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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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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繁花落尽,风景如此美丽,她沉醉而不可自拔;那年她相信世间如此美好,爱落叶,爱飞花,爱雨,爱阳光;那年她天真,不管不顾,身心欢跃,杏眼微弯,嘴角含笑;那年的她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灿烂,吸引了所有的视线,迷花了所有的眼,所以,最终连自己的杏眼也迷花了,迷花了再也看不清一切……于是便有了现在的夏意,一袭白衣,青丝及肩,睫毛长而黑,杏眼弯弯,嘴角含笑,纤手一把火红海棠折扇,举手投足间道不尽的风流才情。
尤记得年少时父亲说:“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于是便有了‘意’,本姓‘夏’,所以便有了‘夏意’。”那时的父亲三十不到,一袭白衣,风采雅然,人道一声夏先生,邻里邻外,常有往来,欢声笑语,别院里石榴树苍翠。
那时的夏天,傍晚母亲总是轻倚在石榴树下的石椅上,抱着她含笑看着月光下折风车的父亲,手执一把火红海棠折扇轻轻地摇阿摇,夏意靠在母亲怀里,看着父亲手里未成型的风车,感受着折扇带来的微风的清爽。不知不觉睡眼朦胧,月光如水,迷糊中手执着一只精美的纸风车,迷糊中自己靠着母亲怀里,母亲靠在父亲怀铮厣匣杌璋蛋档氖袷鞯挠白印7缜逅码省?
上书塾的时候,夏意刚刚过完五岁的生辰。刚刚吃完长寿面,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母亲告诉她父亲要带她去书塾读书。
五岁的夏意很小,很小,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比父亲的腿还短呢。
所以小小的夏意总是跟不上父亲长长的腿,于是便眼巴巴地看着父亲长长的腿,父亲大笑,弯腰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夏意靠在父亲暖暖的怀抱里,圆圆黑黑的大眼眨呀眨的,红润润的小手指着路边池塘里的荷花,“父亲,荷花。”
父亲含笑应一声“恩”。
红润润的小手指着停在大大的荷叶上的绿蜻蜓:“父亲,蜻蜓。”
父亲含笑应一声“恩”。
小手揽住父亲修长的脖子,毛茸茸的小脑袋钻进父亲的脖子里动来动去,痒得父亲呵呵直笑。抬头看着父亲,“父亲。”
父亲含笑低头看着她。
小夏意咯咯笑开。
“小姐,刘先生求见。”
是了,刘先生,那位长胡须眉目慈善的刘先生。夏意眉眼弯起,扬起手中火红海棠折扇,纤手摇了摇,唇角漾起一抹轻笑,“请他到大厅候着吧。”
“是。”绿衣婢女退下,夏意倚在雕花栏杆上,咬着唇,莫名地想笑,于是也真的笑出声来。身边的婢女恭敬地侍侯在一旁。
秋已至,天转凉,红花谢,绿林黄。夏意轻叹一口气,合起折扇,惆怅淡淡上心头,日子过得真快,时光流转,转过春,转过夏,转过秋,转过冬,然后又重新流转,到春到夏到秋到冬,而今秋又到了。
刘无依,人尊称一声刘先生,当世大儒,长胡须眉目慈善。人人都说刘先生公正严明,人人都认为刘先生所言无虚无假。
好吧,悠悠众口,夏意不辩解。
成为书塾的学生以后,课堂上她不再叫夏先生父亲,她和其他学生一样尊称他为“夏先生”。
夏意上的第一节课是画画。
夏先生很厉害,画的画就像真的一样,他在画板上的白纸上刷刷数笔就画下了一幅画:苍翠的石榴树,石椅,一妇女怀里抱着一女孩无限温情,月光朦胧,人影模糊不清。
课堂里的小孩们惊叹地看一眼那幅画,看一眼夏先生,看一眼那幅画,再看一眼夏先生,眼里透着叹服与羡慕。惟有夏意坐在座位上抿嘴偷笑。夏先生站在讲台上,手拿画笔,嘴角含笑,风采雅然。
夏意很认真很认真的画画,她画的是路上看到的那个小池塘,池塘里的荷花很美,荷叶尖上立着的绿蜻蜓也很可爱,夏意微笑地画着,偏头看到邻桌惨不忍睹的乱投鸦,不禁抿嘴偷偷笑开,夏先生正在耐心地教导着那帮小孩儿呢。
“刘先生,别来无恙啊。”夏意步进大厅时,受人尊敬的刘老先生正端坐在客座上,神情憔悴,面前的石桌上一杯热茶正向上冒着一缕缕热气。
看到夏意进来,他苦笑,站起来拱手:“夏姑娘,打扰了。”
夏意斜睨他一眼,撇撇嘴坐下,端起热茶喝了一口:“你找我做什么?我可不记得跟你有什么交情到你来找我的地步!”
“他,疯了!”刘无依双目通红,跌坐在椅上,容颜衰老,长胡须全白了。
夏意手一颤,热茶洒落几滴落在雪白皮肤上,手热辣辣的发痛,杏眼闪过一抹痛楚,嘴角却越发弯起来,“是吗?浊世翩翩佳公子气质如兰眉目如画风神俊朗英气逼人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的叶知秋叶大公子疯了?那真是绝世奇闻呐,真真是一件大憾事!”
刘无依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夏意,从他的目光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不可置信和悲哀。刘无依张了张口,嘴唇颤抖,最终唇角扯起一抹难看极至的微笑,“你可知却是为何故?”他说,声音嘶哑而伤痛,嘴角却又带着某种奇妙的幸灾乐祸。
夏意懒懒地瞥他一眼,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石桌上,靠在椅子背上,轻摇火红海棠折扇,舒适地呵出一口气,“他因何故与我何干.疯也好,傻也罢。一切是他咎由自取,我没兴趣知道。”
“是没兴趣知道亦或不敢面对?”刘先生锐利的眼神逼视着她。
夏意淡淡地看向他,然后眉眼一弯,手摇折扇,咬唇吃吃笑了起来,袅袅的腰肢颤动,端的是风情万种,颠倒众生,“先生此言何意?夏意愚昧,先生所言,莫非说那叶知秋疯了夏意却是要知道他疯了的缘故咯。”她贝齿浅露,笑得更是开心,“要知道,叶大公子越倒霉,夏意越是愉快的,巴不得他日日夜夜受尽种种折磨,受尽种种苦楚呢。”话刚说完,她弯腰笑了起来,笑得花肢乱颤。
刘无依呆呆地看着她,脸白得吓人,全身冰凉。
楼亭阁外,花已谢,叶已黄。
白着一张脸,刘无依神色悲凉:“哪怕希望再小如尘埃老夫也不会来找你,”他嘴角含着嘲弄,“他不是为你而疯,疯了之后却是满身满心都在画着你的画,年稚时候,年少时候乃至不久前的你,墙上地下,书桌上满是你的画,夜夜抱画而眠,不停地念着你的名字画着你的画,任何人碰一下画都会引起他的狂怒。”
他定定地看着唇角间笑容僵住的夏意,眼神苍老,酸楚的泪水划过惨白的脸颊,他那声音低弱而发颤,“晓风错手撕破你的画,竟被他暴怒地推倒撞到墙角上,额头鲜血淋漓。”紧紧盯视着夏意,声音有点咬牙切齿,眼里透着愤恨.“晓风啊!是晓风啊!他竟如此待她!竟如此待她!"
夏意面色一沉,眸中嘲弄,嘴角冷笑,“刘老先生这又是作的什么!?生的是哪门气?莫要无端让小辈笑话,夏意敬你是长辈才请你进来,家父曾经说过莫与你为难我自会遵从家父遗意!那叶知秋待杨晓风怎样与我何干?莫要说作小辈的无礼,怨有头债有主,刘老先生要怨要恨也该对着那叶知秋,你对着我夏意说这些作什么?真真是大笑话,不说我与叶知秋早已断绝关系,单凭以往所有的恩恩怨怨,也该是夏意对你们怨之入心,恨之入骨!”声音冰冷入骨,眸中神色凌厉。
刘无依脸白无血色,眼中怨毒越发。
“你以为只有你恨,你却是不知道我又有多恨,恨你父亲恨到何种地步!如果没有他存在,成儿不会死,玉儿也不会郁郁嫁人,一生得不到安乐;如今又轮到你来夺走晓风的幸福!晓风是我唯一的外孙,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
夏意眼中嘲讽更甚,哈哈大笑,“刘老先生真是护犊情深,护完儿子护完女儿再护外孙。我母亲不爱你儿子,你逼她与你儿子成亲;我父亲不爱你女儿,你逼他与你女儿相爱!杨晓风喜欢叶知秋,所以你想尽种种办法让他们在一起!”眸中满含怨毒,“若不是父亲要我发誓不准报仇,刘锦成就算死上一万遍也不足解我的心头大恨!”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说完,眼神狠毒地盯视着刘无依。
“灵儿自小就乖巧,和锦成男才女貌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刘无依哼了一声,冷然道,“他二人婚约自小就订下,你父亲一个小小的赶考生,我刘家诚心相待,锦成更是视他为知己!哪知却是开门放狼入室!诱得灵儿弃锦成而去,更是令玉儿情伤!”目光森然怨恨,“只恨当年为何救了这等不记恩情背德离义之人!”
夏意怒,“父亲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重情重义,与母亲真心相爱,恨只恨相遇甚晚。母亲虽自小婚约已与刘锦成订下,却是从未心动过,直至遇见父亲。他二人缘分巧遇之下相怜相惜,相爱之后才知彼此身份。父亲愧于刘锦成处处忍让,哪知他却是步步紧紧相逼!有这个下场也是刘锦成他自找的。”
看着发白苍老,目光无神,一脸颓然找不到往日一丝一豪儒士风采的刘无依,夏意心里极是痛快,素手轻快地摇了摇海棠折扇,对着刘无依眉眼一弯粲然一笑,嘴角满是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刘无依神色悲凉,嘴唇颤抖,怔怔看着夏意半天不语。
夏意见他双手紧握,青筋浮起,知他是气得不行,眸中嘲弄嘴角冷笑越发,手中海棠折扇越是火红。
清茶凉却,秋风起,天已凉。
“若不是为了晓风,老夫何以会来找你!”
夏意听罢,咬唇吃吃直笑,笑得青丝轻颤,笑得刘无依有点狼狈。
绿衣婢女换上热茶,石桌热茶缕缕热气向上直冒。
“你笑什么?”刘无依怒。
夏意看了他一眼,吃吃笑道:“你老真是好生奇怪,那杨晓风又不是我的哪个谁,我和她没拖没欠,你为她找我干什么?”
刘无依深吸一口气,眼神怨毒又狼狈,“你知老夫拉下面子来必定有所求,现在看到老夫的狼狈,你满意了吧!”
夏意哈哈大笑,但随即笑容僵住,紧紧盯住刘无依自长袖中取出的五彩风铃,眼眨也不眨一下。
太过熟悉的风铃,简直就像刻在骨子里,融在血里一样。尤记得母亲说她曾经送过一串五彩风铃给父亲,母亲说是给父亲的定情信物。那时母亲抱着自己,看着专心看书的父亲,笑得很甜蜜很甜蜜,父亲的腰际正挂着那串五彩风铃,风吹来,“叮铃叮铃”的铃声好不清脆。当时自己就喜爱上,巧缘之下也得了一串五彩风铃,精心细细刻上“夏”字,独属于自己的标记,只盼有一日也会像母亲一样,得予遇到自己会爱得义无返顾的人。后来爱上他,如此的情迷意乱,如此全身心全身心地爱,心满满的都是他再也容不下其他。白天喜见他,晚上想他。以为那便是自己一生一世情感的归属,不管不顾,认定就是认定了,最后终于在美丽的夏夜里羞涩地将风铃送上,那时星光灿烂,月光如水,情便定下。那知后来却是笑话一场!
“它怎会在你手里?”声音艰涩,心中只觉又痛又恨,痛得无法呼吸,痛得眼睛酸涩。那天自己站在万丈深渊悬崖边,断发!断情!将它抛了下断崖!
“它怎会在我手里?”刘无依似哭似笑,“你该问那个疯子!怎样取回的只有那个疯子才知。”他拉起长袖,手上血红模糊,“昨天晚上晓风入他书房,见他竟欢欢喜喜地拿着这串风铃。惊痛之下一把抢过来,却被他粗鲁推开夺回。看到满屋满地你的画,晓风急气之下便撕了你的画。”盯着紧紧看着五彩风铃眼也不眨一下的夏意,撕声厉喝,“那疯子竟暴怒地将她推倒撞到墙角,晓风哭喊着跑去抢他的风铃,却被他狂怒地推倒在地下。我赶去时,晓风衣衫凌乱,额上鲜血淋漓。实在忍受不了,我夺了风铃却被他抓得血肉模糊。”说到最后,他嘿嘿直笑,满是幸灾乐祸,“那个疯子怕现在还是在到处找风铃呢。”
夏意接过五彩风铃,有点班驳不复往日的色彩无暇,却真真是那串风铃,上面刻着的“夏”字静静地待在那里,秋风吹来,微微晃动,“叮铃叮铃”的声音响着。
“叮铃叮铃”的铃声,钻进了耳朵,钻入了皮肤,钻入了骨,融入了血,最后停留了在心底。“叮铃叮铃”,恍惚中,回到了那时。那时的夏日正好,太阳正灿烂,花正迷人,石榴树正苍翠,欢声笑语,是的,那时欢声笑语,心仿佛听见花开的声音。
夏意面色淡淡柔和下来,心中满是复杂,只觉悲悲喜喜,怨怨恨恨,手中五彩风铃“叮铃叮铃”的响着。
“晓风寸步不肯离开叶知秋,就算是他疯了这段时间,也不肯离他而去,”刘无依目光森然,“我万万不会将晓风交付给一个疯子,无论她有多爱他!以往就算老夫对你不住,你带叶知秋走,晓风见到自会死心离去。反正你爱他。”
夏意冷笑,“刘老先生真是很会做人,之前不是要我离叶知秋有多远就离多远吗?怎么今时今日却是这般?我又何须按你所言去做,为你于我又有何好处?”满是讽刺,“杨晓风可是爱他爱得如许如痴呐,你就不怕我带他离开会逼死她么?”那个人呐那个人,就算疯了也未必有人可以带走他,包括我。更何况你又怎知我是否还爱他?恨他只怕满心还不够,哪能再爱!紧握五彩风铃,掌心发痛。
“那你就不用管,只要叶知秋跟你走,我自有办法。”
“叶知秋不会跟我走,我也不会去见他。”夏意淡淡道。
刘无依狠狠瞪着她,猛地站起一把摔下茶杯,“砰”的一声,茶杯破裂,茶水四溅。
夏意折扇掩唇,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