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媚殇》醉渔

2、第一章

　　（一）

　　“皇妹的画技是越来越好了。”大皇姐懒懒地靠在柔软的长椅上，看着我给她呈上的画作。她十指纤纤，鲜红的蔻丹艳泽晶亮，精致异常。
　　我摇摇头，谦虚一番。这个宫里，我的兄弟姐妹不少，但来往最多的还要数大皇姐。她身份尊贵，是当今女皇的嫡长女，相比之下我却是无人问津，不得圣宠，我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太清楚。而我的母亲是前无古人的女皇帝，她有三宫六院，夫郎无数，我时常会想，她是否还记得有我这个女儿呢？
　　在旁人看来，高高在上的大皇姐愿意与我亲近便是我莫大的荣幸，回想起与大皇姐的初次相遇，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
　　御花园中，一丛芍药开得正好。繁花重重，掩映着一人埋头作画的身影。
　　我不知为何从小就对画情有独钟，似乎生活中种种的不如意都可以在这一方方薄薄的画纸上得到宣泄，画便是我寂寂深宫中的唯一好友。
　　“你的画很好，倒是比那些画师的还要强上不少。”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我眯起眼睛，顶着刺眼的日光看去，一个云鬓华裳的女子站在我的面前。
　　“你是……”我看她装扮华贵，明显身份不凡，怯怯地问道。
　　她轻笑一声，额间的碎金花钿比这芍药更加动人。“我是你的大皇姐啊，小皇妹。”她将我从地上扶起来，“皇妹以后就给我作画，可好？”
　　我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心情了，是惊讶、不解还是欣喜，抑或统统都有。就是自那个芍药花香漫天的日子起，我便跟随在了大皇姐身边，也正是因为她，我才渐渐变得像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宫人们见了我不敢再像过去那般指手画脚大呼小叫，而是恭敬有礼；我也不用再为如何悄悄藏下别人用剩的一点点画纸颜料发愁，只要我想要的，大皇姐便会差人为我寻来。
　　大皇姐看了几眼，似是想起什么，随手将画放在一侧，“皇妹，下月可是二公主的生日，你随我一同去赴宴吧。”
　　二公主，便是我的二皇姐，只是从未听过大皇姐唤她皇妹。她们其实年岁相仿，同样容貌过人，深得女皇欢心，但宫里谁人不知，她们早已势同水火，只不过表面上依旧客气。我突然有些害怕，这样的宫宴，迎接我的会是什么？

　　（二）

　　在我的忐忑不安中，那一日转眼就到了。
　　宫宴是在二皇姐的昭云宫办的，席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淡淡的酒香与浓浓的脂粉味混在一起，我掩了口鼻，强压下心中的不适。
　　二皇姐此次生日宴请了不少贵族子弟，我一一看去，却没有多少是认识的。除此之外，我还见到了众多衣着光鲜的男子，那些大都是宫中女眷的侍郎。这样的现象若在十数年前还是闻所未闻，遭世人诟病的，可如今女皇当政，广开后宫，世道也就大不一样了。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女重生男。我看着那些如女子一般描眉点唇，一身脂粉味的侍郎，一股浓浓的厌恶感油然而生，堂堂七尺男儿为了荣华富贵竟也可至此地步，真是荒唐。
　　酒过三巡，宴会正式开始了。
　　“大皇姐。”
　　“二皇妹。”
　　两人面上笑意盈盈，但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疏离淡漠。这假惺惺的客套话我听得多了，早就习以为常，深宫之人谁不是如此。
　　二皇姐今日是这寿宴的主角，打扮得十分明艳照人，一袭绮丽长裙曳地，上面勾勒着繁复精致的花纹，流溢着浅浅的金色。我不常见到二皇姐，如今一见，倒也不得不承认，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其实细细看来，二皇姐与大皇姐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正想着，却又听一人道，“二公主，听闻近日你又得遇一美人，不知可是真的？”那声音带着几分调笑与起哄，想来应是哪家的贵女。
　　二皇姐莞尔一笑，声调中满是得意，“自然不假，本宫与这美人可是一见钟情呢。”她一笑，头上的金步摇也随之晃动。“今日他亦会前来，你们倒是便可看看传说中的美人了。”她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大皇姐，毫不掩饰眼中的炫耀。
　　“诶，那边来的是谁？难不成就是二公主的美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们纷纷循声看去。我心弦一动，缓缓地转过了头去。
　　殿外一人，三千墨发，如水般流泄在身后，面若桃花，眼含春水，一举一动尽是说不出的风情。他一身红衣，不是朱砂一般的鲜红，却隐带虞美人之暗红。
　　多情最是着红装，一点妩媚一点殇。他便只是站着，不发一言就已经引来所有人的注目。见此美人，那些贵女们满是艳羡，再看自己的侍郎似乎是越看越不满意。
　　原来是他。我想起不久前的相遇，就好像梦一般，转瞬即逝。
　　“江玥晚来，自罚三杯。”一室之人，似乎在他眼中只有二皇姐一人。
　　“不晚不晚。”二皇姐笑着上前挽着他，动作自然而然，像是做了无数遍。我下意识地朝大皇姐看去，她面色如常，全然不管旁人的窃窃私语。
　　宫里面是没有秘密的，况且这并不算秘密。前些日子江玥还是大皇姐的侍郎，深受她的宠爱，可以随意出入流光殿，多少个清晨，我曾见他意态慵懒地从大皇姐居室中走出。可如今，他怎么就成了二皇姐的新宠？
　　我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似是遗落在了另一个世界，而那个男子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三）

　　二皇姐近来很受女皇的宠信，时常让她参与政事，甚至还有意把一半的虎符交给她掌管。人们不由猜想或许终有一日二皇姐会继承大统。女子称帝这种事，有了一次便难保有第二次，更何况女皇至今没有诞下皇子。
　　可这些与我何干？我自嘲一笑，等前面几个聚在一起闲话的宫女走后才悄悄从树荫中走出去，手上拿着尚未完成的画。下次或许我应该挑一个更加隐蔽无人的地方，我边想着边慢慢朝流光殿走去。
　　行经昭云宫时，只见不少宫女太监进进出出，一问才知原来二皇姐要把流云宫大修，而且还要另辟一个别苑。二皇姐最近得了女皇不少赏赐，即便是在宫中这样大兴土木也无人敢抱怨一句。
　　我看了一会，正打算离去，一个身影却忽然映入眼帘。
　　他今日身着华美绮丽的长袍，然而并无一丝俗气，倒是更加艳色无双。他似是看到了我，一步步地朝我走来。眼见他慢慢靠近，我下意识地就想跑，江玥毕竟是二皇姐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我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然而双腿就如灌了铅一般半分也移不动。
　　他来到我身旁，我尽量移开视线不去看他，他也不过是顿了顿，然后却又轻飘飘地走开了。我诧异地抬起头，不期然地见他回眸抛给我一个媚眼，嘴角笑意轻佻，和往日我见到的那些侍郎没有半分区别。
　　这是何意？我的画纸间莫名地夹杂了一块丝帕，“今夜子时，清凉湖东。”落款是一个越字，当我再抬头看时，人早已远走，望着渐渐模糊的背影，我心里越发困惑。
　　清凉湖离御花园不远，子时夜深人静，宫人们早已歇下。我一个人提着灯笼，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伴着晦暗不明的烛火偷偷来到了这个秘密之地。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一颗心按捺不住地乱跳，完全失了节奏。
　　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我可以不在乎很多人，唯独一人例外，江越。
　　是的，江越而非江玥。那个在我幼时常与我玩乐，每次进宫会给我带很多有趣的小玩意逗我开心，会在我被宫人欺负时为我出头，会愿意半天一动不动让我给他作画的江越。
　　回忆恰如潮水，漫上心头，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当我看到清凉湖畔那人时，只觉轰然一声心底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下来。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江玥，他不再刻意打扮，素衣青衫，全身上下一点装饰也无，一缕发丝柔顺地挂在肩头，平添几分飘逸。
　　这一刻，他似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那华丽的外壳下是全然不同，不为人知的。他看向我的眼神也是这样熟悉，脸上微笑一如当年，他向我伸出手来，如玉的手上静静躺着一块玉佩，玉佩中刻有一慧字，正是我的名字。
　　江越，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