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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邢岫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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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回去和林珏说起了宝琴和梅翰林家次子的婚事,林珏笑道:“竟是让她早早想办法脱身的好,那梅家必是要悔了的。他们家如今和平安州勾勾搭搭的,听说节度使云光嫡女年方十三,和他们家的三子年纪相当,两家已有联姻之意呢。”
黛玉听说,不由得问道:“既如此,他们家拖着琴姑娘做什么?”
林珏道:“还能是为什么?一则不想得罪荣国府,二么,自然是不想由自己家提出解除婚约,做世人口中富贵了便忘了贫贱之交的忘恩负义之徒呗。”
黛玉皱眉道:“他们家都和别人家在议亲了,还不许人说?敢做不敢当,实在虚伪至极。”
林珏道:“所以我讨厌他。你若真心与这宝琴姑娘交好,便告诉她,别指望贾家的权势了,赶紧想个法子自己解除婚约才好,任由着梅家拖着,将来他们家万一为了解除婚约散布些什么流言出来,她的名声可就毁了,更得不偿失。”
黛玉低头想了想,便打发林垚、林淼去给宝琴送点心,问她先前答应自己写的怀古诗可得了?又吩咐林垚、林淼道:“瞅着没人的时候,和她说一声罢。”
林垚、林淼领命而去,不一会带了诗歌、点心回来,道:“琴姑娘说了,多谢姑娘告知,他们全家感激不尽,只是如今不好过来相谢,待事情了了,再过来给姑娘大爷磕头。”
黛玉方放心了,细细看起宝琴的怀古诗来,很是赞叹了一番,对林珏道:“这位琴姑娘倒是可交之人。”
林珏因算过柳湘莲的姻缘,知道他与这位薛宝琴姑娘有一段缘分,故出手一帮。对黛玉与她的相交也乐得见好,毕竟自己与柳湘莲也是好友,两个小姑娘将来还有很长时间要相处,能提前交好总是好的。
那边宝琴一得到黛玉的信,立即家去告诉了哥哥薛蝌。薛蝌听了面上一呆,半天才问道:“若果然如此,妹妹有什么打算?”
宝琴拭泪道:“郡主和林公爷没必要骗我,想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况咱们家也来京好一阵子了,可不论哥哥怎么递帖子,他们家都不肯来个正经人见我们一见,可见必是要悔的。既然他们家薄情寡义,咱们家也不必上赶着去倒贴,不如遂了他们家的愿,就说八字不合,退了吧。”
薛蝌心疼道:“话虽如此,到底退亲的名头不好听,将来妹妹又上哪去说门比这更好的亲事?”
宝琴滴泪道:“哥哥,便是仗着姨妈家的权势,他们肯让我进门了,难道我就能过好日子了?他们不甘愿的娶了我进去,必是百般嫌弃,若到时被苛责薄待,名分又已定,我便是有苦也无处说去,只好生熬着,那才叫终身无望呢。倒不如现在退了,横竖因八字不合退亲的人家多了去了,不差我这么一个。对外咱们就说当初定亲时,年纪小,只交换了庚帖,没问名,如今过两年便要发嫁了,便想着走完六礼,谁知一问名才知道八字不合,是为大凶,为了两家好,便议定了退婚。这样说,我虽受了些影响,于咱们家的名声到底没太大的挂累。”
薛蝌犹豫道:“他们家应该没那么无耻罢?要不我们等一等再看?”
宝琴心意已决,她道:“哥哥,我们还等什么等?如今仗着姨妈的势退亲,梅家必不敢过分说些有碍我名声的话,咱们家的东西还都能讨要回来。若再等一等,等姨妈家不耐烦咱们了,或者咱们家孝敬姨妈的东西不够了,那梅家有平安州节度使的势力,到时可就是他们说什么,咱们就得应什么,他们便是泼了脏水,咱们家没权没势,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的。到那时,我可就真被毁了呢。”
薛蝌听说,便知事不可挽回,不由得叹道:“当初住到贾家来,就是想着借贾家的权势,不让他们家悔婚。如今不得不退婚,竟还得借他们家的权势,咱们便是商家,难道就这般让人轻贱了去?”
宝琴心痛难忍道:“哥哥不用伤心,将来哥哥娶门好媳妇,好生教导侄子去科举,咱们也能摆脱这恼人的身份,不再受人轻贱。”
薛蝌沉默的点点头,心里想起薛姨妈先前说的邢岫烟,既然妹妹决意退婚,他也不必太顺着薛姨妈的意,横竖先前孝敬的那些古玩器皿也够多了,等妹妹事了,他们就搬出去罢。到时让妹妹好好与林家的郡主相交,或许能为她再说一门体面的婚事。
薛蝌主意既定,便迅速行动起来:一方面打发人回去收拾自家在京的房舍,又把家里的行李、金银细软等物搬了过去。另一方面费了三千两银子托了贾琏,一起去梅家退婚。
贾琏见有银子可拿,哪有不乐意的?便是梅家,见薛蝌识时务,又有贾琏从中说和,又因与平安州商议定了,也没不应的。如此不过几日时间,黛玉和大观园的众姐妹便都知道了:宝琴因八字不合,和梅家退婚了。
众姐妹忙去贾母房里安慰,宝琴面上淡淡的,并没说什么,只是和宝钗说了,要家去住些日子。薛姨妈和宝钗极力挽留也没用。
择了个天气好的日子,薛蝌和宝琴搬回了自家在京中的一处三进房舍去了,此后便不肯再随意进来了,如若宝钗邀请,也是当日去当日即回。薛蝌更是除了给薛姨妈请安,便只管在外跑生意,京城金陵的来回往返,对薛姨妈说的亲事也不肯应,只说母亲身体不好,妹妹又刚退婚,自己不急,等妹妹有了人家后再定不迟。薛姨妈无奈,只是薛蝌母亲尚在,到底不敢强做主了去。
宝钗看的明白,反而劝薛姨妈不要多事,道:“妈也别怪他主意大了,到底是由琴妹妹的事情而起的。况邢妹妹虽好,她的老子娘也委实不堪了,蝌兄弟眼见的是个知道上进的,哪里就肯愿意了?再则,他在京城这些日子,帮咱们家顾着店面,我看过账册,比哥哥管着的时候,好了十倍。咱们家如今还要多仰仗他帮忙一起看顾着,妈好歹也对他宽容些罢。”
薛姨妈犹不甘道:“那邢家虽说不堪了些,可那邢丫头好歹还是大太太的侄女呢,若把她说给蝌儿,那大太太便算是我们这头的人了。日后你和宝玉的事情,咱们不就又多了几分把握?”
宝钗冷淡道:“妈尚不喜邢家的家世,蝌兄弟那样精明的一个人,如何肯喜?况如今他又无求于咱们家,反倒是咱们家有求于他,妈还能强说什么不成?不如丢开手,由着他去罢。那边大太太是贪吝之人,且不管将来如何,若咱们真有事情求于她,只要多许些财物便能做成的,妈何必非要现在扯着蝌兄弟不放呢?”
薛姨妈见宝钗都如此说了,也只好罢了。
薛家兄妹见薛姨妈放弃给薛蝌做媒了,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不是他们嫌贫爱富,委实是邢家太不好了。
那邢大舅夫妻俱是酒糟透的人,于儿女情分上有限,对银钱却极为看重,好吃贪酒爱赌,明知女儿该议亲了,手上仍存不住钱,甚至反过来连贾家给女儿的月例银子都要拿,如此人品,将来真成了亲家,委实麻烦多多,银钱或许反倒是小事,怕就怕他们惹出什么大麻烦来,却不是他们家能缆的住的。
而邢岫烟固然因着和妙玉的一段缘分,才貌不俗,诗词淡然,但宝琴也是薛家人,从小儿见过的世面也多,怎么会看不出,她是过重规矩之人?她与宝钗交好,大约也是因为宝钗经常做的、挂在嘴边的俱是规矩、体统之类,与她本心相符。宝琴本也喜她淡然,只是听了她说妙玉的话,便有些不喜欢了:妙玉好歹于她有半师之谊,教导她读书认字,就算她再不喜其怪诞行为,也不能说出妙玉“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的话来。这话着实刻薄了。宝琴以为,便是妙玉有千般不好,她也该念着旧情,放在心里,或者哪怕是在妙玉本人面前说也好过背后当着别人的面揭她的短儿。只是后来宝琴又想,或许正是因为邢家生活委实混乱,岫烟心思敏感,便极其向往平常人家的规矩生活,才养成了这般看似无争恬淡,实则严肃拘谨的性子。
只是做儿媳妇,邢岫烟这性子却不适合他们家了。他们家到底是商家,当家太太讲究的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岫烟虽懂得看人脸色,却不大懂得进退反击,只守不攻,这样怎么能协助薛蝌做好生意?况他们家到底不是如贾家、林家般的大户人家,一些规矩也是看着变的,这得当家太太心里得有把称方能把握好。
若母亲没有生病,聘了邢岫烟来调教几年,凭她的聪明,宝琴倒是相信她还是能做得好的薛家二房的当家太太,只母亲自己身子骨都不好,需要媳妇时时刻刻服侍着,哪里还有精力去从头调教一个合格的当家太太出来呢?
宝琴把心里的话和黛玉说了遍,黛玉沉思半晌道:“我倒没看出来邢姑娘原来也是这般重规矩之人。只你如此一说,她将来的亲事怕是艰难了。”
宝琴叹道:“我和哥哥也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可那她父母委实不堪了,我们家如今这情况,哪里还禁得起任何折腾?若我们两家真结成了亲家,他们家真出了什么事,我们家就能光看不帮忙?可若真帮忙,我们家真正出门办事的就我哥哥一个,他还年轻,除了些庶务,哪里又有什么人脉能帮忙了?故这门一看就是后患无穷的亲事,我们家哪里敢应?说不得,也只好拒绝了。”
黛玉点头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门第、家世、人品色色都是重要的。邢姑娘被这等父母拖累,也是可怜了。”
宝琴道:“我也知道她自有她的好处。只她那性子,怕得找个对她好,又能拿捏住她家的婆家才好。”对于邢岫烟,到底认识一场,宝琴还是很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的。故她道:“我和哥哥说过了,这事起因到底在我们家,我们也很该给邢姑娘一个交代。我请他在外面看看,找那厉害些又重规矩的人家,说给姨妈听,让姨妈替她做媒。”
黛玉问道:“那你们打算要找什么样的人家?”
宝琴皱眉道:“若只依邢姐姐的情况,自然是要找规矩的书香人家为好。可若要依邢家的情况,怕不是大富之家,他们是不肯应的。哥哥和我说,不妨找个乡绅家的次子或三子,最好是有读过书的秀才,这样方能欣赏邢姐姐。他如今结交的朋友中现就有一两家,人物俱不错,家里也富裕,倒也适合邢姐姐,只是……”
黛玉道:“你们担心邢姑娘的嫁妆?”
宝琴颌首道:“贾府大太太到底是一品将军夫人,有她在,邢姐姐议亲应是不难,只是那邢家根本就没为邢姐姐存嫁妆银两,大太太也是吝啬的,我们家就算愿意出些,也只能在添妆时多给些,正经的嫁妆还是要他们自家出的,可……他们谁肯出?”
黛玉沉吟道:“我倒觉得,这事不急,你先让你哥哥和你姨妈说,看她是否能保下这个媒,若果然议亲成功了,其他事情我们再想办法。”
宝琴想了想道:“郡主说的有理,我先让哥哥去说说看。只是哥哥和我说,这次说不成我们就不能再管了,我们到底是外人,没得管太多了,惹人厌烦。”
黛玉叹道:“你们能有这个心已经是很好了。”
宝琴笑道:“我们也是觉得对不住邢姑娘。先前为了我的事,哥哥原是打算应了姨妈的,故回话的时候言语模糊了些,没个准。后来我的事不成了,哥哥自然不用再勉强自己顺着姨妈了,姨妈要个准话的时候,哥哥便回绝了。说起来,到底是我们心思不纯在先,如今我和哥哥也是想着尽些心,补偿一二。”
黛玉点点头,并不多说些什么。
宝琴和薛蝌俱是厚道人,寻常人家如他们这般议亲不成的,谁又会心存愧疚呢?
不提宝琴回去和薛蝌如何商量,薛蝌又如何和薛姨妈说,只说几日后,黛玉便听说,薛姨妈请了老太太做保山,为邢岫烟说亲,说的是薛家老交情的一个地方乡绅的三子,姓李,据说已经中了秀才,人物也十分风流。因李家也是大富之家,邢夫人便应了,再通知了邢忠夫妇认可,邢岫烟的婚事就算定下了。
宝琴过来和黛玉说时,十分无语:“……姨妈只一听哥哥说人家好,便立即去找老太太说了。大太太呢,是只听说李家是大富之家,又出手阔绰,就应了。邢姐姐的父母更简单,说是大太太应了,他们再没不应的。难道他们就不怕我们哄了他们去?就没想过这好歹是邢姐姐的终身大事,应再仔细打听清楚?”
黛玉叹道:“他们哪里管得了那么多。邢姑娘是好是歹和薛家太太有什么相干?她要的不过是大舅母的那个人情罢了。大舅母想来只要是富贵人家,日后能不让邢家大舅再在她那儿打秋风,也没什么不应。那邢家大舅夫妇更简单了,只要能给自个儿钱财,有什么不能应的?好一群凉薄之人!幸好邢姑娘有你们为她打算一番,否则真真一辈子无望了。”
宝琴愁道:“我们虽然帮了她些忙,可她的嫁妆如何是好?这么个糊涂人家,又是这般贪财,聘礼的钱财只怕都留不住,何况嫁妆呢?”
黛玉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这些日子想过了,只要我们找其他姐妹一起请老祖宗做主,让二嫂子替邢姑娘料理下聘嫁妆等事务,二嫂子一定有办法把东西都留住的。再就是,添妆的时候我们多多的给,这样想来不至于太难看了。”
宝琴点点头道:“这件事既然是由我起头的,便要善始善终,我去和众姐妹,还有二嫂子说去,请她们帮忙,务必要让邢姐姐的婚事差不离了。”说着,便起身告辞,风风火火的跑去找凤姐、宝钗她们去了。
凤姐和众姐妹听说,都愿意帮忙,便一起去了贾母的上房,凤姐自荐自己来操持邢岫烟的亲事,凤姐笑道:“……那李家不是说了么,他们家三小子年纪不小了,打算明年就过礼,我寻思着,横竖日子是我们定的,不如干脆定到一起,二妹妹一人也是办,添上邢妹妹两人也是办,我还能借此和商家压个价,两份算一份半的钱。好祖宗,你就赏了我这差事,让我赚些私房银子罢。”
众人被说的都笑了起来,贾母自是知道邢夫人的个性,又见他们姐妹一起过来求情,重情重义,心下高兴,便应了:“既如此,你便好好操办去,只先说好了,这省下的银子有一半可是我的。”
凤姐假意跌足哭道:“老祖宗啊,你怎么拣起我的巧宗儿来了?罢、罢、罢,看来我这私房银子是赚不成了——谁不知道,那银子都是势利眼儿,有你老人家在,哪里还瞧得上我?俱是要给你添寿呢。”
众人笑的合不拢嘴。
待出了贾母上房,凤姐便和众姐妹使个眼色,算是打过招呼,自己跟着邢夫人去东院了。
邢夫人见她跟了过来,便道:“你又有什么事情要说?”
凤姐赔笑道:“给太太道恼。只是邢妹妹的嫁妆是怎么个章程,还请太太给个主意。”
邢夫人恼道:“你又来问我这个做什么?我还能有钱给她出嫁妆不成?”
凤姐道:“太太请息怒,我是想着,请太太和二太太、大嫂子说一声,到底是咱们家的亲戚呢,除了添妆外,咱们家好歹也该随份贺仪,只是邢妹妹家里艰难了些,便不要其他东西了,俱折成银子罢。”
邢夫人听说,方才心情好些,便道:“既如此,你去和她们说去吧。”
凤姐为难道:“还请太太见谅,我到底是小辈儿,哪里能比得上太太有体面?二太太若不应,我也不敢强说了的。比不得太太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太太,二太太和大嫂子必是不敢驳了的。”
邢夫人给凤姐奉承的浑身舒服,只是到底还有些脑子,没有当面去和王夫人、李纨说,反是去找了贾母。
贾母听说,便做主出一千两银子给邢岫烟做贺仪,邢夫人喜不自胜,就要让人去接,却听贾母吩咐鸳鸯道:“你去和大奶奶说,这银子直接给凤丫头,让她估量着办罢。”
邢夫人面上一呆,心里就有了恼意,只到底不敢在贾母面前表现出来。等出了贾母院子,就去找凤姐撒气,凤姐也不和她理论,好声好气的应和着,只不管她如何说,银子就是不给。邢夫人无法,只好气呼呼的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凤姐笑了笑,便打发小红、丰儿开始给邢岫烟置办嫁妆,并让平儿开了自己在贾府的私房,找些没上过身的衣物添在邢岫烟的嫁妆里。又打发兴儿去和李家人接头,让他们把一应事务都送到自己这边来。
惜春拉着宝琴一起跑到林府,把贾府发生的事情和林珏、黛玉学舌了一遍,林珏笑道:“不愧是二奶奶,那府里就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了。”
黛玉佩服道:“二嫂子果然是脂粉堆里的英雄。”
惜春和宝琴点头道:“林姐姐你都不知道,大太太这些日子什么都没摸着,气的连看巧姐儿都不舒服了。”
黛玉皱眉道:“这好歹是大舅母侄女儿的亲事,便不经心,也不用如此克扣罢?”
惜春冷笑道:“她哪里管得了这个?她只管有钱就好。”
宝琴叹道:“不管怎么样,至少邢姐姐眼瞧着有个好结果了。”
林珏和黛玉相视一眼,叹了一口气,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