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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珠母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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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一路上跑垮了三匹马,转乘了四艘商船,终于在十天的时间内从洛阳北郊的邙山赶到了漓水旁。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横陈的汗,垂下手又在衣摆下方甩了甩,赶跑了围在他身边嗡嗡直响的蚊子以及众多不知名的小虫豸,然后抬头极目远眺,目光却在不远处被反射了回来:四处拔地而起的奇形怪状的石山郁郁葱葱,像羊角的叫羊角山,像太白金星的叫仙人指路,山腰上一个大洞的叫月亮山。正是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山挡住了他的视线。撑竹排的老人家一口方言,好在和官话差别不大,勉强可以听懂。扶苏就在老人家这些缠缠绵绵滔滔不绝的对石山的介绍中昏昏欲睡。
“啪”的一声,他抬起手来拍了自己的左脸一巴掌,吓得老人手里撑船的竹竿差点扔到江里去。他把手掌摊开来,手心里殷红的一小摊血渍,原来是贴在他面皮上一只吸得正欢的蚊子。他朝船家笑笑,老人家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担心带了个脑筋有些糊涂的客人要掀翻了他的竹排,撑船的竹竿这才稳稳的捅到了河底。
“老人家,还有多久才能上岸啊?”
“快了快了。”船家撑船的同时不忘提起胸前挂的烟斗吸一口,“你到前面遇龙河渡口下船,走不了几步就有驿站了。”
扶苏“哦”了一声,又闭起眼睛来打瞌睡。自从十天前接到荷华放回去的鸽子腿上寄的一张勉强可以说是书信的东西让他半个月内赶到廉州,他就在车马劳顿中没能睡上一个好觉。正好这漓江上风光如画,天气又是那么的风和日丽,太阳照在脸上暖洋洋的,河畔竹林的阴影不时打在脸上,不知不觉他就睡了过去。突然脸上一阵刺痛,“啪”的一声,他一个巴掌又拍了下去,睁开眼睛手心里果然又多出了一只巨大的花蚊子的尸体。
这次船家已经见怪不怪了,撑着竹竿把竹排推到栈桥边:“到了!”
扶苏把手伸进清澈见底的江水里涮了涮,冲掉了手心的血迹。这才发觉一觉醒来要下船了。他答应了一声,掏出一锭碎银子递给船家,一跃上了栈桥。
果不其然走了几步就有上前兜租马匹的,扶苏懒得上驿站,就在一群矮得不及他肩膀高的马匹中捡了一匹看着还算健壮的直接跨了上去,扔下银子就往南边赶去。
南方的夏天烈日炎炎,扶苏策马狂奔了一天浑身上下不知道已经湿了几次,和着马身上的味道薰得他自己都受不了了,这才停下来,找了家像样的客栈住了下去。那匹矮马就套了根绳子,松垮垮的绑在客栈门前的柱子上,低着头四处找草吃。
就这样又赶了两天路,眼前才渐渐开阔起来,眼前终于不见了那些千奇百怪的石头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滩涂,海水正在渐渐褪去,大片的泥沙上星星点点的有人在劳作,站着的握着铁锹奋力的挖坑,蹲着的抓着小铲手伸进沙子里探着探着就掏出一颗蚌来,扔进一旁的竹篓里。
咸湿海风吹过来,扶苏拉了拉身上贴着的湿衣,又打了个喷嚏,盯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速至廉州珠母海。他搓了搓鼻子,语言不通,他根本找不到那片海湾。
岸边的行人大多是刚收网归来的渔民,打着赤膊戴着奇怪的斗笠,来来往往都忍不住朝他这个外乡人看去,眼神凶悍凌厉。扶苏无辜的撇撇嘴,转身拦住了一个长相稍微和善的年轻人就问:“请问,珠母海怎么走?”
那人明显听不懂扶苏的话,直愣愣的盯着他的眼睛,扶苏有些尴尬,脸红起来,灵机一动,指着自己腰带上一颗指甲盖大的珠子:“珠母海,产珍珠的地方!”
那人似乎明白了一些,拉着他走到一搜泊在岸上的渔船,上头一个浑身黝黑的汉子正在晒网。扶苏听他们叽里咕噜了一通,两人的眼神不断的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浑身不自在。那个汉子就下了船,扯扯他的衣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走。
扶苏觉得自己就是个愣头青,没头没脑的跟着那个壮汉沿着海岸走了去。一路上阳光射得他脑袋发晕,沙滩也软绵绵的让他走得实在踉跄。言语不通也没人搭讪聊天,不到半个时辰的路走得他委实无聊。
终于在一片海边高大参天的松林前,大汉停了下来,用半生不熟的官话大声说:“到了!”
扶苏被吓了一跳,接着那个大汉直接转头,一声不吭的又往回走。扶苏没得办法,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下坐了下来,先休息一阵再说。他靠在树干上,屁股下的沙滩细软金黄,上头落几根干枯的松针,扶苏捏了一根拿到眼前看,奇怪为什么北方的植物生在这极南方的沙滩上也能长得这么雄壮。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远处滩涂上采螺的人,当中似乎有一个举着双手向他挥舞着,扶苏看不清,站起来,脑袋往前倾,就是不肯向前一步走出树林的阴影。那个身影似乎急了,扔下手里的东西呼一声就跑了过来,扶苏又是一惊,待那人奔到眼前了他才惊觉,这个一身疍家女子短衫,头戴斗笠的女子居然就是他找得千辛万苦的荷华。
见他睁大眼睛上上下下不住打量自己,荷华没好气的啐他:“看什么看,呆子!叫了你那么多声也没个回答!”
扶苏指着荷华:“你……”
“我什么我?”荷华恼了,一手推了扶苏的肩膀,把他攘到了身后的树干上。
“你可真是黑……”扶苏说完大笑起来。
这一笑,后果严重了,荷华气呼呼的扯着他,把他拖到太阳底下的沙滩上,不再理会他,自己拎了个小竹篓,转身走了去。擦身而过的时候,扶苏听见她在耳边气嘟嘟的话:“我看你也白不到哪去!”
他好笑,无奈身旁一群妇女都站了起来,看戏一般的望着一男一女两个外乡人,扶苏又不争气的脸红起来,匆匆跟在荷华的后面随她走进松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