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词》落霞木

26、第 26 章

　　墨冰自觉失态，抬手按住额角，“也不知凌潇这丫头给我下的什么药，这几日还总觉有些头晕。若你要去神医那里，我正好也一同去也可让神医看看，早日去了病根才好。”
　　云涧见他面色微微泛白，想起他之前所受内伤至今仍未痊愈，如今又被凌潇下毒。虽已服了解药，如今看来多少还是有些影响，不觉心生愧疚。言辞之间也多了几分暖意，“今日有收到大师兄的传书，海之滨的神医已见到了，是锦弦。他二人不日便会启程返回，到时让他给你好好调养一下。你也是，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怎么会让凌潇这个丫头给暗算了。”
　　不过是一句家常的话语，却让墨冰差点湿了眼眶，忙将脸扭转到一边，以免被云涧看出异样。

　　云涧初入云浮宫之时性格极为偏执孤僻，除却大师兄之外极少会跟师兄弟有亲近，虽说在师父及大师兄的引导之下，下山之时的云涧看起来也可称得上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但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这温文尔雅的面皮之下的是怎样冰冷孤傲的一颗心。
　　十年同门师兄弟，一直都是墨冰在努力的一点一点靠近，而云涧却始终如毫不知情般待他与别的师兄弟并无不同。
　　墨冰亦是骄傲至极的人，只是一味的勤习武艺，只望日后若有机会能回护他一二。

　　但是云涧从未给他这样的机会，十年磨砺，已将他锻造成一柄坚韧锋利的宝剑，无论前路多少荆棘坎坷，他亦能披荆斩棘，更可况他只是回去继任云中城主。所以当年的他只能站在高高的云浮宫门前看着云涧的背影顺着绵延山间的小路，渐行渐远。

　　再后来，他也离开了云浮。行走四方，凭借手中的刀行侠仗义。说是行侠仗义，在他看来不过是随心随性，游戏人间而已。直到他听到了云中城灭，云中城主伏诛的消息。

　　他不信，自然不信。那个洞悉人间世事的云涧，那个剑术绝伦，千万人中可取敌将首级的云涧怎会就这样被人灭了城池，丢了性命。
　　他不信！

　　然而当他一夜之间飞奔千里赶到大漠深处的云中城时，看到的却是一座已被半掩于黄沙之下的死城。
　　大漠的风夹杂着黄沙打在人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刀割般的伤痕，而墨冰却仿若失去了五感般只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废墟。

　　什么都没有，云涧曾提到的白塔，宫殿，彩色琉璃的房子，常年飘着香味的酒肆，美丽殷勤的商家女子，以及大片大片无惧风沙的胡杨林都没有。甚至连枯骨都没有看到。
　　只是一片焦黑的废墟。

　　墨冰转回头，策马离去。他需要确认，确认云涧还活着。

　　师门的诏令请出其实并不算太难，云浮本就没有太多俗世的规矩。
　　无非两条，一要有绝对的实力。二完成心愿之后，终身留在云浮，守护诏令。
　　很公平，需要时借用它的力量，完成后成为它的守护者。
　　墨冰想都没想就在那纸契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若是云涧死了，山外的世界与他还有何意义。

　　诏令的守护者有十人，真正与他交手的不过两三人，其余的人只是静坐在一旁，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向他。想来这些人应该都是之前诏令的动用者。
　　“为了一时的心愿，余生都将被困在这里，值得吗？
　　那声音不知从何处发出，直接传入了墨冰的心底。墨冰挥刀逼退了眼前人的攻势，但那剑影却如实体般划过他的腹部，留下一道血痕。
　　“风镰！”墨冰心中一惊，身体如随风落叶般轻飘飘的退后了十丈有余。这般聚气成刃，剑影成形的功夫他也只是在云浮藏书上看过，从未想真的有人能够练成。
　　腹上的伤痕并不算深，看眼前对手轻拭去剑身上的一点血痕，施施然道：“回去吧，你修行尚浅。”
　　墨冰环视了眼前三位仙风道骨的对手，眼中的光越来越亮。伸出大拇指沾了沾腹部的血放入嘴中，露出牙齿笑了起来。“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能走到哪一步？”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刀便如一道划破长空的闪光，直击对面对手的要害，全然不顾背后空门打开。他这般不要命的打法成功的让面前的三位对手略微犹疑了一瞬。然只需这一瞬，墨冰的刀已成功的逼近了对手。
　　他在赌，赌他们是否真的会格杀，还是仅仅是对后辈的试炼。
　　很明显，他赌对了。

　　虽只有一瞬，但对于他而言已经足够，在身后两人的剑锋抵上他的后心之时，他手中的刀锋也已搁在面前之人的脖颈之上。“前辈，承让了。”无视后心冷侧心扉的剑意，墨冰看着眼前之人，露出一口白牙，笑的有些无赖。

　　那被墨冰挟制之人却只是淡然一笑，身体陡的一缩已离了墨冰的刀锋所及范围，手中长剑一挥，那剑锋幻影如实质般与墨冰手中之刀相击发出‘铛’的一声。那余震之大，手中的刀险些要掉落在地，墨冰双手稳住刀身。那人在一剑之后却也没有再乘胜追击，身后的两柄长剑始终抵在后心，没有退一步，也没有再进一步。

　　墨冰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他自幼习武，一直被周遭之人极力盛赞，即便进入云中也是师兄弟之中武学一道的佼佼者，连师父与他交手之后也曾赞他为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而眼前这个人却能在几招之内轻轻松松破解他几乎是全力的杀招。尽管已近确认对方并没有要对本门地址狠下杀手的意思，墨冰还是觉得后脊背发冷。
　　不仅是为眼前之人深不可测的功力，更为若是拿不到师门诏令，云涧的下落无从确认，他现在是否正处于危难之中，自己要如何才能护他安稳？

　　墨冰反身挥刀逼退背后的两柄长剑，“扑通”一声单膝跪于地上。

　　面前那人脸色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却将长剑入鞘，缓缓开口。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期没有开口的缘由，声音略带沙哑，“是什么？”
　　短短的三个字，墨冰却听明白了他想要问的。是什么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拿到云浮诏令，不惜膝下染尘，不惜赔上自己的后半生，不惜用命来赌。
　　是云涧吗？是迫切的找寻他的下落，想要助他脱离困境？
　　不，墨冰双拳握紧，审视自己的内心。是他的妄念，想要变强，想要拥有无可替代的力量，想要堂堂正正的站在那人身旁，成为他不可取代的那个人。
　　这样的妄念，怎能宣之于口。
　　他只能这样半跪着，掌中紧紧握着刀柄，仿佛它是他唯一的支撑。一日一夜，分毫不动。
　　终于盼来那人幽幽的一声，“你若如此坚持，那就去吧。”

　　之后的路….墨冰遏制住自己的思路，不愿再去回想。
　　那一日他刀锋上沾染的鲜血，比他这一辈子所能见到的还要多。斩杀到最后，他已感觉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那些人，那些因肖想云浮诏令被囚禁之人，争先恐后的涌上来，被他尽数斩与刀下。
　　看着那些人眼中的狂热，嗅着越来越浓稠的血腥味，他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尽管脑中一团浆糊，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身体。
　　出刀，杀人。
　　精确的仿佛机器。
　　直至最后力竭，不得不以刀为柱勉力支撑着身体，可仅仅是残余的杀意已让剩余的人骇极止步。
　　最终他还是活着出来了，带出了师门诏令。

　　师父看着一身黑衣仍难掩血色的他，只蹙着眉道了一句：“好自为之”。

　　他不明白师父什么意思，他更不明白师门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检验去取师门诏令的人，死或是杀掉更多的人。

　　想不明白的事他一向不想，只要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这个人正站在他的身边，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