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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第五章

      离开无念城的时候,积雪已化。

      容宛呵出一口气,却难窥见淡白雾气,他是死去的事物,手脚冰凉,气息冰凉,没有温暖可寻。

      他走向镜前,于是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白净秀致,眉目温柔,这是谭姓书生的样貌。容宛看着镜中人,却觉出皮肉与骨难以契合的黏腻感。细说来,那触感该是柔软冰冷,一层层紧密相贴于骨,然而容宛早早失却触觉,他忘记冷暖为何,只是木然看着四季更迭,春花换冬雪。

      从前的人皮,向来是姬寐用旁的物事制作,如今裹上旁人皮肉,终究会觉察骨中生出的排斥。

      凡事不过头次艰难,过了这一回,之后皆会顺畅。

      过往告诉他,这不值得忧心。便如第一次举起刀刃,屠戮弱小无辜。他记得那是夏时,伴着雷雨,天幕沉沉,唯有电光划破沉寂,直直斩下来,似不留情面的无形刀刃。长廊下姬寐将有形刀刃放置他手中,惯常的笑意,带些难察觉的残酷:“去吧,跟着它们,痛痛快快杀干净。”

      痛快?

      他仰起脸,看男人唇畔弧度。电光倏忽,映亮容宛半边面颊,那是无知无觉,麻木淡漠的一张脸,漆黑眼瞳向上望,好奇亦难窥见。

      握住刀柄,他转身,没入滂沱的雨。

      雨夜杀人,确然是个好抉择。他跟随同伴,一路行至最终所在,大雨倾泻,冲淡血腥气息。眼前如同炼狱,无念偶将刀刃使得利落干脆,一刀斩断头颅,收获无辜性命。容宛立在雨中,格格不入。他看着眼前血肉飞溅,向前行一步,迈过断臂残肢,学着同伴模样,举高了刀刃,直直斩下来。

      血肉碎末溅在脸上,任雨水冲散。

      眼前的无辜少女睁大了一双瞳眸,瑟瑟地退至角落。半大的女孩儿,十三四岁,初绽未绽的豆蔻年华,一切尚未开始,却要蓦然结束。这样年纪的少女,心中所想该是什么,美丽样貌?风流年少?容宛猜不出,亦懒去猜……少女的路还有很长,可是如今,终究也要走至尽头了。

      容宛尝试着扬起唇角:“你不要怕,不过是一死,化作魂魄,还是能够转世的。”

      他从前是人,他从前懂得人的惧怖,他从前一笑勾人魂,赢得看客满堂彩。

      如今扬唇浅笑,却只换得少女惊惧哭喊。

      惊雷乍响,那半声哭喊戛然而止,刀起,刀落,寒的刃,暖的血,那只头颅不甘地落于地,转啊转……

      有了第一回,之后都会容易。

      斩手脚,剖心肠,容宛将一切血腥沾染,刀刃用旧了,换了十余把,闭上眼,亦能精准斩下。这一切寻不出负罪感。

      渐渐地他喜欢上了吞食人心,无关乎滋味。活人心的好处太多,增修为,补气力,没有理由不吞食。

      容宛变作一只真正的无念偶。

      这一切再好不过。

      容宛凑近了,向镜中人笑一笑。眉眼弯弯,无可挑剔的一个笑面,唯独眼眸空寂黑沉,不存笑意。

      “在笑什么,是遇上了得意事?”

      不及将笑意收敛,姬寐便无声无息现于身后。男人比他高,挨得近些,便要低了头看。容宛转身,抬眼看男人一如既往的好样貌。

      那确然是一副风流俊美的好样貌,轮廓分明,眼瞳生动,双唇仿似饮血,与苍白面庞相映,格外的红。

      姬寐为他披上一件雪白狐裘,自上而下,细细打量。

      容宛迎上他目光,平静地望过去。

      “人偶虽听话,到底也有不足,方才看了许久,你竟连害羞都不懂得。”姬寐仍旧笑着,一如从前的一切笑意。向细里看,这笑面倒与容宛十分相似,皆是眉眼弯了,眸中却染不上笑意,望进去,便觉骨中生凉。

      他是容宛的主人,亦是容宛的同类。

      男人捉一缕青丝细细摩挲,见容宛无甚反应,便捏了发尾,于脖颈处茸茸地扫,空闲的左手搁在容宛肩头,且问着:“可觉出痒?”

      容宛摇头,黑眼睛空空,像是茫然。

      “也是,人偶怎会觉出痒,无悲无喜,平静木纳,方是寻常。”低低的一声叹,男人将青丝放下,唇角笑弧亦随叹息淡下来,“你觉不出,我亦不会觉出。”

      容宛鲜少见得男人叹息,记忆里姬寐总是笑笑的模样,仿佛对一切不上心,又仿佛暗自窥伺一切,容宛从来不明白他。

      未曾等容宛理清这一点疑惑,男人已将话题揭过,他放开容宛,神情自在,仿佛那一点叹息从未有,不过片刻,他拾回主人态度,问:“白狐那桩事该如何做,你可清楚了?”

      “清楚了。”

      “那么你说说,该做什么。”

      料不到姬寐这样问,容宛停顿片刻,方答:“将那白狐夫君——陆姓书生,自阳间除去。”

      “错。”男人难得正了神色,“死了有什么用,折磨一个人,需使他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容宛将这四字念过一遍,于心中辗转颠倒,却终究不能明白。

      旧日的片影掠过,他看见自己往昔的模样。仿佛是寒冷冬夜,昔时的自己面目苍白倚在角落,木然望着那簇灼热的火渐渐壮大,将戏衣燃作灰烬。衣上花影黯淡,雪白水袖染上肮脏脚印,他紧紧拥了双膝,抬起头,将眸间水雾锁住。夜风漏过窗,呼啸伴着滞涩言语,他听见自己说,好,我不再唱了……

      想来那是生死不能的苦痛。

      容宛想要寻出昔时悲切,然而再如何回想,终究只是使记忆更明晰。

      只是明晰。

      他收敛了思绪,问:“何为生不如死?”

      姬寐望向他:“凡人性命匆促易逝,岁不满百,格外短,于是格外珍惜,抛却所有不过守得性命无忧。然而他们沾七情,留六欲,比之性命更珍贵的事物,可是十分多。”

      “主人的意思,是将陆姓书生最珍视的毁去?”

      “算是,不过这桩事算不得重要,倒不必十分费心,更重要的,是另一个人。”

      容宛抬眼,无声询问。

      于是姬寐答:“那个人便是降住白狐的修道者,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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