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之梦》沈离月

1、黄金之梦

　　起

　　城郊

　　在墓碑的正前方，右代宫战人静静站着。

　　他亲眼看着，造木工人一铲又一铲的把沙土倒进坟墓里，渐渐覆盖了棺木。而那些无法覆盖的某些东西却在他的心底疯长，试图嘶吼出声但无能为力。只能化为尖锐的疼痛一再翻腾，妄想刺破心脏寻找喘息。

　　当棺木平滑的盖板逐渐被沙土掩埋，当工人倒下最后一铲土的时候，他明白他是再也无法见到这具棺木了。

　　以及其中永远沉睡的人

　　那个棺木中有他太多的情绪，太多的回忆。若非可以，他绝不希望掩埋这一切。倘若被允许，他甚至希望可以跟棺木中的人一起睡去。这是他要偿还的罪，这是他所亏欠的。

　　待工人们离去，战人仍然伫立在墓碑前。他不想离开，他还有很多的话要跟棺木中的人说。就这样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吧，残阳即将被地平线吞没，黑夜终将来临，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去失去的了，就这样吧

　　“差不多可以走了吧，我说你”

　　银发男人打破了这像是被永远静止的空间，天草十三对着现在名义上的雇主说
　　他真正的雇主已经被这片土地所埋没，作为一个实际的男人，没有一次，天草在右代宫战人身上看到过已逝雇主的身影

　　起风了，风带动墓地疯长的花草刮痛脸庞，让天草十三不由得眯起眼睛盯着眼前这个说不定会就在此风干的男人

　　“只剩下我们了啊”

　　问的避重就轻回答的不痛不痒，其实不说他们也知道，他们都知道，只剩下他们了

　　右代宫家家主右代宫缘寿，病逝，享年二十六岁

　　承
　　逃吧
　　我带你离开
　　我们一起从这个地方逃走
　　天涯海角我都会跟你在一起的
　　你是我的魔女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可以
　　罪孽深重的我没有这个资格
　　所以，所以请你……

　　惊醒，晨间的阳光刺痛了战人的眼睛，楼下传来食物的香气让他残留的睡意消失的一干二净。恐怕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仅能在战场上穿梭自如做起菜来也是相当擅长，战人总算明白从来不进厨房的缘寿仍然白白嫩嫩是为何了

　　“起来了？早餐在桌上”

　　天草的头还埋在报纸中，惯用的围裙放在一旁，战人略带迷茫的眼神扫过整洁桌面，两杯咖啡两杯红茶还在冒着香气。与平时一样的早晨，战人淡然抬起属于自己的那杯红茶

　　“恩，早上好”

　　这样的生活持续从缘寿去世以后已经有半年之久，一开始好像完全不能接受的生活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天草负责煮饭他负责家务，这种宛如老夫老妻的生活也不紧不慢的渡过着

　　在三年前，作为那场惨剧的唯一的幸存者的右代宫战人成功的回到了自己唯一的妹妹身边。在岛上的日子战人只字不提，纵然外面流言四起，重新见面的兄妹仍然愉快的在一起生活，不论外面的评论。可惜幸福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右代宫最后的家主右代宫缘寿染上不治之症，终究没多久就过世了

　　“脸色不太好啊”
　　“没什么”
　　“下午要出门”
　　“我知道”

　　用过早饭之后天草会出门，而战人径直回屋写小说。在傍晚时刻天草会带着晚餐的材料回来，两个人用过晚餐之后战人继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而至于天草，他一概不知

　　那个人平时去做什么，战人从来不去过问也不去关心，虽说他现在是天草名义上的雇主，但也只是因为缘寿临死前的遗嘱。所以，他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与他无关。

　　就像一家旅店，在房主死了之后，只剩下最后的房客在此地不咸不淡的生活着

　　自从缘寿去世之后，右代宫战人觉得自己迅速苍老，像一棵身处盛年去从内部被啃食的青木。深部被啃食出一个空洞，接着不断有海水溢出，那样咸的液体不断的流淌，逐渐腐朽了整棵大树。彷佛细看，就能窥视表面所渗出的水渍

　　手下的笔停停写写，战人烦躁的干脆把笔扔到一旁，近两天的写作速度放缓了很多，想想，只能是夜里一次又一次重复上演的梦魔所致

　　我没有这个资格
　　深渊似的黑海，见不到底的恐惧，生命最原始的母亲撕开仁慈的面纱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黑暗争先恐后吞噬她的金发，她的面容，她的一切
　　晚安，战人
　　不论如何伸出手，都距离她的身体有少许的差距，就如同天与地的地平线一般

　　她不会对他说再见
　　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永远不会有再见

　　默默地站起身，注视着天地交接那条线。
　　夕阳早已消亡，蒙蒙的墨蓝暗示着无尽的黑暗即将来临，漆黑的城市已经亮起点点星火。右代宫战人下意识的想抓住消失殆尽的那份蓝
　　结局可想而知

　　他抓起桌上放置的台灯，细细的看了一会儿，接着

　　狠狠往地上掷去

　　转

　　认真说起来，天草十三其实觉得自己是被坑了

　　如果当初没有接小此木的任务，也不会给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当保姆；不去给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当保姆也不至于一耗就是八年；不耗这八年也不必在小姑娘死了之后还要接手她哥哥继续耗。

　　就算已经过去半年，让天草回忆小姑娘的面容却仍然非常容易

　　“天草，你恨我吗？”

　　因疾病而消瘦的脸颊似乎已经能看到凸出的骨头，裹在白色病服下的身体也是同样的瘦弱。不可思议的是，右代宫缘寿脸上没有对生命的哀叹，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仅仅是淡然的笑容

　　虽然，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微扬，带着点小小恶劣

　　“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手上的小刀剔干净苹果的皮，天草将苹果递给精神难得不错的缘寿。说来也好笑，一贯拿枪拿刀的手削起苹果也干净利落，不知道实情的人还真以为这位皮相不错的家伙还是个居家好男人

　　“好不容易即将脱离苦海又入炼狱啊”

　　右代宫缘寿有些不怀好意的笑着，这是近几周来她精神最佳的日子，这样的笑容甚至有些让天草想到十八岁的右代宫缘寿

　　固执，倔强，不肯认输。玩笑之间勾起的嘴角拉出让世界都为之喧嚣的弧度

　　“我听不懂。”

　　耸肩，天草十三从袋子里拿出另一个苹果，直接一口咬下

　　缘寿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像是第一天初识这个男人一样，每一个细微的摆动都印在脑海里。半晌，她轻笑出声

　　“哥哥就拜托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天草挑眉，他看见自己的雇主沐浴下一层阳光之中，营造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美感。她微微勾起的嘴角纯净的彷佛不曾不谐世事，就连嘴唇的菱角也镀上一层光。而那双眼睛里的柔软是天草在这八年中第一次见到

　　“大小姐，我不做没有回报的买卖。”
　　“我给你准备了一张银行卡，里存着能让你下下辈子都衣食无忧的钱”

　　缘寿想翻身去拿柜子里的东西，长期的病痛让她连这点小事都无力完成。尝试了几次之后她只能叹口气

　　“你一会儿自己拿算了，密码你知道的”
　　“大小姐，恐怕这样还不够。”

　　银发男人摇摇手指，唇边那抹轻佻的笑让人无法分辨他的实意，缘寿却皱起眉

　　“那你还想——”

　　后续的话语被硬生生截断，男人的唇狠狠的压上来，几乎用上让她疼痛的力气搂住她的腰。尚未反应过来的惊慌全数落入他的瞳孔里，午后的阳光射入他的眼睛里筑了巢，除了这个吻以外连那些阳光也强迫她一同分享

　　不仅刺痛了她的眼，连心脏也一同灼烧

　　“好的，我大小姐。”

　　说话口气是与内容不相符的凶狠，天草笑了

　　“这下您付清了。”

　　思绪从右代宫缘寿那种不知因为羞耻还是愤怒而通红的脸回到现在，天草十三站在右代宫战人的房门前站着

　　总是不停给别人添麻烦的小姐，你看看你都做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
　　我与你亲爱的哥哥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又好像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每天，每天，每天重复着这样压抑的生活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

　　其实天草十三还有选择，如果他现在不打开房门，任由里面的男人摔摔打打满足了便可。
　　不过……
　　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门把上
　　打开

　　合
　　天草十三轻易的将右代宫战人压倒在一片碎渣之中，柔软的地毯上布满他发泄时的碎片，如今毫不犹豫的刺进他的背部，尽情的对主人实施报复。

　　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在他眼里看见那漆黑的海底，就跟他也无法探究他的眼底是否还有阳光的温度

　　天草将唇贴在右代宫战人的眼睑上
　　假装没有看到保护层下暗流涌动的水汽

　　原本毫无关联的两个人，被强制性的，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是对方还活着
　　无数次
　　无数次
　　进行过这样的疑问
　　但，也仅是疑问
　　就这样
　　绝望又幸福的，活下去吧
　　直到回到她们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