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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小师妹 ...

  •   第一章

      春光很深。
      晚照停停,落遍远山近木。
      一树碧雾金枝,醉意朦胧的探进墙檐,贪看满庭盛放的山茶。
      花香透进卷竹帘,缠绵扑落在陶丝檀黑的长发上。她枕在封奚的膝头,气息比山茶更香艳而耐人寻味。

      封奚正停停复复的弾着一曲清平调。直到云更深,细雨似有似无的飘零到案几之上,他才倏尔回神,按琴不动。

      横断山脉里,向来说晴就晴,说雨就雨。
      雨渐渐大了些,在帘外潺潺流落,夹玉峰上云雾缥缈,更加如梦似幻。
      封奚远望片刻,膝头的人忽而微微一动。他垂眼看过去,正见陶丝柔软的翻过身,雪雪细手轻按在他腿上,趴在他膝头仰颈望来。

      这一眼是无可企及的美。她珊色的纱衫烟一样轻柔铺展席上,衬得长发如丝,身线如丝,黑漆漆的眼珠望着他,音气也软绵如丝一样:“小奚——”

      封奚目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她。但她却攀在他胸前,伸手握住他一绺黑发,有恃无恐的向下拉:“不许你这样。你要看着我。”

      她凑上来。凑的那么近。温软馥郁的香气扑到封奚鼻息间,仿佛直撞到他心里,又嘤嘤呖呖的娇声问:“我和杨贵妃比,谁更好看一些?”

      你。
      ……你。

      封奚忽而睁开了眼。
      他安静而清醒的在床榻上躺了片刻,独自起身披衣梳洗。
      天光微亮,河图山庄已经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
      他整装妥当,佩剑,推开了房门。

      院中有青衣弟子在洒扫,闻声回望,恭敬之极道:“封师兄,早。”
      封奚一如往常的点点头,缓步赶往山门,去与师父汇合。

      三个月前,武林正道会盟横断山,由内应接应,攻进天冲教主坛,双方厮杀半日,血流成河,最终将这百年魔教铲除殆尽。
      河图山庄的庄主夫人向婉七年前受魔教所害,香消玉殒,留下一个襁褓之年的婴儿,被庄主悄悄送走,原是想在血雨腥风中为孩子留下一丝生机。如今江湖一清,自然到了接回来的时候。

      封奚一步一步穿过亭台楼阁、浮桥水榭,与多不胜数的内外门弟子点头致意,直至绕过半个山庄,走到河图山庄的正门前。乌木高门庄严巍峨的朝内大敞,雕云门环银漆带露,在晨光下闪烁。他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踏下数百级的汉白玉宽阶,雪青衣影隐入山岚白雾之中。

      仪离已在山脚静等。他的背影颀长伟岸,檀冠束发,白衣如雪,腰间悬着河图山庄世代相传的文王剑。封奚在他身后三步处站定,道了声:“师父。”

      他是第一个到达山脚的弟子,这也理所应当。

      封奚自知甚清。
      自他很小时起,师父就谆谆教诲他,他是武林大宗河图山庄的嫡传弟子之首,是正道江湖未来的希望,既然身负天纵之才,就更要勤学苦练,养浩然之气,立正道之志,成不世之业。
      他也没有让师父失望。自崭露头角以来,除了面对仪离,他弱冠之年未曾遭逢一败,称得上剑气如虹,纵横江湖,更在铲除魔教之役中立下赫赫战功,蜚声武林。

      仪离肩头露重,似乎已经独立良久。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青石大路尽头的森林,轻声叹说:“怀申,……珠珠一定不认得我。”
      封奚面色如常,平静的答:“师父爱女心切,才有当年一别。师妹总会理解您一番苦心。”

      仪离沉默半晌:“不认得我,早晚会认得。可你师母去了,她再没机会认得。”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还有风儿。被陶丝那妖女乱了心智,白白折了命。”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奔雷疾电,直照向封奚的面孔,“那是你的前车之鉴!你不要让师父失望,不要被女色所迷惑了!”

      封奚气息绵长,目光定定,平静缓道:“徒儿谨记在心,不敢稍有违背。”
      仪离道:“好。……风儿没了,你就像我的亲生儿子一样。我的一番心血,全都在你身上了。”
      封奚沉默一息,张口答:“徒儿知道。”

      再无言语。
      寂静的朝雾中,河图山庄的内门嫡传弟子陆续赶到了山脚,等护送小师妹的马车在道口出现。

      封奚望着山雾,忽而又想到了夹玉峰的景致。
      横断山,夹玉峰。
      历代天冲教圣女的居所。

      一百多年前,住在那里的第一任圣女奉辛,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第一任天冲教主养大了她,并对她生出了不伦之情,将她意中人全家灭门。奉辛蛰伏不发,及至武功大成,才将同门师姐妹杀尽,手刃师父,成了第二任天冲教主。后来,她收养了意中人游三公子的遗腹子游简,又为游简所杀。

      游简武功盖世绝伦。三个月前,正道七宗的掌门联手与他斗了一天一夜,直到他不知为何突然发狂,才以两败俱伤为代价杀了他。众人都以为游简是走火入魔才发狂的,但并非如此,他只是看到陶丝死了。

      天冲教三代惊才绝艳、震慑江湖的教主,都死在自己从小收养的人手上。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第四代教主了。
      因为陶丝也死了,死在他手上。

      蹄声由远及近奔腾而来,不多时一匹白马闯出林间淡雾,直到众人面前丈余处才嘶声立蹄而定,马上骑士青衣负剑,是封奚的三师弟连况,他未及下马,便道:“车到了。”

      封奚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看到白马,也能想到往事。
      很久以前,他往天剑门送信,野宿在外,清晨打水回来,也正是看到陶丝背对着她,侧坐在他那匹白马上。

      那天她穿了雪白衫裙,发间缀着明珠。听到他的声音,便在深林晨雾中嫣然回眸一笑。
      他自然厉声呵斥她,同她说,再跟着自己就杀了她。
      她也只是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带着天然的恃宠而骄的意味:“我不怕。一来,你未必打得过我。二来,你不会杀我的。”她凝凝瞥他,媚声媚气的说,“你呀,舍不得我……因为你喜欢我。”

      也许她跟无数个人这样子说过话。
      封奚心里清楚得很。
      但他也清楚,不止他一个人清楚这件事,但江湖依然任她颠倒众生。

      他没有失神许久。
      眨眼间,一辆青蓬马车自林中石路上遥遥驶来。

      初春时节,细雨初过。夹道杨柳抽芽,绿的细蒙蒙,娇怯怯。林间的石路雕砌平整,车马行走毫不颠簸,马上的车夫轻轻扬着鞭梢,隔着木雕门,正同车里人说话:“小姐怎麽样,好些没有?”

      车里传来一个温敦柔和的声音,似是一个中年妇人:“小姐昨夜里睡得不踏实,今早上车也一直在睡,刚刚叫醒她,还迷糊着呢。”

      车夫自顾自点点头,又忽然叹了口气:“可恨魔教如今才得覆灭。妖人害死夫人,又害得小姐离开山庄整整七年,从出生就没见过庄主。实为可恨!”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发狠了。

      车轮发出轻微的滚响,马车里久久无人说话。

      陶丝坐在铺着锦缎的车垫上,被貌似乳母的女人轻柔的搂在怀里,玉白小脸正靠在她胸前。车夫提及“夫人”,令这女人的怀抱又紧了一些。

      陶丝纤长的睫毛扇阖两下,乌菱菱的眼睛垂望着身上的衣裳,还有自己仿若孩童的细腕小手。她不发一语的看着,目光平平静静的,但瞧在别人眼里,却仿佛要滴出水,生出雾。昨晚在客栈里,她揽镜自照,也有一番定论。

      这叫天生一段风流态度。
      这女孩儿,长成了不会输于她本身。
      借尸还魂到这样一个女孩身上,惊疑之外,她更多是满意。

      车夫还在外面絮絮叨叨的骂人。骂着骂着,他忽而话锋一转,指名道姓的骂了起来:“更可恨魔教小妖女陶丝,害死长风公子,我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杀骨吃肉,这么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陶丝躺着中枪,不由微微蹙着眉,静静思考了下长风公子这号人物到底是谁。
      毕竟她害死的人比较多。
      隔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
      ……
      仪长风,河图山庄庄主仪疯狗的亲侄子。
      不过话说回来。
      仪长风明明是自刎的,怪她咯?

      等等,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怔怔的坐着,脑海中一团乱麻。
      所以说。
      她现在不再是魔教的人,而成了河图山庄根正苗红的大小姐了?

      这么想着,她突然被巨大的喜悦正面击中了。

      ……
      陶丝是天冲圣教的圣女。
      虽然在教内地位超然,但她内心一直认为她就是狗屎魔教的妖女。
      没错,她对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没有一丝感情。
      死都想摆脱,哪怕做梦,都想回到襁褓之年,自绝于天地,绝不受魔教一茶一饭之恩。
      但她死不了,除非教主那老不死的也去死。

      谁能想到,现如今教主死的透透的了,她却活了过来。

      陶丝靠在乳母怀里,心中正经的发誓,这辈子一定做好多好多好事,弥补以前的过错,报答老天爷的浩荡恩情。
      她正茫茫然的发着誓言,思虑过往将来,忽然马车一停。

      车夫在外头用难掩激荡的声音道:“咱们到了。阿宣快带小姐下车,庄主正率众在山门外迎接咱们呢。”
      车里名叫阿宣的妇人情绪也颇有起伏,她闻言深深吸了口气,轻柔的对陶丝说:“小姐,咱们到家啦,庄主是爹爹,记得吗?待会儿要叫爹爹。”
      陶丝目光澈澈的望着她,温顺柔软的点头。

      阿宣垂头注视着她,仿佛忽而被她这幅神色所触动,眼眶渐渐发红。她伸出手爱怜的抚摸陶丝的头发,动情的喃喃悲道:“你跟你娘生的像。可惜,可惜她走啦。”

      河图山庄的庄主夫人向婉,曾经也是名动天下的大美人儿,陶丝听说过。
      她与阿宣尚在对视,外面的车夫却忽然跳下车,前踏几步跪倒在地,有些哽咽道:“庄主,九保回来了!”

      河图山庄庄主仪离,化成灰陶丝都认得。这疯狗从前天天琢磨着怎么弄死她。
      但此时此刻,陶丝却不由得屏住呼吸,侧耳听外面的动静。她有些小心翼翼的,仿佛真是要第一次见亲爹一样。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听到一丝话音,阿宣却闭了闭眼,平复了下情绪,侧身拨帘推门而出。
      她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只有春风灌入,吹动竹绿绸帘。

      车架外似乎有人接应,那人温和出声,似是少年:“宣姑姑小心脚下。”
      阿宣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回身横挑车帘,向陶丝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小姐,咱们下车罢。”

      陶丝就这样暴露在了列阵山门之外的众人眼中。她四下一瞅,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这种对面相见不相识的错位感影响了她片刻,令她不由得将目光放在了离她最近的熟人,也就是仪疯狗身上。

      这一留意,她竟发现昔日名震江湖的风仪君子依稀苍白病弱许多,瞧起来都有些显老。大抵是围殴教主那老不死的时候曾有一场可怖的恶战,被伤到了元气。她微妙的陷入了回忆一瞬,瞧在别人眼里,就是她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自己的爹爹,似乎对他感到一丝小女孩独有的娇怯的好奇。

      仪离在这样的目光下,脸色微微的变了。他几乎失态的向前踏出半步,似乎叫出一声阿婉,但瞬息间就回过神来,他又张了张口,但还没发出声音,就见车上素鬟桃衫,人如瓷玉,酷似其母的小女孩轻轻的叫唤了一声:“爹爹。”

      仪离又近乡情怯般的站住了。
      陶丝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动容。仪离江湖成名十数载,立帜群雄之间,盘踞八百里洛水,算是不世豪杰。因此不管是他的神态,还是当前这情形,都让陶丝觉得异常的有趣。她想着想着,冲他投去一抹春光般柔软娇嫩的笑容。

      仪离明显被她鼓舞了,他缓缓走到车前,向陶丝伸臂,柔声叫她道:“珠珠——”

  • 作者有话要说:  离骚的定制印刷还没出。。。。
    但是软软更新了脑洞!泥萌开心吗吸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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