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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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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人说梦,痴猫也想做个美梦……
我遥遥醒转,猫瞳中印出一张并蒂生辉花开不灭的脸来,那眉目姣好一如初见,英俊的几乎迷瞎我的猫眼。
我当即老脸一红,把头别往一边,不敢看他。
他用手指戳戳我的脊梁骨,我立刻就身子一软,发出了一声愚蠢的猫叫。
他又捻了小鱼干到我面前,我又是心花怒放,啊呜一口囫囵个的吞下了肚,摇着尾巴可耻的卖萌讨食。
他又捏了小鱼干喂我,说道,“你这么个小东西,饿成这般也还皮毛鲜亮,当真是一只爱臭美的猫。”
我美美的吃着鱼干,再接再厉的卖萌。
这真真是一个美梦,可惜并不长久。即使再相似,我还是发现了,他们并非同一个人。
我如被霜打过一样奄了下来,不肯再吃他喂的食物。可恨四肢无力,不能立刻逃离这碎了满地的美好。
他以为我生病了,抱了我去找郎中大夫,那些凡夫俗子见他抱了只猫来问诊,纷纷笑他痴傻愚昧。他却并不介意,只一味的带着我奔波,只为能治好我这相思病。
过了不久,我却又肯吃他喂的小鱼干了,他高兴坏了。
他高兴了,我也高兴了。
漫漫岁月,或许有一人陪伴,就不会那么寂寥。
我决定留在他身边,哪里都不去了,那山河我早就看厌了,没什么可看的了。
这一世,他是个穷苦书生,我陪着他挑灯夜读,吟诗作画。他终是考取功名,一朝上任,清正廉洁,我凭着百年的修为,悄悄为他扫平争端,护他一世无虞。
人的一生寿命,在我漫长的岁月中也譬如蜉蝣,朝生暮死。
他很快就老了,要死了。
我守在他床榻前,看着这个陪了我一辈子的人,第一次用人类的语言跟他说,“下辈子,我依然去找你。”
他已是油尽灯枯,看着我倒不显得惊讶,平静的吐出最后一口浊气,阖上了双眼。
我一直守在他尸首旁边,等着小鬼过来勾了他的魂魄,引去奈何桥头彼岸花旁,喝上一碗孟婆汤,忘却前程。他这一世与人为善,清廉节俭,必可再世为人。
可是小鬼一直不来,那魂魄飘飘摇摇似是极为不稳,倒像要散魂之状。我心下焦急,奈何法力不够,不能助他固魂。
我奔去外面,终于抓到一只小鬼,二话不说拎它来此,指着那青烟般的魂魄,对那小鬼道,“快快送他去冥殿!”
那小鬼查了手中账簿,摇头说道,“册子中未有记载,怕不归冥界所管。”
我急道,“他确确实实是人,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那小鬼道,“账簿未有之魂,无法往冥界通行。稍后我回去禀了黑白无常大人,再做定夺。”
我颓然叹气,声音也平静下来,“怕是来不及了。”
我看着仿佛风吹即散的灵魂,终于下定决心,送他一命。
猫有九命,我向来惜命。但送他一条,还他这相伴一生的情缘,不算太亏。
我当即撵走小鬼,把已在体内成型的元丹取出,度了他一条命。
那魂魄摇曳着聚为一团,却迟迟不肯离去,我对他说,“你无需谢我,你养我一世,我理当如此。等你再世为人,我还去找你。”他这才化为一道极光,穿窗而过,重新投胎去了。
可惜我使了个坏,抽走了他的记忆,等他再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将什么都不再记得。
我把他的记忆封入了自己的元丹,送回了心脏。
猫有九命,唯有一心。
我紧随着跳出窗外,追着他的灵魂去了。
第二世,他依然是个书生,同样的出身清贫,只为着出人头地而埋头苦读。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不认得我,但他一直有一颗赤城善心,很容易就收留了我。我就又伴在了他身边,陪他一世苦中作乐,过完人类短暂的一生。
当小鬼又一次错过他时,我已然知道,他竟是个无来处之魂,唯一的出路就是魂消魄丧。
我还是心软了,一世陪伴换一条性命,我舍得。
这一世,我不愿再看他清苦一生,抓着他投了个好胎,一出生即是功名富贵,前程似锦。
但他依然过得节俭,身外之物具用来扶持那些清贫少年,开立学堂,免费授课,捧起一个又一个学子的梦想,忙忙碌碌的过完了一生。
不言而喻,我送了他第三条命。
第四世,他成了一名医者。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他踏遍我曾经走过的大地山川,只为寻得能医人治病的良药。每次那些险坡荆棘,要不是有我相助,他早死七八百回了。可他实在是个蠢人,就算会摔得粉身粹骨,也是在所不辞。
第五世,他成了一位樵夫。
功名利禄两手抛,只为青山碧翠间惬意潇洒那一回。
但是我知道,他不快乐。
第六世,他又成了一名医者。
他潜心钻研,医术出神入境,被广为传颂赞扬,惊动朝堂之上。
圣上一纸谕旨,宣他入朝为官,他却放不下天下苍生,不肯入朝。
那皇帝老儿被他拂了面子,当即惊怒,立刻指人抓了下牢,好一顿敲打,也是没敲掉他这口骨气。
我欲带他偷梁换柱,悄悄出狱,他却不肯。
他说男儿铁骨铮铮,行的正坐得直,一世不昧良心,圣上只是一时蒙蔽,定会回心转意。
然后他就被他信任的圣上问斩了。
我连着三声问他,“你服不服?”
他直至临死,还是那一句,“我不服。”
不服有什么用,还是死了。
我只能摇头直叹,“亏了亏了,半辈子都没有,你欠我的下辈子还我吧。”
我又送他一命,把他这一世的记忆依然封入我心里。
第七世,他生于草莽,混迹江湖。
仿佛是为了弥补前世的不如意,这一世他不再拘泥于民生疾苦,依稀是放下了那些迂腐,在天地间肆意风流、独领风骚,当真是意气风发,少年轻狂。
他顶天立地,立于江湖之巅,一生不羁。
第八世,他成了一个避世之人。
他在山中那处桃花林里安了个草屋,冥想一生,也不知可悟出什么道理来。
那花林经过这么些年变迁更迭,却依然郁郁葱葱,依然是当年模样。他死的时候,就坐在那桃花树下,眼睛空茫的望着什么地方,我静静的等在他身边,陪他看漫天妃红。
他突然回过头来望我,语笑妍妍,“你陪了我很久吧。”
那时,忽然吹来一阵暖风,满枝满枝的花瓣坠不住枝头,浩浩荡荡的飞天而起,那漫天飞花,迷了我的眼睛。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但那声音温柔,与曾经如出一辙。
等花海归去,他已面目安然,没了气息。
我送出了我最后一条命。
但是我不再安于陪他度过,我跋山涉水去往西天如来处,跪在佛门洞府,不求长生,只求一世为人。
这一跪就是十多天。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怕待得久了他就不在了,我心急如焚,不知如何就拿额头去碰那坚硬的磐石。
我用额头一声声敲击着石头,直至头破血流,面目模糊。
我本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我爱美,从来不敢污了这一身的皮毛,都是小心的清洗干净。但是这一次,我却管不得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着石头,那石头上已是血沫横流。
但是洞门紧闭,鸟尽兽绝,全无声响。仿若天地间就余我一物,苍茫大地静默无两,只我一猫殷殷期盼着那豁然开朗的奇迹。
也不知过了许久,眼前殷红早已漫入眼睛,两行血泪涓然而下,我木然的拿脑袋去撞着石面,心中已无多余遐想,或许我这最后一命,便是撞死在这里了。
我又一次去撞击那血沫横飞的石头,但是这一次,却有个柔软的东西抵住了我的脑袋,轻轻把我托了起来。
我双眼早已模糊一片,看不清到底是谁来了,我用尽我一生的力气告诉他我的心愿,“我想做人。”
那人的手掌轻轻拂过我的脊背,那声音一如从前般温柔,“好,我就遂了你的心愿。”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找了他大半辈子,终于找到了他,但此时心中却只剩下空落落的难过。
我轻微的蹭了蹭他的手,艰难的睁开双眼,满目血色中,他一如初见,皎皎如满月,濯濯如青莲,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好。
我安然的闭上了眼睛,那些执念也随着黑暗的降临而模糊了本来面目,再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