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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佳期总被流年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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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安隅,是在客户的答谢晚宴上。老板正介绍几个业内的朋友给秦曼曼认识,她却远远看到一个身影酷似安隅,心慌意乱之下连连推说不舒服,仓皇逃离,转身时还撞翻了服务员盛在盘子里的玻璃杯。
玻璃哗啦啦碎开来,杯中酒洒了一地,溅得老高。周围的人听到声音齐刷刷看向一脸窘迫的秦曼曼,而秦曼曼的余光却撇到那个酷似安隅的人也正转向这边。四目相对,这下秦曼曼认准了,身形高挑,五官柔和,还有始终笔挺的西装和斯文谦逊的神态,的的确确就是她记忆里的安隅,没想到这么快能遇上,没想到多年不见还是一副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的样子。
而自己……秦曼曼拿包挡住自己被溅上酒渍的裙摆,匆匆走出大厅。不应该是这样的,期待又害怕了这么久的重逢,应是她衣着光鲜,举止从容,见了安隅点头微笑,再优雅地擦肩而过,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可是刚刚临到头她却怂了,她怕被安隅看到,怕被他知道一身傲骨的秦曼曼走不出安隅这个怪圈。
分开以后,她花了五年时间才明白,自己再怎么假装放下,再怎么想重新开始,都是徒然。二十多年的时间,早把她牢牢困住,挣脱不得。就算是飞蛾扑火,让自己再靠近一次,死也死得痛快,好过日日文火煎熬。
从老东家离职时,顾非凡送她下电梯,那个俊朗的男人问她:“不觉得可惜吗?我们在这个行业拼了这么多年,眼看着也有些积累能往更高处走了,你就这么弃我而去。”
面对顾非凡的调侃,秦曼曼心里五味杂陈:“可惜啊……可我心里也再清楚不过,不去做的话我会抱着这个遗憾到老,恐怕死的时候也不能释怀。”顾非凡听了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便不再说话。
从二十二岁毕业至今,秦曼曼在这座楼里抛洒青春。像所有的城市白领一样,工作有压力却也有意思,整日里人前人后地周旋,夜里和周末轮流着安排购物,夜店,电影,聚会,健身,或是回到空空的公寓,倒一杯红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回忆短暂的一生里并不算跌宕起伏的故事,小资而矫情。她也想过自己这辈子就这样定格,工作,加薪,加班,升职,恋爱,结婚,生子……像所有的女同事一样,平凡热闹的一生。
可心里总有个念头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在失眠的晚上朝她耳边低吼,搅得她不得安宁。那个她放不下的人,那段她忘不掉的情,安隅,她要在有这个男人的世界里,站在和他一样的舞台上,一较高下。
秦曼曼知道,再见面时,也许安隅早已放下,任她笑颜如花,他也不为所动,更或者,他早已牵手佳人,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不甘心,不甘心余生与他再无交集,她要亲眼去看看,没有了秦曼曼的安隅,过得可还好。
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呢?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如今只是想要看到,也需费尽周折。
安隅和秦曼曼自小认识,从幼稚园、小学、中学、大学,青梅竹马,一路相伴。安隅斯文却有主见,从小成绩拔尖儿,两人每次考试都是伯仲之间。秦曼曼靠的是苦学,而安隅却是天生头脑好用。
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这个男人的呢?
最初她是不爱他的,高中时她喜欢过一个叫赵子骁的男孩。赵子骁长得帅气又会打扮,是那时学校里顶出名也顶爱出风头的那类男生。他爱来找秦曼曼,课间来找秦曼曼玩儿,放学来找秦曼曼顺路回家,他对认识的人说要追秦曼曼。秦曼曼也喜欢赵子骁好看开朗又会聊天,那时满以为时机成熟的时候,赵子骁就会成为她的男朋友。可他们最终也没有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还是孩子的他们,感情经不起折腾又爱折腾,只能遗憾收场。
赵子骁人缘不错,尤其受女生欢迎。秦曼曼失恋的时候着实受了不少委屈,一段时间里总有女生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语气里带着不屑觉得她活该被甩,说她狐媚放荡死贴着赵子骁还和旁人眉来眼去,说赵子骁这下看清了她终于选了别人。在那个敏感的年龄,秦曼曼索性独来独往,从不辩解,脸上还不忘伪装得满不在乎。
可有一次午休时让她撞着了安隅为着这些闲言碎语在跟人争执。她看到安隅脸红脖子粗地跟班里两个女生吵:“你们凭什么这么说秦曼曼?赵子骁是个什么东西?明明是他胡说八道,到处说要追秦曼曼,没过几天又跟别人在一起。秦曼曼不稀罕有他追,也不是他那样三心二意的人追得到的。”
性情温和的安隅,在秦曼曼的记忆里从小就没跟人起过冲突,何论像现在这样急红了眼跟两个女孩儿吵架。秦曼曼抬了抬头,使劲吸了吸鼻子,把不听使唤的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一直装着无所谓的样子,不是不难过的,不是不想去问清楚赵子骁为什么一边说着喜欢她又一边和别人成双入对,不是不想在被造谣的时候跟这些人大吵一架出一口恶气,可她从来懂事惯了,她知道难过和眼泪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窝囊。赵子骁一定是知道她这段日子有多难熬,可他选择沉默,选择和别人幸福,那他就一定不在乎,既然不在乎自己再问什么都是多余。至于那些背后的声音,并不是自己阻止就会停下,谣言这个东西,从来是愈演愈烈,倒不如不争,倒不如微笑着坦然面对,至少能让这些人不那么有成就感。
秦曼曼整天和自己过日子,下意识地把所有人都放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却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和自己作对,有一个人,始终和她站在一起,从来都是无条件地相信她、帮助她。她觉得很满足,她有这个人在身边,就不用在乎旁人对她看高或看低,喜欢或讨厌,一人,足以。
那天,秦曼曼不顾那两个女生诧异的眼神,拉着安隅走出校门。她说想去坐过山车,安隅就带她去了游乐场,一遍又一遍,一个下午玩了好几十次。她开心极了,她在飞速冲下的过山车上痛快叫喊,这些天里压在心里沉甸甸的东西终于轻了。安隅可就没那么舒服了,本身就抵触一切娱乐设施的他硬着头皮陪秦曼曼坐了一两次就已经脸色苍白,可又不忍心坏了她的兴致,低头闭眼,想象自己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肉,懒得再挣扎。
两个人玩尽兴了回学校的时候天已擦黑,晚自习刚好开始。他们这第一次逃课,被班主任逮着罚站了一个小时。并排站在教室门口的过道里,秦曼曼偷偷去看安隅的侧脸,她觉得这个轮廓柔和的男生其实还挺好看的,一点儿也不比赵子骁差。高高瘦瘦,清清爽爽的安隅,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坚定地站在她身边,维护她,照顾她,有让她安心的力量。可她当时以为安隅是喜欢渺渺的,一错经年。
渺渺人如其名,是个有些恍惚的姑娘,面色白净,短发利落地挽在耳后,总爱穿素色的衣服。初中时渺渺跟他两个同班,秦曼曼喜欢这个简单干净的女生,跟她成了朋友,顺带着安隅也跟渺渺走得近些。读到高中,渺渺分到了隔壁班,而秦曼曼和安隅还在一处。他们三个依然很好,上学放学常在一起,没事的时候就约了去走操场,一圈一圈数过来,一边天南海北地瞎聊。刚从赵子骁那失恋的时候,秦曼曼和他们说,她以后要远走天涯,去见识书本里的世界,赵子骁这一篇在她秦曼曼这里就算翻过去了。安隅就特欣慰地揉揉她的头发,渺渺也在一旁笑得很放心。
高中最后一个情人节,安隅送了渺渺一条蓝水晶项链。坠子是云朵样式,穿银色的链子,盛在礼品盒里,漂亮别致,是先前秦曼曼和安隅逛街时一眼相中,爱不释手了许久,最终因为这链子够她好几个月的零花钱不得已放弃了没买。大概安隅是想着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应是差不太多,又返回去买了来给渺渺吧?
秦曼曼本是趁渺渺没在座位上,悄悄放了巧克力在她抽屉里想给她个惊喜,不小心拉出来这个项链盒子,好奇心驱使她打开来看到里面的东西。这个坠子本就特别,她知道一定是自己和安隅一起看到的那条,原来他竟存了这样的心思,难怪他对渺渺从来就不一样些,连带着自己也沾光。
初中的时候,冬天学校给每个班门口配个烧开水的大锅,一到下课就人人捧着杯子排队接水。秦曼曼和渺渺嫌人多都不愿去,安隅就每个课间来取了她俩的杯子去站在队伍里,连他自己的一起,三个杯子接满了一起捧进来。那时候他人小,有时候不注意也会烫到自己,却从来不对她们抱怨。那三个冬天,秦曼曼的杯子从没空过,随时都能喝上一口热水。
渺渺喜欢画画,是班里宣传委员。学校每个月会检查一次班里的黑板报,每到这个时候渺渺就会很忙。同学积极性不高,班主任也不怎么管,选题、排版、内容,全是渺渺一个人搞定。诺大一个黑板,常常是渺渺一个人一笔一画弄到很晚。秦曼曼看不下去,主动去帮渺渺。两个人依然是天黑了才弄好了出来,结果刚一转出校门,安隅提着零食和饮料过来,是怕她们饿坏了胃。
秦曼曼觉得,早知道安隅是这样想的,自己就该知情识趣一点,多留些空间给他两个人。可后来渺渺似乎又没有那个意思,收到项链当天,她转手就给了秦曼曼,说是一个朋友的礼物,自己又不太喜欢,看秦曼曼挺适合的,这么贵的东西别糟蹋了,给秦曼曼正好。秦曼曼不想要,她硬塞过来就擅自走掉了。这下子秦曼曼可为难了,琢磨着还是别伤了安隅的心,就瞒下来没告诉他,链子放在家里她一次也没带过。
报考大学志愿的时候,渺渺一水儿地填了外地,秦曼曼心里叹息了一声。她知道安隅定然是会留下的,他爱这座城市,他一生所愿就是和心爱的姑娘在这里拥有一份稳定的幸福,身体健康,经济宽裕,正如其名,偏安一隅。可如今心爱的姑娘就要去远方,安隅该怎么办呢?
秦曼曼想去别的城市,她要一步一步远离这个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她想去远方看看,她想奔赴彼岸。可是安隅……她不想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按他心重又念旧的性子,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实在太寂寞了些。反正自己迟早要走,秦曼曼想,何不就多留四年呢?权当是陪陪父母,四年以后,再走不迟,提笔报了本市最好的学校S大,其余留白,她的分数是远超S大录取线的。
安隅瞅见她的志愿表,满面笑容:“你也去S大吗?真巧。”也提笔落下这唯一的志愿。
九月,秦曼曼和安隅一同到学校报到。安隅来家里接她,帮她提了行李,笑得亲切:“你后面四年的生活就交给我了。”秦曼曼觉得他实在是一个靠得住的朋友。
安隅果然说到做到,大学四年,把秦曼曼照顾得很好。
他们当初选了不同的系,可安隅的选修课全部报了秦曼曼的主修课,一堂不落地到秦曼曼班里来旁听。时间长了,秦曼曼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她有个傻傻的朋友,学校布置的选修课,从没有人当真,偏只有他,每一节都来,从头听到尾,还特专心地做笔记。刚开始时,班里常翘课的男生,在老师点名的时候,便让安隅轮流着答到,可后来也不行了,老师们大多都认识这个别系旁听的同学了。到期末的时候,秦曼曼班里的同学要花钱买安隅的笔记来应付学期考试,安隅却顺手拿给秦曼曼,他说他留着也没用。安隅的那些笔记,写了有十几本,现在还整齐地码在秦曼曼的书架上,深蓝色的本子一字排开,纤尘不染。哪怕明知道再也用不上了,秦曼曼也没有扔掉任何一本。
冬天安隅常给秦曼曼送早饭到宿舍来,因为她胃不好,天气冷又不愿出门。宿管阿姨早认识这个一脸随和的男生,还知道他有个身体很弱的妹妹,所以安隅进女生宿舍从来是畅通无阻。
有回秦曼曼班里组织去爬山,着实让她苦恼了好几天,因她从小体力不好,可又怕到时候吊尾拖着大家都走不快。纠结了几天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在山下集合的时候,秦曼曼很意外安隅也来了,还一个劲责怪她自己出来玩儿也不知道带上他,好在听他们班男生说起才临时跟了来。事实证明,亏得安隅来了,秦曼曼果然不负众望走了没一阵体力不支摔了一跤还把脚扭伤了。后来是安隅一路背着她登上山顶,又一路背着她下来。靠在安隅背上,看着他一脸的汗渍,从额角顺着脸上轮廓淌到下巴,再一颗一颗滴到地上,浸入土里,秦曼曼想若是旁人自己是定然不好意思麻烦的,少不得要咬着牙硬撑着跟上。那一刻,她觉得世上再没有安隅这么好的人了,虽是心疼他辛苦,可若能被他这么背着走得久一点,一直走下去就好了。她悄悄伸手把安隅抱得更紧了些,感觉到手臂下的安隅僵硬了一下,又觉得不妥,他始终心里已有了旁人,自己能有的,也就是这四年,或者说,仅仅这一段路罢了。
毕业那年,秦曼曼意气风发,她想她终于就要得偿所愿。四年同窗挥泪道别,旁的同学对前路又期待又彷徨,秦曼曼却再清楚明白不过,彼岸藤校是她多年夙愿,一拖再拖,如今是定然要去了。前尘往事,就此了断。
录取邀请函安静地躺在行李箱中,这是她交付青春奋力一搏的成绩。虽然还有十多天才会远赴他乡,家里的老太太早已大包小包地备上了,恨不得把整个家当都搬过去,生怕宝贝闺女在外面受了半点委屈。
快到饭点时,安隅如期而至,熟练地在秦曼曼家拿出拖鞋换上,到厨房帮衬着老太太料理晚餐,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老太太闲扯。秦曼曼就端本书坐在外面的餐厅里,偶尔抬头隔着玻璃打量几眼这一老一少,随口搭理几句。而安隅始终神情温和,举止从容,伺弄着新鲜的青菜就像是对待精细的工艺品,慢且细致,也不是个常干活的,弄着弄着还不时抬头看一眼秦曼曼,嘴角微微笑。这个夏天安隅常来蹭饭,赶不上饭点也会来陪秦曼曼饭后散个步消消食。秦曼曼想她和安隅从小相伴,如今快二十年,也终是到了曲终宴席散的时候,就有些伤感。
秦爸爸回来后,饭菜就端上了桌,安隅和秦曼曼帮忙布置了碗筷,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秦爸爸不时聊起安隅的父亲,他曾经的战友,后来不在一处,渐渐疏于往来,如今两个孩子一起出生、长大,关系非常,两家搬了几次,却都离得不远,也是一种缘分。
晚饭后秦曼曼和安隅一道出去,将他送至路口。踱出小区,是一条长长的林荫小道,道两旁种满了梧桐,枝叶繁茂,在道路中间支起天然的遮荫棚。夏天的傍晚梧桐树下凉风习习,散步的人三三两两,安隅和秦曼曼缓步其间。
这些天秦曼曼想了一些问题,其中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走了以后,父母两个在家难免孤单,想来想去,朋友里她最不怕麻烦的还是安隅,于是她问安隅:“我走了以后,你还经常来我家蹭饭么?要么你还来吧!我不在有你偶尔陪陪我爸妈,他们也不寂寞。”
“叔叔阿姨对我很好,有时间我自然是要来的。不过……”安隅看了看表:“你还有十五天十小时二十四分钟才走,现在就舍不得了?”
安隅天生对时间和方位敏感,秦曼曼觉得他又在炫耀那点儿小能耐,不由笑他:“你也用不着逮着机会就炫耀你头脑好反应快吧!你这样以后不招人待见。”
安隅瞟一眼秦曼曼:“我也没这么闲,别人的事我能记这么清楚?这时间是一直在我脑子里倒计时呢!”
秦曼曼奇怪:“我的航班你计个什么时啊?怕我赶掉飞机?”
安隅:“我就怕你赶上!”
这话听着不厚道,秦曼曼果然腮帮子鼓起来,和每次生气前一样:“你怎么这么能聊呢?”
安隅抬起手来轻轻刮她的脸,嘴角微微上翘:“就是不舍得你走,以后看不到我,你怎么办?”
秦曼曼抬头眨眨眼,想着毕竟是相处最久的一个朋友,这一走怕是以后再见一面也难了,心里也惆怅起来:“安隅,我们认识也有十几年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天天见着。你别太伤感,等我走了你好好找个女朋友,让安叔叔放心。这么多年了,你也别老为了些没缘分的再耽误自己,该放下了。”安隅这么多年没交过女朋友,也没见他对哪个女生有意思,想是还放不下对渺渺那份情。可这丫头几年来丝毫没被打动,大学里还不愠不火地谈了两个对象,读了书回来也不常来见她和安隅,总忙着些自己的事儿,怕是真对安隅一点儿那意思也没有。
秦曼曼本想委婉点劝安隅该忘情了,可她越说,安隅的脸越黑,听完以后阴沉着问她:“你是认真的?”
“当然啦!你和渺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可感情这东西,不能强求。”
安隅突然停下来:“这跟渺渺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一直忘不了渺渺吗?”
“自然不是。”
“啊,原来你早就走出来了。我还以为……也难怪,都是高中时的事了,毕竟这么多年……”
“高中又怎么了?”
秦曼曼对安隅的健忘很疑惑,这个男人记性一直很好,现在还记着他们小时候相处的情形,毕竟对渺渺动过情,怎么说忘就忘了呢?对了,大概是不好意思让自己知道吧!照理是旧事不该再提,可谁让自己凭白受了他的礼物,他既已忘情,也该物归原主了。
“安隅,你不用瞒我。高中时你送渺渺的情人节礼物,我都知道的。本来这事过了就算了,可偏偏那根链子现在在我这里,我该还你。”
“你……知道是我买的?”
“当然知道,我们一起遇到,不是我买的,当然是你。”
安隅轻笑一声:“早知道这么容易被你猜出来,就不该兜这么大一圈。留着吧,本来就是给你的。那年本来想亲自给你,可听你的意思是想考个好成绩,能离开这里。我又怕耽误你,又怕跟你做不了朋友,最后也没有勇气跟你表白,还想了这一出,让渺渺找个由头转交到你手里,没想到反而让你误会。”
这瞒了四五年的秘密让秦曼曼目瞪口呆:“你,怎么不早说?”
安隅眼里满是无奈,苦笑一声:“可能就像你说的,我们缘分薄。可你我之间再无缘分,我也死撑过这小二十年了。曼曼,你看不出来吗?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总能看到。”
秦曼曼越发懵了,这……怎么会呢?她以为他待她好一点,不过是因着他们久处不厌的缘分?却是这样,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让她知道。
“太晚了,安隅。”太晚了,夜色将深。太晚了,她秦曼曼终于要抛却前尘,开启新生。
安隅的眼睛暗了下去,秦曼曼的心也揪了一下。
沉默了几秒,安隅帮秦曼曼将长发捋到耳后,摸了摸她的脸颊,慢慢地说:“没关系,曼曼,至少我还可以继续喜欢你。快回去吧,早点休息,我走了,再见,曼曼。”
安隅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温柔,可却透着一股心如死灰的味道。看着这个男人转身,低着头渐渐远去,走进朦胧的夜色,走出自己的视线,秦曼曼心底动了动,她想叫住他,却终究忍住了。
几天后,秦曼曼收到安隅的短讯:“曼曼,我收到银行的录用通知了,下个月入职。”
秦曼曼回复:“哦,恭喜你啊!”其实并不意外,早在安隅决定报考银行的时候,秦曼曼就知道他一定可以的。从小到大,安隅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叮——又一条短讯回复过来。
“我原本想,银行收入会高一些,我们如果结婚的话,也养得起你。可我也知道,都是我空想,你想要的更多更大。我能给你的一世安稳,对你来说只是负担。你要走,我怕我拖累你,怕你心里不痛快,所以我只能把自己的心思藏得深一些。我现在说爱你太晚了,可你要知道,无论何时,我都在这里等你。”
安隅……秦曼曼紧紧握着手机,直到屏幕自动锁了,可字字句句已落到了她心里。不是没有心动过,即使没有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点点滴滴的好,安隅也是入了她的眼,上了她的心。
晚上陪父母在家看电视,秦曼曼试探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去读书了怎样?留下来找工作,陪着你们,一家人在一起?”
秦爸爸秦妈妈一听这话,都转头来看秦曼曼,一脸的不可思议,气氛有些凝固。
“怎么?不想去了?这不是你一直追求的吗?”说话的是秦爸爸,对于女儿的一反常态他感到疑惑。
“就是说,如果的话……”秦曼曼声音越说越小。
秦妈妈原本就舍不得女儿走,一听了这话仿佛还有转机,忙接道:“曼曼,是不想去了吗?也是,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做父母的也不放心,曼曼不想去就别去了,留在我们身边一家人也好照应。”
秦爸爸却不是这么好糊弄:“曼曼,你不去也可以,但你总得有个理由吧?毕竟是努力了那么久的一件事,如果理由充分的话爸爸可以考虑。”
理由?能有什么理由?总不能告诉爸爸,她想留下来跟安隅在一起。这样的理由,也着实荒唐了些。
从来听话,从不叛逆的秦曼曼,在临行前一天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不想去美国了,她想留下来。虽然她不知道留下来是不是就能和安隅在一起,可她觉得在自己一直坚持的道路之外,人生隐隐还有另一种可能。当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秦曼曼吓了一跳,可紧接着她又觉得兴奋莫名,似乎自己即将做一件让人吃惊的大事。
短短挣扎了几分钟,秦曼曼起身开始收拾行李,几件当季的衣服,手机,证件,银行卡和现金,将这些东西一股脑扔进双肩包里,挎上走出门去。她不想跟父母争论她的决定,不希望再因为别的言语动摇了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她要让事情铁板钉钉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靠谱了这么多年,索性这一次就任性一回,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外面躲过了开学报到的时间,回来顶多被骂几句可木已成舟,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秦曼曼选定的目的地是满城——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城。安隅说过那里有群山围绕的湖水,碧绿清澈,临湖的客栈,阳台上就能看到日出日落,还有常年不化的雪山,山下却是四季如春。秦曼曼对这处静谧美好的世外之地早已心痒了好久,这次机缘巧合能到那里躲一躲也是很好的。
到机场时临近中午,最近一班去满城的航班也是七小时以后,到满城估计也是深夜,好在秦曼曼有的是时间。候机的时候想着还是得跟家里老太太交代一声,拨了电话过去。
老太太显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奇怪女儿这时候找她:“曼曼,怎么了?”
电话这头,秦曼曼收拾了心情,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妈,你听了可千万别激动。我仔细想了一下,暂时不想去国外读书了,还是先工作,你觉得呢?”
老太太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消化好了,才开口道:“曼曼,你知道的,我也不想你走,可我更怕你后悔。你可当真想清楚了?”
没想到妈妈还挺开明,秦曼曼的心放下了一半:“我这么想的,我现在不想去,就先按着现在的意思来做。以后若是又想去了,再申请也不迟。其实我也说不好以后会不会后悔,可也不能总怕以后后悔,不去做现在想做的决定不是?所以我想还是先按着现在的想法来。”
老太太虽然不太看得上女儿的决定,可结果却是合她心意的,想着她自己既然这么说了就随她去,松了口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也理解。你不去我是没问题,可你爸爸那边儿……”
“所以爸爸那儿可不就要靠您了。”秦曼曼打着哈哈,“其实吧,我现在正要上飞机,出去旅行一趟,躲躲我爸。您看我这么多年都在读书,也没自己出过门,就当是工作前满足我一个心愿吧!您放心,我就出去十来天,一回来马上找工作,绝不让您失望。”秦曼曼拍着胸脯保证,也不管老太太在那头是不是看得见。
挂了电话,秦曼曼在兴奋和担忧中等待航班,思绪万千地度过了这改变她一生的七个小时。
登机前,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匆匆走向通往满城的登机口。在登机口前巡视一圈,排进了检票的队伍里。这个男人的打扮引起了秦曼曼,以及周围乘客的注意。他穿牛仔裤、白色休闲衫,看起来寻常,可大热天里,他头上却戴了帽子和口罩,帽檐压下来,整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上去特别可疑。
秦曼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有谱了。虽然没见着脸,可毕竟从小就在一起生活,怎么骗得过她?这人正是安隅。定是老太太不放心,多嘴去问了他,让他一路查了过来,难怪老太太听了她一个人去旅行也放心不管,是存了这么一个杀手锏。
看安隅这身打扮,想是不愿意被自己认出来。秦曼曼干脆装傻不拆穿他,看他究竟又要如何。安隅的位子在机尾,隔着秦曼曼有好几排,飞行全程两个人各自看书睡觉,一路无话。
降落到满城时夜已深,安隅又是全副武装的样子默默跟在秦曼曼后面下了飞机,走出机场,一起搭乘最后一班巴士去往景区。
晚上的巴士很空,秦曼曼故意挑了安隅里侧的位子坐下。微微惊讶地飞快看了秦曼曼一眼后,安隅假装若无其事地把她让进去,继续沉默着盯着前面。秦曼曼余光瞥到,心里暗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跟他搭话:“你也是一个人来旅行?听说满城可漂亮啦!”
没料到她会主动找自己说话,安隅愣了愣答道:“唔……是……”
“你来之前做功课了没啊?我是突然决定的,事先也没个准备。”
安隅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之前来过一次,对那边还比较熟。”略顿了顿,又问道,“你客栈订好了吗?”
秦曼曼摇摇头:“没有,本来想到了再看,没想到都这么晚了,也不知道住的地方好找不好找。”
早料到秦曼曼没做准备,却不想能马虎成这样。若自己今天没跟来,这丫头人生地不熟怕是要吃亏。安隅庆幸自己在机场的时候订好了两间房,现在得想个法子让她这几天都跟着自己才省心,想了想开口道:“我本来是和一个朋友说好了一道来的,他临时有事来不了,正好先前订的房间还没退,要不这间房让给你?”
秦曼曼心知这间房一早就是为自己定的,痛快应道:“好啊,那真是谢谢你了,帮了大忙。”
“要不这几天我们一起玩儿?一个人也不方便。”
“好啊!”
安隅实在是个靠谱的人,对生活也讲究,找的客栈装修上等,背山临水,阳台伸出去建在湖面上,一早还能看个日出。登记入住的时候,看安隅为难的样子,秦曼曼把证件递过去让他全权办理,自己踱步到湖边看万家灯火。满城面积不大,横竖两条街二十来分钟能走完,一面靠山,一面临湖,山和湖都随了满城的名,叫满山满海。满山海拔高,得坐缆车才上得去,山顶常年积雪,满城和满海却又四季如春,满海尤其漂亮,湖面开阔,湖水清澈干净,平日里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泛出蓝色和绿色的湖光,煞是好看。
第二天天还没亮,秦曼曼就在一串急促的敲门声里醒来,安隅又是一副伪装到头发的样子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出门买的早饭递给秦曼曼,一边让她赶紧梳洗了好出门去看日出。
在安隅的催促下,十分钟后秦曼曼就穿戴整齐走出客栈,却看见安隅正摆弄湖边的一条小船。木制的小船两头尖尖,配上两支浆,都是问客栈的老板借来。秦曼曼上前帮着解捆绑的绳索,一齐把船身推下水去,在离岸的瞬间跳上船去。船摇晃着,载着两人往湖心飘去。
等日出的时候,秦曼曼假装无意地问:“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怎么称呼啊?”
“呃……我叫……”安隅在想要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糊弄过去,“修远。”
路漫漫其修远兮,秦曼曼心里嘀咕,这名字真没破绽,坐起身来大方地伸出手去:“你好,修远,我叫秦曼曼。”
安隅尴尬地伸手去握了握,一回身听到“噗通”一声,右边的浆滑进了湖里。
两个人愣了一下,秦曼曼先反应过来,招呼安隅赶紧用剩下的一支浆去捞飘在水里的那支。这不捞还好,乱捞一气反而把那支浆推得更远了些,眼见得不是伸手能抓住的距离了,只好放弃。剩下一支浆,两人索性就任那小船随波自在荡去,靠在船上等着日出聊着天。
安隅大概是想着这两天的经历,秦曼曼有些行为着实不妥,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以旁人的角度说她几句:“我们昨天才认识,你就告诉我你名字,不怕遇上坏人吗?”
秦曼曼翻个白眼,呛道:“你怎么知道秦曼曼是我真名?”
安隅接不下去,又说昨天晚上:“我们在巴士上才说了几句话,你怎么就跟着我去客栈了?若客栈老板是跟我串通好要拐你的怎么办?你现在怕不是已经到深山里了。”
想了想,秦曼曼说:“你看上去还真像是坏人,你说这大热天,你戴帽子口罩干嘛?不会是通缉犯怕被警察撞见认出来吧?”
“我……这个,怕风。”
“矫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着东方山边的霞光越发红了起来。起先是一个亮点,慢慢地从那山后跳出来,瞬间就有半个太阳爬上山头。天上一片云也没有,这半个光芒四射的火球射得人眼睛也睁不开来,只能眯着眼看那反射在湖面上的波光粼粼。
“真美。”
“是啊!”
“修远你知道吗?我上一次看日出已经是七年前了,初中毕业的时候,在海边,和一个要好的朋友。”
安隅自然是知道的,他就是那个要好的朋友。那年他们两家相约去海边度假,朝夕相处,记忆里都是阳关,沙滩,潜水,海鲜。想着他不由得笑出来:“海边的日出可是比山里漂亮多了。”
晒着太阳聊着天,也不觉得无聊。
小船靠岸后就去满城的老街上闲逛,秦曼曼看到一个长得丑陋的木雕娃娃,要买下来。
安隅一脸嫌弃地问她:“这么丑的娃娃,你买来干嘛?”
秦曼曼一本正经地说:“刚跟你说我那个要好的朋友,长得也不怎么好看,正好送给他当礼物,挺配的。”
安隅:“……”
满城的天黑得早,夜色降临的时候,才真正热闹起来。沿街的店铺都开了门,甭管先前是饭店还是客栈,都留下一个门面卖起酒来,酒吧里的劣质音响奏起热闹的流行乐,乐声响彻了整条街。白天里分散到各处的游客也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形形色色,奇装异服,古城再不是白日里静谧古朴的样子。
秦曼曼要去喝酒,安隅本不喜欢热闹,劝她不过也只好跟去了。
酒吧里人头攒动,歌声笑声说话声混杂在一起,说话得凑到对方耳边吼才听得个大概。秦曼曼兴致颇高,没多大功夫就几杯下肚。安隅拉不住她,只好帮着多喝一些。
喝到半醉的时候,秦曼曼突然拍着安隅的手说:“明天,我们去雪山。”
“好。”安隅一口答应。
“谢谢。”说完最后两个字,秦曼曼“咚”地一声倒在桌上。
看着这个难得不讲究的姑娘安隅感到很无奈,好在客栈不远。安隅半拖半抱着把她弄回去安顿好,路上一直在想还好自己跟来了,若是换了旁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若不知道是他,秦曼曼也不敢放任自己。
把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安隅转身退出去。门关上的一瞬间,安隅恍惚听到秦曼曼轻轻说了一声“我喜欢你”。这句话让他忐忑了一晚,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若没听错,秦曼曼喜欢的,是安隅还是修远?若是她喜欢上了刚认识的修远,自己该怎么办?
没想到晚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秦曼曼,第二天还记得酒后说了要去雪山,如约早早起来了。说是去爬山,其实是坐缆车上去。分成三段的缆车,每段都有小半个时辰,第一段脚下还是葱翠的树林,第二段结束的时候树顶已覆盖上皑皑白雪,温度也下降了不少。第三段缆车坐到一半就见到天空上飘下成片的雪花,脚下的地面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空气越来越冷,风也越来越大,把地上的雪花又刮起来。
缆车到了山顶,听工作人员说这是遇上难得的风雪天了,不建议游客到室外去,怕有安全隐患。可秦曼曼和安隅在南方长大,没见过几次下雪,早兴奋得不得了,何况大老远来了,哪里舍得就离去,偷偷跑到缆车棚外去,迎着大风硬是往前跑了好几十米。
在风雪中前行是很消耗体力的,秦曼曼很快就累得喘气了,停下来才觉得冷。她是带了冬衣,可却抵御不了这大雪天的严寒,冻得直跺脚。安隅早有准备,在山下租了大衣带上来,这时见秦曼曼冷了,要脱了给她。秦曼曼一把拉住不要他往下脱,缩身钻进他怀里。安隅愣了一愣,拉上大衣把两个人都严严地裹在里面。
秦曼曼从领口挤出头来,大声对安隅喊道:“我喜欢你!”
大风把声音带跑了很多,可安隅这次依然听得清楚,他低下头来也大声地问道:“为什么?”
秦曼曼笑着喊道:“因为是你,你的全部,我都喜欢。”
“我喜欢你,安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