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时明月》清馨1

19、第 19 章

　　外界的夕阳已经日薄西山，可那一份耀人眼球的光芒依旧令人无法直视。就如同这长乐宫的女主人一般。就算已经年近古稀却依旧是这个即将迈入兴盛的王朝的最高掌权人，没有之一。
　　太后看着夕阳照耀下的长乐宫，心中百味陈杂，终究还是挥了挥衣袖转头而去。她很有自知之明，这几十年来就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逾越，毕竟在太皇太后窦氏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狐媚子，专门来给她添堵的贱女人罢了，她从不认为自己是这个王朝的主人。
　　长乐宫中，窦氏屏退了所有的宫人，独自一人斜躺在榻上。明明已经是已近古稀之年，依旧是光华万丈，令人睁不开眼。
　　“可是不见了？”本该是苍老的嗓音这一刻却显得那般清脆，仿佛花季年华的少女。
　　房梁之上一阵清风吹过，只带动周边纱帐飘荡，风过无声。
　　窦氏睁开了那双无神的大眼，毫无聚焦的眼神却显得空洞得可怕。“又是三十年了啊！”窦氏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容颜，紧抿的唇，冷厉的表情都昭显了此刻她的怨恨。
　　“娘娘。”一名医女装扮的女子从殿内走出，跪在窦氏面前，“卫氏腹中空了。”
　　她是窦氏手中的刀，却不是驰骋沙场而是在这深宫之中屠戮，没有硝烟的杀戮，死在她手中的妃嫔皇嗣不计其数。
　　“皇帝什么表情？”窦氏带着一抹微笑，从手中抛出一粒黑色药丸，“哀家想，我那英伟的孙儿应该脸色很难看吧？”一介歌姬罢了，怎么配为她的孙儿诞下子嗣，而且~~~窦氏笑得别有意味。
　　医女静默不言，接了药丸服下，满身血痕转瞬间消失无踪，那皮肉的蠕动何等难熬，可她却没有吭一声，径自咬牙忍了下来。到底她依旧是个血肉之躯，那份重生的痛苦让她拽紧了衣角。毕竟这种痛苦早就熟悉了不是吗？医女在心中凄厉一笑。
　　“杀无赦。”
　　三个字，很短，可在这个命令之下的宫人命更短。
　　“看来我家孙儿果然是最好的选择啊~”窦氏拔下头上的一支簪子拽在手中玩弄，满脸玩味之色。“不知道神女可有你美貌？”
　　医女颤颤发抖，可在她面前只能强装镇定。“娘娘多虑了。”她已经没了自由，又怎么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作为皇帝的女人活下去。若不是心中还有挂念，她早就跳下九幽冥泉自尽了。
　　“黍离如何？”
　　“善思。”医女垂着眼帘，对黍离的感觉很复杂。与她相处的那几天是她成为刀刃之后过得最轻松的日子，她的聪慧和善良以及那一份气度，都令她自惭形秽。“天下为任。”
　　“呵呵~”百转千回的笑声，窦氏对于这个带着神谕出现的神女满脸不屑。“又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哦不，应该说又是一个被神捉弄的可怜少女。也不知道我那孙儿可能抱得美人归？到时候我倒要看看神君失了神女，可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恨，恨着那个让她变成这幅样子的男人，恨他的不公平！凭什么黍离就可以得到他全心相待而自己就只能委身于后宫不得出，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抱着别的女人！她不服！
　　“既然她想要试试违逆天命，那我们就帮她一把。”窦氏平复了所有的情绪，又是那般波澜不惊的模样。“既然人家不嫌弃你的身份那就好好报答一下我们的神女大人吧。”
　　“诺。”医女行了大礼退下。
　　“逆命啊~”哈哈还是太年轻了。窦氏右手一用劲将那支一直很喜欢从不离身的簪子折成了两半，手也被划伤了，可她不在乎，任由它这么流着。百鬼，你可要受着啊，要不然这场戏就不好看了。呵呵！窦氏双眼一眯，在心中狂笑。
　　终南山，神秘谷。
　　黍离窝在药房中配制着明年所需的所有药物。时间紧迫，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小家伙的性子转变问题，反正只要是她的小家伙在自己身边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擦擦。”面无表情的百鬼端着水壶和帕子进了药房，见她面色苍白，汗水浸湿了全身依旧未察觉的模样，抿了抿唇递出了一方锦帕，“这药不急，还有半个时辰才好。”
　　黍离有些虚脱，但听到久违的带着关怀的童声，她笑了。
　　百鬼看着面前明明虚弱得一阵风就可以吹倒的女子，偏生她是个硬骨头，就算是狂风暴雨也要挺着这本就不宽阔的身躯为自己挡风遮雨，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损失。明明千百年不曾有过的感觉却在她的身上复苏。百鬼捂住胸膛，疑惑不解。
　　“小家伙，能不能告诉我为何选择刘彻？”她听从百鬼的话起身坐到了一旁，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些瓶瓶罐罐。接连七八天的紧张炼制，她早就疲惫不堪，不过她的好奇心打败了浑身的疲倦。她需要一个解惑的机会。这个问题在心中憋了太久了，难受。
　　百鬼用小小的身子盘腿坐在一旁打坐。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复杂，复杂到他不愿去想。当年之事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更重要。毕竟，有些事他需要自己去处理而不是依赖这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小丫头去替自己扛。
　　“既不愿，便不去。”
　　这个姑娘虽小，可她的性子决定了她的命运。最终还是会去完成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只是百鬼直视前方，眼眸空洞。
　　“祈神舞可练习了？”
　　黍离吐吐舌头，对着百鬼做了个鬼脸。“放心吧！小老头。”她知道这次的任务是什么，习惯做预习的她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是学了的。不过如何去完成这支舞蹈，她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会了九成九，却始终无法在最后一步做到完美。
　　百鬼看了她一眼，端着拿进来的东西又出去了。少的不过是那几口水而已。
　　“爱记仇的小气鬼！”黍离嘟嘟嘴。不过，她好饿啊！她好后悔啊！刚才就应该在小家伙还没生气的时候多吃几口，要不然也不用现在趴在窗口闻着外面的散发着食物芳香的美味流口水了。
　　“咻”！一碟咸菜，一碗白粥便出现在她面前。
　　黍离微微一笑，端起碗便开始进食。终究她的小家伙再变也还是那个心疼自己的小家伙。有他在身边真好！
　　百鬼微微一叹。抬头看向九霄之上，那云卷云舒，自是一番潇洒自在，可却是禁锢他的牢笼。微微侧目，看向吃得欢实的女子。
　　涟漪，你说到底哪里出错了？
　　挥手间又是一番景象，万里晴空照耀下的长安城，唯有那天上的骄阳脱离了整个图像却又被嵌在其中。两个身影站在太阳旁边的九重崖上，底下是万民朝拜的祭天之景，更衬得他们超凡脱俗。
　　作为神君，每隔三十年便有一年时间脱离九重崖的禁锢重临人间。看似是怜惜神君特意留下的喘息之机，可这也是神君的炼心之路，成则四海安康，败则天灾人祸不断。当年之事谁都说不清谁对谁错，两人都不肯低头，导致如今两人必须一决胜负，胜者为王。
　　这一次的炼心路着实艰难。百鬼在心中暗叹。他身边有黍离，可惜黍离志不在此。他只能换一条路去走，一条或许会同归于尽的路。也不知道小家伙能不能在他死后承担起这一份责任？
　　“阿离。”百鬼站在院子里对着踏出房门的黍离说道，“听说当今皇帝重病不起，御医和民间有威望有本事的大夫都无法治愈。不知阿离可有良策能解陛下之疾？”
　　“阿石怎么了？”黍离急忙跑到百鬼面前，神色紧张。“他不应该会病得这般严重啊”
　　“他确实不该。”百鬼替她拿出她的医箱，恍然大悟地说道，“我忘记宫中还有一位故人，她似乎很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黍离无言以对，只能敲了一下百鬼的脑袋，“小家伙！”
　　百鬼撇撇脑袋躲过了黍离的锤击，面无表情地说道：“阿离，这条路一旦开始就不允许你再任性了。”
　　这世上唯一能够包容你任性的人早已经不存在了，他就算再欣赏这个小姑娘也不会为了她破坏早已部署好的一切。毕竟这一次的机会实在太过难得，若说过了就只能等到千年之后才有机会，他等得了这天下等不了啊！
　　黍离闭眼点了点头，心情低落却也没有再出言反驳。“小家伙这一次就不能再带你进去了，要不然我不放心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在这儿也要平平安安的知道吗”
　　百鬼微微侧头僵直了身子，终究还是不忍心伤了她的心，任由她抚摸着自己的脑袋，对着自己表示着亲昵。
　　“要是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出来吧。”
　　黍离背着医箱的身子站定在门口，听到他这句话，转身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好。”
　　他从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人的笑容竟是可以这般耀眼夺目，差点令他心神不稳却又甘愿迷醉于此。果然选对人了，是吗？
　　九天之上，小家伙被困在五彩蚕茧中，对着化作自己模样又篡改主人记忆的神君表示了千万分的不屑和郁猝。明明该是他躺在主人香香软软的怀抱里却只能看着神君各种嫌弃他的主人。呜呜
　　“小家伙。”
　　一听到神君的声音，小家伙吓得立马装作哑巴，就企图让神君能够看在他这良好表现的份上免了对他的责罚。
　　百鬼微微勾起嘴角，袖袍一挥，整个蚕茧便没了缝隙，听到小家伙松了口气，眼眸一暗，又为小家伙留了一个缝隙正好能够看见外界变化，却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只能装作石头站在这儿不得动弹。这让小家伙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却让自己的心情好上许多。
　　“大哥哥！”小家伙嘟着嘴想要抱怨，可惜百鬼不愿给他机会说出口。看着百鬼一身黑衣站在高山之巅，小家伙也只能认了。
　　“小家伙，你说这里的风景好不好？”
　　“好。”小家伙不傻，自然知道今天的神君心情极度不好，自然只能做顺毛捋的乖巧孩子，有什么答什么，还要挑好的说。
　　“不好。”百鬼挥了挥衣袖，整个天空变得漆黑无比，几乎不可视人，唯有那么几缕阳光透过重重黑幕达到他们面前。
　　小家伙一直知道这件事情，却不知道竟然已经这么严重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呆呆地看着，无措极了。
　　“小家伙，现在你还要坚持你那可怜的不该存在的倔强吗？”
　　小家伙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无法说出口。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更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他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如同黍离再不愿意也选择进宫一样，他们其实都没得选择。
　　百鬼不逼他，只是再次挥散了那遮天盖地的黑幕。可一旦见识了之前的那一幕，怎么可能再骗自己这个世界的颜色是这般的妙不可言，五彩斑斓。终究他，也只能感恩现在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