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滴落琉璃泪》黎依米

2、第二章，伤疤

　　第二章，伤疤

　　太后听着钏琉的拒绝，看了看钏琉的衣着，她只顾着看这孩子的脸颊，被她消瘦面肌痛了心，都顾不上打量她全身。太后眼睛湿润了，有些哽咽责怪自己，“看哀家，想着见你，都没有让你去梳洗打扮。”

　　她看着钏旒，这个孩子，变得如此卑微，如此乖巧，让人心生怜悯，这孩子历经如此多的磨难。心里暗暗地悲伤了起来，是自己没有保护好这孩子，她心里更责怪自己了。她真不该写书与侄子说，十分想念家乡，想念他们到京城看她的日子。她说如果能有个人留下来陪她就好了。结果，侄子就把自己侄女的遗孤钏旒送来了。

　　钏旒送到她身边的时候，只有六岁。她还记得，这丫头学穿着旗鞋，歪歪倒倒的，把她逗乐了。她记得钏旒在自己这里总是调皮捣蛋，无拘无束，无忧无虑，而她却又是那么的喜欢这丫头。看着这丫头的活泼，有时候，让自己想起当年和哥哥姐姐在草原上的那些美好的小时候。她还让皇上赐了这孩子一个格格的身份。如今却没有想到，竟然让这孩子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如果在大草原上，这丫头还可以驰马奔腾。现在也应该嫁人，应该也当人母亲了。今年都十七了，都快成老姑娘了。才刚刚受完罚回宫，而且宫中的流言蜚语，她即便是皇太后，能堵住千张嘴，也堵不住另外的万张嘴。钏旒这一生就这样毁了吗？她是多么的痛心，为这姑娘吃的苦心痛。

　　曾经她也想过既然这丫头如此钟情琰灏，而且琰灏这孩子在众皇亲国戚的孩子中也是最优秀的，虽然不是世子，未能世袭亲王，但是嫁于他，也是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生活无忧。只是民女有意，襄王无梦。如果强硬让钏旒嫁于琰灏，就是当正妻，以这丫头的性子，带给琰灏的只有弊而无利。这丫头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爱就是不爱，勉强不来。一个女子得不到丈夫的爱的伤害，她能懂。她如此疼惜这丫头，当然不想这丫头也承受这种痛。皇上也对她说，有意要把襄郡王的闺女章佳婉仪许配给琰灏。章佳婉仪文静得体，与钏旒相比真的是一个天，一个地。如果她是琰灏，她想娶的人也是章佳婉仪吧。皇上有这打算，她这皇太后，又能做什么？干涉皇上的决策？不能。紫禁城宫的婚姻都握在皇上的手中，还有那些身份，背景。纵然钏旒与她有亲，也只是没有半点利益的外戚。她又能干涉什么呢。

　　她只希望，时间久了，宫里那么多王子，贝勒，世子，没准这丫头就无意看上那个，就忘了琰灏了。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丫头就是一根死脑筋。偏偏她对他又是那么的死心塌地，那么的痴迷，那么的疯狂。

　　“令麽麽，带格格去梳洗换服。”太后回了回神，对令嬷嬷说着。

　　太后下了炕，努力让鼻子的酸劲过了，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钏旒的头发对她说着：“钏旒，等一下你苏麻喇姑也来看你。她也可想你。去，随令麽麽去。”

　　“是。”钏琉恭敬有礼道着，便随着令麽麽走了。

　　太后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脚一拐一拐的，鼻子的酸迅猛涌了上来，啪啪地如珍珠的泪就挂在老脸上了。这四年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她消瘦残疾的身影刺痛了她。

　　太后还记得以前她对宁寿宫的下人，都是如此蛮横无理。如今却是等着令麽麽走在前，她才恭恭敬敬地跟着。真的如皇上说，这丫头在自己的庇护下，在苏麻喇姑的宠爱下，让她变得如此蛮不讲理，我行我素，不懂分寸，不懂世故，不懂礼仪。还学会了在皇上面前投乖买巧，即便这丫头有什么不足，皇上想要惩罚，苦在无法有证据，也不好教训。真的如皇上说，勤嫔这事，是天都看不过眼了，必须要惩罚这丫头。

　　这惩罚又到底是对？还是错？真的是自己害了这丫头吗？

　　她用手帕擦着泪。她想起了皇上说，是因为母后心疼她，而且勤嫔也无大碍，平安产下皇子。所以就罚她两年冷宫面壁加劳务，也好磨磨她的脾性。她本是为这丫头都打点了，让这丫头可以在里面过得好些。可是，这些都被皇上知道了，他暗中折断

　　了她的打点。虽然不能再徇私了，不过她有偷偷看过这丫头，这丫头在里面是受了些苦头，但也看到丫头是变乖巧了。这丫头对着麽麽吩咐她的活，她都乖乖做，循规蹈矩的。她想着两年之后，这丫头的苦日子也过了，一切也就都变好了。

　　只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就一年竟然就发生这般事情。没有想到，这丫头竟然如此胆大，对执事的麽麽下药，偷了令牌出宫。麽麽因为药刚醒出门走路不稳，磕倒了，脑袋撞到了石头，死了。她的事情也败露了，可是她却是在七日后才被侍卫在青楼找回来的。找回来的时候，遍体鳞伤。那七天，这丫头到底经历了什么磨难。她不敢想象。

　　回到宫中，她心疼着这丫头的时候。皇上说要赐她一死，不能再让她如此骄纵下去了，再这般下去，她就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她又怎么舍得她死呀，她都爱了她七年了，她怎么舍得呀。她还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她只能对皇上说，如果自己能再多打点好一些，多一些，周全一些，这丫头也不置于如此鲁莽，这丫头犯下的错也是被自己逼急的。

　　皇上听到太后这样责备自己，也是在责备他，是他把太后对她暗中的照顾都偷偷撤回的。太后虽然不是自己的亲母后，可是感情却如同亲母后。因为对这位母亲的感情和敬重。皇上再次免了她一死，罚她于皇陵。如此偏远，她也不能再做出荒唐的事来了。他还对皇太后说，就让她一人在那里，三年。如果还有什么，那就不仅仅是三年了。

　　太后能听懂皇上的意思。她是后宫的人，是不该阻止皇上的决策的。对于这件事，皇上也是仁至义尽了。她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皇陵是偏远了些，但倒也是修身养性的地方。虽然她保了这丫头的性命，可是，当这孩子站到自己的面前时，自己的心还是愧疚的。

　　钏旒低着头随着令麽麽踏出了殿。琰灏就在殿外候着。钏旒不曾抬头看他，也不曾挨近他，就这样有距离地默默从他跟前走过。

　　琰灏看了看她的身影。虽然过了些年了，可能还是对她有点厌烦。所以没有看她的正面。他厌烦她的蛮不讲理，厌烦她声音的洪亮，厌烦她的不厌其烦的骚扰。所以不愿意看她一眼，不愿意和她搭一句话。可是，现在看着她消瘦的背影，看着她低头闷身而过，看着她一拐一拐小心翼翼的步调。心却感觉有一股很凉的风在里吹着，凉飕飕的。

　　他不禁问自己，难道真的如兄长说，其实他心里已经有她的。只是因为觉得她太幼稚，与他不合适，所以他抗拒了她。可是，如果心里是真的有她的。他对她的冷漠，对她的冷酷，对她的无情，又怎么解释？

　　在他心里，他就是抗拒她的威胁，抗拒她的不矜持，抗拒她的无理。

　　或许现在是彼此最好的路吧。相见不相识。毕竟也没有在一起，一切都不会是尴尬，而是无比的自然。

　　……

　　“水好了没？花好了没？这玫瑰花瓣还不够，令麽麽吩咐了，钏旒格格最喜欢玫瑰花了，花瓣都要铺在水面四五层厚。快去，再摘些来。”

　　钏旒在澡房外就听到一麽麽紧张地说着。

　　“麽麽，不用了，花够了。”钏旒走进去，看着宫女洒完手中的花，正要提篮去摘取的时候，她轻声地对嬷嬷说着。麽麽向钏旒行了礼，听格格这般说，也不再差人去摘了。

　　“令麽麽，您和她们都下去吧。钏旒自己来就行。”钏旒恭恭敬敬地对令麽麽说着。

　　“是。”令嬷嬷也很自然地应着。可能是她自己也没有回神过来，无意般状态，便做得很自然。

　　令麽麽记得，当年钏旒格格沐浴的时候，一定要有人候着，为她添花加水的。如今在她面前的格格，真的判若两人。或许就因为这种不适应，倒是变得随着也自然了。

　　钏旒看着这一桶厚厚的花瓣。她记得，他曾经说过，喜欢玫瑰花的香。她知道因为他去世的母亲喜欢。因为他说喜欢，所以她每一沐浴都要让人摘极多的玫瑰花，还要洗很久，让这些香都泡进自己的身上。她只想着见到他，让他闻到自己身上的香味，就会喜欢自己了。

　　如今看着一桶的玫瑰花，看着烟雾缭绕，曾经感觉这场景就如同仙女在仙境，美丽极了。如今看着这烟雾，朦胧的，却缠绕出自己曾经的可笑又可悲。

　　她伸手把厚厚的花瓣捡了些出来，解了衣裳泡到里面。她擦着自己的手臂，刀刮的伤，鞭子抽打的伤，绳索捆绑的伤，一痕一痕的，斑斑可见，清晰无比，也丑陋无堪。还有她左肩处，那个小小的浅洞，洞的周围都腐烂了，成了一团黑乎乎的死肉，她把手平盖着，正好一个完整的手板大。曾经这里疼痛无比，可是还是没有比它再下一些的位置那颗心痛。

　　如今，这都成了死肉，只余着疤痕而已。心也一样，都是死肉而已。在那寒冷无助的小院里彻底死了，或许是在那路途中就死了，又或者在知道他没有找自己就死了，又再或者在听到他要娶的人是章佳氏那一刻就死了。

　　当她誓死保着要给他的贞操。保着的，是自己的一个傻梦。她的贞操是还在，可是，在别人眼里，已经不见了。想必他也一样认为吧。而且在从青楼回宫那一刻，她才知道，他真的如此铁石心肠。

　　如今梦碎了，如同当初那一颗一直挂在她脖子上的琉璃珠子在当时碎了一样，那些碎片也随着岁月烟消云散了。

　　刚刚一路上令麽麽无意和她说起了琰灏的事。他和章佳氏已经完婚了，章佳氏也快临湓了。他哥哥一年前病逝了，因为哥哥只有一女儿，无人继承世子之位，他便顺理成章成为了和硕恭亲王世袭唯一的人。

　　他现在的身份如芝麻开花，节节高。而她自己呢？封为格格，皇上的一道口谕。废格格，也是皇上的一道口谕。如今皇上是放她回宫了，可是也没有那道再封为格格的口谕。她如今还能被称为格格，都是因为皇太后。皇太后和当年的老祖宗受人爱戴，所以，只要皇太后还在，她还是能口称为格格。只是一个口头的格格，实际也就是一个废格格罢了。与那位贝勒爷相比，真的是天壤之别。

　　或许一直以来，他们就是天壤之别，所以即便她死了，他也不会伤心，更不会可怜和同情她。这就是她曾经为之疯狂的琰灏。留给她的，只有距离和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