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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七十九章 ...


  •   第七十九章

      斗嘴归斗嘴,正经事终究还是要做的。

      玉容向容宛道:“你们的故事,百年前我也曾粗略看过,可我到底是个外人,不好妄言,你不知道的事情,就在我眼睛里,记忆里存着,只等你来看。”末了又看向渊清,将得失细细算计,“不过看之前,仙长先应我,即便容哥哥看完了,你们再用不上我了,您也要将缎子按时辰送来,少一根,都不成。”

      渊清应了。

      玉容漫不经心地抚过琴弦,忽又抬眸:“您还要告诉我,百年前使我昏迷不醒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缎子要紧,还是旧情要紧。”

      轻描淡写一句话,渊清甚至没有看过去,玉容便苍白了面孔,一瞬间眉心紧皱,不甘心似的,偏偏还要强作笑颜:“可是玉容相信,您对容哥哥,是真正的情深。”

      说罢不再开口,只将瑶琴信手弹来,泠泠的一段曲,琴技勉勉强强,说不上多么动听,甚至是有些生涩的。

      容宛偏头去看渊清,渊清亦平静地望过来:“去看看罢,旁人的记忆,不会欺人。”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你应当最清楚,即便我看了,你想要的,仍旧是不可能……”

      狠话赌气似的撂下来,容宛一瞬间甚至有些后怕,然而余光瞥见渊清不曾有动怒的神色,心便一同放进肚子里。左右这个人不肯伤自己,仿佛一切的言语都能够忍,一切的恶意都能够受,表象的卓卓仙姿,实质上,不过是条乞求原谅的可怜虫。

      恶毒记恨又如何,他欠他。

      闭上眼睛,就着涩然琴音,魂灵飘忽着找寻玉容的记忆。黑甜深重犹如沉梦的静寂过后,便是隆冬雪落天地皑白的冷寒。摇摇荡荡的软轿里,玉容窝在富贵公子怀里,神态恹恹的,那公子眉目俊俏,仔细看倒是个旧人——前世里那位李公子。李公子顺了顺玉容的头发,过于珍重小心,倒像抚摸一个物件儿。他眯着眼,忽而拽紧了手中发丝,强制似的向上抬:“想他了?”

      玉容头皮生疼,眼角珠泪将坠未坠:“我……不敢……”

      “意思是你很想,只是不敢。”李公子冷笑,眸中现出复杂的神色来,像轻蔑,“挽瑭是我幺弟,他幼时便聪明,现下是要专心学书,考取功名的。你不肯安分,反倒要去勾引他……也不瞧瞧自己有多脏,下贱胚子,怎样都暖不热……”

      后头的话语,意思虽侮辱,轻蔑语调却不见影踪,倒是近乎咬牙切齿了。

      玉容仿佛被什么激住,疼出细密薄汗,仍旧挑了眼看人:“李挽霜,你才是最脏……”

      李挽霜蓦地松开手指,于是玉容重重磕向旁侧的木架子,额角流出血来。他不肯认输,疼得发抖仍旧要逞口舌威风:“他明白我,爱惜我,送我东西,给我念诗,可是李挽霜,你看看你做过什么,你给我的,除却打骂还有什么。”

      “他爱惜你,他送你东西。”仿佛听见有趣的笑话,男人笑起来,“琴不是我给你的?你不是我捧成角儿的?就连小时候,你笑话我名字像小姑娘,说要与我结亲的,都因为他拾了你一根钗子,就忘却了?”

      玉容抬起头,了然地:“您嫌我下贱,却总记得小时候的玩笑话,同下贱胚子结亲这样的事,您说说,是谁,更下贱一些呢。”

      李挽霜停顿住,连同吐息,眸中现出兽一样的凶狠,正待发作,软轿却忽然停了下来,身形晃了晃,方稳住。

      轿夫探进头:“前头死了人,一群人围着,轿子过不去,也没有旁的路可走,少爷您看……”

      李挽霜拉着玉容下了轿子,一路拨开路人,终于瞧见被围在正中,腐烂肿胀的尸身。

      那死人大约是溺水,脸面肿得像发胀的白馒头,太胀,以至于皱出一点破碎的软皮,两只眼睛凸出来,翻着白。恶臭一阵阵侵过来,玉容不由得向后退了些,换了方向,恰从人群缝隙里,看见死人右足处缠着的铃铛。

      他的对头,容宛常戴的铃铛。

      肠胃翻江倒海,玉容奔出去,蹲在角落将肚腹里的东西全数呕出来,作呕的酸涩拥堵在鼻腔。他掏出帕子擦嘴,手背触及脸颊,一滴湿热便顺从地落下来。手忙脚乱,六神无主,于是又叠起来擦眼睛,眼睛也是酸的,说不清是因为恶心,还是旁的。

      他想起容宛,那个比他更漂亮,比他更风光,比他更下贱的戏子。戏园子里明争暗斗,水火不容,那时候是真切希望对方永远消失的,然而如今容宛死了,尸体就这样摆在面前,猝不及防,容不得他做足准备去迎接,原以为的痛快倒全然消弭了,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酸臭气,胃液的酸臭,口鼻秽物的酸臭,尸体被蛆虫一点点吞吃的酸臭……这气味太浓重,呛得他只想呕出来,把眼睛里的酸,痛痛快快地呕出来。

      他捂住脸,眼泪无声淌了满手。

      人群愈来愈多,玉容蹲在角落里,忽而看见街角处转来个失魂落魄的少年,朴素长衫,清俊相貌,是容宛的相好。

      卦师左右顾盼,口中念念有声:“阿宛呢,我为什么没死,阿宛去了哪里?”

      每寻住一个人,便拦了去路,固执而近乎病态地问:“阿宛去了哪里。”

      卦师走到他面前,他站起身,向卦师道:“死了。”

      少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似的。于是他木然地,又说:“淹死的。”

      卦师拨开他,跌跌撞撞冲入人群,嘈杂里,终于撕扯出一声长唤。

      直锐,嘶哑,像是要揉碎了嘶吼出魂灵。

      人群一下子嘈杂起来,原本的窃窃私语再压不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是旁人看不起的,容宛性子又张扬,平日便招惹过不少人,如今这样死去,反倒激不起几声真正的同情。起先不知身份时倒还畏惧嗟叹,知晓了身份,神情倒一下子放松了,仿佛这不过一场滑稽戏,原本就是演戏给旁人看的,下九流,要什么敬畏。

      已有刻薄婆娘对着死人指点,这个说不见了生前狐媚样,那个说生前勾得多少年轻后生不辨是非,又有人撺掇着要离开,说腌臜人伤眼睛,莫看莫看。

      原本痴迷过容宛的那些个公子哥儿哪里还有半点痴迷态度,早嫌恶地捂住口鼻,打发着小厮取来香包,趁早离开了。

      便是这么个结局。

      而那卦师在旁人议论里一言不发,只将腐臭尸体拥在怀里,阴冷地,将碎嘴人一个一个,打量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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