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111、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章

　　渊清以指拂落剑上血滴，雪衣成血衣，创口崩裂，洇出一层深过一层的血痕。容宛不知道他的衣物下究竟掩藏了多少伤口，只是往日那执剑的修长五指，翻出深可见骨的创口，手背皮肉模糊，想来其他地方，不会好上太多。

　　容宛挣扎了一下，姬寐捏着他的腰侧，警告似的，修剪得宜的指甲陷入无从反抗的皮肉。

　　“放……”因为挣动剧烈，腰侧落下血滴，鲜红一行，像是几度犹豫终得滑落的软弱泪滴。容宛隐约听见压抑的呼吸声，这个时候姬寐放开了他，一寸一寸攀上来，脸孔对着脸孔，一般苍白，犹如对面照镜。近在咫尺的艳色唇瓣带出一线热液，蜘蛛遗丝一样空悬着，映衬笑涡里的隐晦恶意。

　　光明白日漏入地狱血辉。

　　宫殿，交合，渊清，血迹，还有什么不明白。

　　渊清终究落入姬寐的圈套。

　　过分长久的停顿，身躯终于自发地做出了反应，容宛圈住姬寐的脖颈，挤出一个甜腻的笑涡：“放心，我不会走，外头那人真是纠缠不休，我不喜欢，你将他赶出去，好么。”

　　姬寐不大诚恳地回报笑容：“我若出手，是一定要见血的。”

　　“我不喜欢血，赶一个人走的办法千千万，不是只有杀这一条，何况那些修道的高人，不是总念叨着，杀孽，杀孽……可见杀戮总归是不好的，因果轮回，总要为之后打算。”

　　“先前横眉怒目，如今倒劝我少沾杀戮。”姬寐撩起容宛一缕乌丝，任由它们流沙一样滑落指间，“不惹杀戮的邪魔，算什么邪魔，即便是圣人，也做不到真正的无垢。善果恶果，哄人的东西，你信？或者是，为了达到一些美好的愿望，而极力的，编故事一样的，只想要使我相信。”

　　上身被放开，于是悬空的脖颈与头颅再度后仰着面对倒悬的天地，倒悬，倒错，其实都是一样的，无论躯壳还是心脏，都要被纤细绳索悬挂着，面对颠倒的爱恨与黑白。

　　温热的唇舌再度落到腰腹，湿软地安慰腰侧微小的创口。

　　殿外涌来黑沉浪涛，原是一群黑衣的无念人偶，他们围绕成一个庞大的圆，缓慢向渊清逼近。

　　渊清始终固执地盯着容宛的脸，从微蹙的眉头到大敞的衣襟。容宛忽然想要在角落里瑟缩成一团面目模糊的阴影，他忍不住颤抖起来，被点燃的热度显得那样不合时宜。渊清眯起眼睛，像是要将一切细节观看仔细，黑色的浪涛吞噬住他，尚且雪白的袍角在风中飞扬。在那袭血衣被彻底吞没之前，容宛看见他唇边凝固的笑意。

　　像是融化的冰川水流带着初融未暖的余温与明亮细碎的余渣，重又封冻一层轻薄的冰面。

　　太阳光仍旧在，只消轻轻一敲，又是一面暖融春水。

　　伴着殿外华光陡现，残肢横飞。

　　血肉脓液作海，残肢骨骼为舟，渊清仍旧立在原处，剑锋之上魔光隐隐，他微微歪着头颅，一如先前，带着凝固的笑意。

　　他踏碎尸骸，一步一步走向敞开的殿门。

　　结界毫无预兆地出现，悄无声息将渊清外推半尺。

　　新的无念人偶再度围拥上来。

　　尸骨堆愈搭愈多，血液漫到大殿里，沾湿容宛低垂的发梢。

　　那其中会不会有一滴……

　　长久的打斗让渊清渐渐力不从心，第四批人偶剑下丧命的时候，他硬撑的力量终于将要耗费干净。容宛近乎贪婪地嗅着地面腥臭血液，触不到，可以预见的两两相隔的结局让他迫切想要抓住任何有所关联的东西，干净也好，污秽也罢。汇聚千万魂魄的新鲜血液，其中总该有一滴，掺杂着让他心动神摇的冷冽香息。容宛更加彻底地向后仰，让长发更多地与血泊交会，他睁大眼睛，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沉沦痴醉，第一次主动地，无所抵触地，对上渊清固执的眸光。

　　渊清仿似受到鼓舞，像是被明亮的日光笼罩着，轻薄的冰面将要破裂，浮冰碎雪将要点点消融。

　　他开始试图打碎结界。

　　一次又一次的碰撞，只是使得身躯上大大小小的创口全数崩裂，然而他的眼睛有着像稚童一样有着无所顾忌，执迷不悟的愚蠢光亮，并且将这种疯狂带到每一次的动作里。

　　一小批无念偶再度出现在渊清的身后。

　　胜负已定。

　　可是容宛知道，城中的无念偶几乎被渊清杀干净，余下的这些不成威胁，倘若渊清不再执意破开结界，是有九成把握逃离此处的。

　　渊清不会不明白。

　　像是无意瞥见他眸中疑惑，渊清在打斗的间歇里向他说道：“我不知道我走之后，你在他手中，会不会安好。”因为不专注，渊清的手臂被短刃割破，一点血珠溅到眉心，伪作朱砂痣，仙人任由虚假的朱砂痣融化而滑落成虚假的软弱血泪，不自知地与容宛腰侧血滴遥相呼应。他切下最后一只人偶的头颅，在它沉闷落地的时候，焕出一个轻快的笑意来，“生或是死有什么要紧，我只要无悔无愧。”

　　“我知道，我都知道。”怀抱着隔世的软甜体会，容宛回想着从前照镜的态度，精细算计着牵扯出恶毒刁钻的弧度，“所以你滚吧。”

　　滚出无念城，一路走到你的仙山自在地，再也不要回头。

　　“你的眼睛不是这样说。”

　　渊清被结界蕴藏的力量震出一口热血，他用剑尖抵着地面，勉强支撑着站起身，他的身躯欲坠，如明灭摇动的烛苗，他偏执愚蠢的神态如烛苗不甘的内核，试图通|过微弱的命火，去燃点另一只残烛左右踟蹰的情苗。

　　容宛嗅着鼻端的血腥味儿，尽可能地眯起眼睛，让眸光透不出去，让一切外露的东西都变得模棱两可：“骗你于我有什么好处，这些日子没见，你的眼睛竟又长了出来，可是我讨厌你的眼睛，只要它们看着我，我就忍不住想用勺子将它们挖出来，然后扔到脚底下，踩成血水。你怎么总是要做煞风景的那一个，倘若你喜欢，便不要走，继续在这里看着吧。”

　　容宛坐起身，背对着渊清，主动亲吻姬寐的唇角，男人带着一种嘲弄的冷笑，任由他投入怀抱。

　　容宛闭着眼睛，姬寐若无其事的笑笑，两只手捧住容宛的脸，他看见少年的眼睫颤动，末梢带着潮湿的露水，触在脸颊上，就像触着南方小镇里，柔和微凉的毛毛雨。

　　潮湿一路渗到心脏，包裹上一层霉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