面如同黑洞的强大力量一般将我吸了上去,迅而猛,不到一秒我就回到了刚才爬的枝条更上的一层。
一个身着黑色衣衫约摸二十五六的男子,侧靠在树干上,对着我,面无表情,冷声道。
“原来是青花世家的小公主。”
说罢,就转头,冷嗤一声。
我还来不及反应,整个身子就这么生生掉了下去。
这一次,终于还是重重的跌倒在了草地上。
02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整个屁股痛麻木了,我气的浑身发抖,强支着身子站起来。
而那一坨黑的男子,也从树上跃然而下,停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顾不得他比我高上太多,仍是恶狠狠的瞪着他。
而他,却是若有所思的低头看我,背对着即将下落的夕阳,一片黑色无光的脸,看起来,霎是恐怖。
“搞什么,装逆光狂魔?!”
我甩出吃奶的力使劲推了他一把,可是他却文风不动依然伫立在那,老子怒了,对着他就是暴吼,
“你妈有没教过你什么叫礼貌?!老娘本来在上面坐得好好的你他妈撞鬼吓唬我不算,还摔我两次?!脑子有病也不是这么玩的,你脑子坏了吧你?!”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似是在审度着什么。
我被这个没情绪的人彻底惹毛了。
“你他妈给我道歉!道歉!!听到了没有?!!道歉!!”
他忽然转身,就走。
忍了两年的怒气,一朝爆发,我瞬间如同被控制了大脑一般,跟不过他的步子就迅速小步子绕到他面前,抓起他的右手手臂,擂起袖子就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
半晌,嘴间滚出一片温热。
我惊异的松开唇,看着那白皙的手臂上,是明显的啮痕,鲜血从中淌过,甚是狰狞恐怖。
心里一慌,我吓得松开了手。
他安静的把手放下,黑色的袖子滑落,遮住了伤痕却沁出了血。
我抬头看着他,不自在的笑笑,而他却压根没注意到我一般,留给我一个下巴的特写,然后面无表情继续向前走去。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看他的背影,有些心虚。
青草上不断的滴落着鲜红的血,我看在眼里,心里别扭得很。
“喂……”
我追了过去,想抓住他的手相看下伤势顺便给他包一下,而他却轻巧的挣脱开了,继续向前走。
我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跟着他,却意外地听到了丁铃的铁器撞击的声音,视线锁定在那男子的脚下,我突的瞪大了眼——
脚镣。
且是百炼钢所制的精钢脚镣。
这个人,竟是被囚之人。
……
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在我看到那脚镣的那一刻。
“喂,我叫成珞儿,你呢?”
我抓着他的黑衫,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依旧是背对阳光看不清楚脸。
“奴就是奴,我没名字。”
他的声音淡的仿佛不用力抓住就会消失。
他竟是奴?!
我忍不住惊诧。
奴,说起来算是北纭国一大特色了。话说北纭最南方和南曜相邻有个小城,城里从祖辈传下来就是北纭皇帝和贵族的奴,每个居民从出生后学会走路时就要佩戴百炼钢所制的精钢脚镣,长大了就换大点的脚镣,然后供贵族挑选,选中的奴则可脱下脚镣表示生命的正式开启。有的奴没有被挑中,一辈子带着脚镣生活的都有,而被挑中的人中,成为宠姬的也有,被转卖给青楼的也有,成为奴隶碰到不好的主子被打死的更是不计其数。所以这个城里的人或者完全没有希望而言,这个城叫奴城,城里的人更是对人生失去了信心,不再去取名字,而是用他们的身分为名,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名字——奴。其实在奴城中不乏有有钱有势者,有的甚至称霸一方,可是,由于奴隶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很多非常强势的奴隶依旧遵循着城的规矩,现在的人听起来,只能用四个字,匪夷所思来形容他们的奴性了。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故事指发生在电视中,如今亲临了,心里竟别有一番滋味。
“你是司空灏然的人么?”
我抓着他的衣服,生怕他跑掉,没办法,这个身体太小了,更何况眼前这个人的武功又太好,我可不想就这么让他跑了。
他没有讲话,依然只是逆着光,面无表情。
“请放手,或后果自负。”
他的话很清淡,就像他这个人给我的感觉。
我却是不依不饶,依旧拉着他。
反正我刚才要他咬出血他都没反应,难不成他现在还会——
翻脸两个字还没有想到,我就感觉整个身子一软,飞一般的迅速飘起,砸倒在方才的那棵梧桐上。
不到十秒,背后的参天梧桐齐我后背处开始断裂,轰然倒地的声音下,更是溅起层层青草碎屑和梧桐枯叶。
我震惊的看了看背后,然后是那黑衣男子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离去的背影,正准备站起来喊住他,却感觉整个身子一软,浑身失力轰的跪了下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03
我从没想过再次醒来会是什么样子,就像我不再奢望我会不会什么时候,一睁开眼,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侧头,睁开眼,程索言以身单薄的睡衫跪坐在我床边,比起初次见面,她又憔悴了不少。
我看着被她压住的被子,心里有些不安,缓缓地想抽出被她紧握的右手,给她添点附着物,却发现她的手捏着我的,很紧,很紧,仿佛稍微一松开我就会消失一般。
我静静地看着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任性。
举起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的左手,那上面已经只剩下一条条轻微的粉红,似乎是用了最上成的药品。
我好像,真的,太过任性了。
不自觉地,伸出左手,想抚摸这个可怜母亲的头,却在抬眼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司空灏然,他一身青衫静静的站在床头,将食指放在嘴边,对我示意不要吵醒这个熬红了眼睛似乎方才才睡下的女子。
司空灏然温柔的蹲了下来,轻轻地将身上的衣衫搭在了程索言的肩膀上。
不自觉,感觉到右手微微被握紧,然而只是一瞬,又松开了。
是梦魇么?
我看着那毫无血色比我看起来更像濒危病人的女子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抱歉。
司空灏然指间飞快一闪,然后我清晰地看到,程索言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然后浑身松软了下来,连拉着我的手,都不再像以前那般有力。
“我送你娘回房,你已经醒了,她也需要好好休息下。”
司空灏然侧下身,似乎是想抱住程索言起来,可是伸出的手却忽然停了下来,落在女子颈间的红色龙形玉佩上。
眉头,不自觉的皱起,眼神一闪而过的是无奈,深深地,无可奈何。
顿了半晌,司空灏然轻轻一个响指,两个年轻的女子静静的推开门走了进来。
司空灏然面无表情的站在了一侧,坐在了房中央的石凳椅上,双手抱握,放置唇边。
两个婢女轻手轻脚的将点了睡穴已经沉睡的程索言扶了出去,而司空灏然,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僵立了好久。
直到她们关上了房门,许久后,他才转头看向我。
然后又是很久的死寂。
我有些别扭,于是躺直了身子。
这个男人,让我感觉很奇怪。
“你差点就死了,或者应该说,你们差点就死了。”
你们?
我缓缓直起身子,坐了起来,而司空的眼中,竟是我从未看到过的沧桑。
我忽然感觉,这两年,他们都老了。
程索言,司空灏然,仅仅两年,都老了。
……
“索……你,娘说,”
他顿了顿,一脸苦笑的看着我,
“如果这次救不回你,就两尸,两命……”
……
我不自觉,捏紧了手。
司空灏然看着我,依然笑的沧老,眼中,甚至是隐隐祈求。
“不管宣帝怎样待你,请为了青花程索言,你的母亲,爱惜自己,好吗?”
我不禁哑然。
爱惜自己——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是静静的与那人对视。
黑色的长发中,竟然夹杂了些许的白。
“珞儿,我的小公主,请为了爱你的人,活下去。”
……
……
走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从窗口。
程索言背对着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静静的泡着茶,直到茶水漫过杯沿,直到桌上溅满了茶汁,她,依然没有抬起手。
她没有抬起手,她也没有抬头看我。
只是泡着这清清的茶水,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察觉似的。
虽然,司空灏然,要走了。
虽然,这次,轮到了离别。
离开北纭京都司空府,奉皇帝命,出使南曜国,然后一去,就不知道是多少年。
人说人生有两苦,生离,死别。
而这两苦,程索言,这个小小女子都尝历过,而且,是不知道多少次了。
我忽然觉得她很可怜,这个宛如小小精灵的美丽女子,漂亮的外表下,是千疮百孔的心。
先是南国小郡主下嫁北纭宣帝,然后生下的女儿却被国师说是北纭国之妖星,长有金色的逆龙胎记会亡北纭,然后被迫要接受人言可畏,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常年喂毒来控制所谓妖性,要亲眼看着皇帝,这个孩子的生父一次次的对自己的亲生孩子痛下杀手。两年,多么煎熬。可是她却依然独立的活着,一次次的为了孩子伤透了心。
原本以为离开皇宫就可以脱离这样的痛楚,命运却让她爱上不该爱的人,生离,死别,人生在世,果然是美人多劫难。
我不禁有些同情这样身世的她。
幸福,竟是那么遥远。
忽然忆起那年的越太傅,曾经也这样对我说,小公主,请你幸福。
请我幸福——
我低头浅笑,幸福,好像总是离我很远的东西。
……
“娘——”
我轻轻从板凳上跳下来,凑到桌边,按住程索言的手,她抬起眼某一双绿色的瞳子,红扑扑的,甚是让人心疼。
有些人,喜欢悲伤时就哭泣。
有些人,习惯了忍着不哭。
有些人,忘了该怎么去哭。
很不幸的,程索言是第二种,而我,则是第三种,我们都是人生的悲剧。
悲剧……
“叔叔还会回来么?娘?”
我抓着她的手,笑着抬头看她。
程索言眼色一晃,似是迷失的人找到地图一般,呆呆的看着我。
我摇着她的手,微微一笑。
“娘,等叔叔回来了,我们就一起生活吧,如果他回来晚了,我们就去找他,好不好?”
程索言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看着我。
“其实我觉得叫他爹也不——”
错字还没有说完,我整个身子都被眼前的女子搂了起来。
她把我抱的很紧,很紧,就像我第一次遇见她时那样,尽到我无法呼吸。可是此刻,我的心底却一片温馨。
直到很多年后,我回忆起那一天,还是心有不甘。
如果,如果我可以预见未来发生的事,如果,如果我这句话能够早点说,那么人生会少了很多的遗憾。而人生有时就是这样,它不会因为你的后悔而发生任何改变,就像生在帝王家,身在帝王家,从出生接受命运开始,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由不得自己了。我的命运,由不得我。一切的一切,终是注定。
就像仇恨这把火,我燃烧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