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者为王》是叮咚啊

2、第二章 叶良辰

　　我花了六百块钱在某宝逃到的裙子就这样惨遭毒手，变成了一家“泥点碎花”裙。
　　这倒不是让我爆发的原因，让我爆发的真正原因，是我那本可怜的小说撒了一地，像一个被撞得支离破碎的死者。
　　而那辆兰博基尼，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周围路人看我的眼光，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这特么的也欺人太甚了。
　　于是，积聚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那一刻爆发，怒火和委屈一下子冲出来了，我在众人诡异的眼光中，不顾形象（反正也没什么形象可言了）地向兰博基尼追去。
　　“你们给我停下来！”我追着兰博基尼拼命地跑，却被一阵浓烈的汽车尾气呛得睁不开眼睛。
　　兰博基尼里，司机皱眉向车后镜扫了一眼，说道：“叶总，车后有人追。”
　　神情慵懒的男子正靠在车里闭目养神，拇指上一颗祖母绿钻戒流光溢彩。
　　男人的右手边，一只小巧的白色秋田犬安静地卧着，和它的主人一样正在安逸地闭目养神。
　　男人睁开眼睛，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追着车狂奔的我。
　　“停车。”
　　男人略一蹙眉，慵懒却冰冷的声音在车里陡然响起。
　　司机立刻把兰博基尼停在了路边。
　　我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恼火地用手指大力扣着车窗：“车里的人，你给我出来！”
　　车窗缓缓摇下，一张棱角分明却刻薄冷厉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约摸四十岁，精致的五官宛若刀刻，尤其是那双眼睛，冷厉凛冽，深不见底，似乎能一眼把人洞穿。
　　典型的台言男主长相，光是一个眼神儿就能分分钟秒杀一群少女。
　　再加上一身儿名贵西装和一辆兰博基尼，简直是霸道总裁标配。
　　但搁老娘这儿，没用！
　　24岁大学毕业后我就自动加入了大龄女青年的大军；怀揣着一颗大龄女青年躁动不安的心，背着我那台旧到经常卡死的破笔记本电脑一边混点稿费一边穷游祖国的大好河山，三年后成功地一只脚跨入了剩女的大门；紧接着我蜷缩在魔都的小破出租屋儿里当了个自由撰稿人，将近三十岁的我妥妥儿地为自己加上了一顶“剩女”的王冠。
　　我早已经过了那个只看颜值的脑残年代，回忆起那个年代，总想在前面冠以一个讲故事的一贯开头用语——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连回忆起来都有些费力了。
　　虽然我极其鄙视颜值党并认为只看颜值的年代是一个脑残的年代，但是如果能够让我重新回到那个年代……让我脑残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别人都说剩女年龄越大心理越扭曲，比如，她们有严重的仇富心理、言语极其刻薄等。
　　而现在这些正一一验证在我的身上。
　　“有钱就了不起么？有钱就可以溅别人一身水花么？有钱就可以横行霸道吗？”
　　我怒视着车里的男人，一口气儿说了三个排比问句。
　　这三个排比句让我的反问的气势逐渐增强，果然学中文系还是有点用处的。
　　“这位女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一过来就冲叶总发脾气？”
　　讲话的不是我质问的这个男人，而是他的司机老王，一个五十岁左右、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
　　老王从车上走了下来，用填满问号儿的目光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这位女士，到底发生么什么事情？”
　　女士，这是我相当讨厌的称呼，我宁愿被叫做“小姐”，至少这样听起来会比较年轻。
　　从青葱少女到大龄剩女，我深切地感受到了陌生人对我的称呼从“女孩儿”到“女士”的进化过程，再过几年应该就可以叫“女施主了”。
　　我很恼火，指着身上的裙子吼道：“我这件裙子被你们的车弄脏了！”
　　我注意到车里的冷峻男子微微蹙了下眉。
　　司机老王这才明白过来，立刻跟我道歉道：“哦，原来是这样。这位女士，真得很抱歉，叶总有急事儿，我把车开得太快，没注意，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裙子。”
　　车里被称作“叶总”的男人则面无表情，眉宇间则多了几分烦躁。
　　司机跟我道完歉，说道：“这样吧，女士，你这裙子多少钱，我赔你。”
　　老王的嘴角微微下垂，脸上的皱纹因这件不愉快的事情而纹路更深，看起来像横布着的一条条沟壑。
　　他的语气有些沮丧，虽然身上穿着一套西装，但是对比车里那个高傲男子身上的西装，就能立刻对比出两套西装不同的价格。
　　看到老王脸上深深的愁容，我想起自己最近的遭遇，知道经济给一个人带来的压力，于是我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
　　“算了，以后小心点就是了。”我告诉老王。
　　老王坚持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既然弄脏了你的衣服，自然应该赔你的。”
　　老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手指颤抖地从薄薄的皮甲里面数了一叠红钞：“这是两千块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请你收下吧。”
　　看到那两千块钱，厚厚的人民币在向我招手，我眼前的确亮了一下——
　　毕竟现在我正面临“经济危机”，这两千块钱的确可以缓解不少的压力。
　　但我还是把钱挡了回去：“这裙子真得不值这么多钱，我回去洗一下就好了。算了，你下次开车小心点儿就是了。”
　　这次只能自认倒霉了。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现在想想这话说得还真有道理，一旦人生到了低谷，整张脸上似乎都写着一个大大的“衰”字儿，遇到的事儿都是倒霉事儿。
　　如果遇到算命先生，必定会掐指一算，然后告诉我“这位女士，你印堂发黑，赶快买一个解咒符忙你驱散一下身上的晦气”之类的。
　　我只想说，你把一叠钞票砸到老娘面前，必定晦气全无，药到病除，斩草除根。
　　正在我和老王僵持不下时，车里的冰山脸忽然冷声开口道：“既然已经处理好了，就过来开车，我赶时间。”
　　语气中满满的不耐烦，冰冷眼神儿和蔑视的口吻好像高人一等似的。
　　我内心刚熄灭的火苗儿再次熊熊燃烧起来——靠之，这是什么态度？
　　弄脏了我的衣服不仅不到钱，反而还仗着有钱出言不逊！
　　我立刻燃起斗志，再度把攻击的目标转移到刚才的男人身上：“虽然开车的是老王，但这车你是你的。你弄脏了我的衣服，是不是要应该我道个歉？”
　　我把生活的压力化成了炸药，向面前这个傲慢到不可一世的男人开炮。
　　男人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扯了一下嘴角：“道歉？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而且，为你这条破裙子不值得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这个男人简直太没风度，当时我就怒了。
　　“什么叫做你的宝贵时间？你的时间宝贵，难道我的时间就不宝贵了么？你的车弄脏了我的裙子不说，还弄散了我的小说！所以这个损失应该由你来赔偿！”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容忍，但是我这本小说的不幸遭遇让我最为恼火。
　　叶良辰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薄唇微微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原来是个写小说的。”说着，他抬眸，深不见底的黑眸盯着我的愤怒的脸，一字一句地道：“我要赶去签一个合同，现在因为你的缘故，耽误了合同的正常签约，损失了好几百万。如果说，我要赔偿你这条破裙子几百块钱，那么你又该赔我的合同多少钱呢？”
　　叶良辰的轻薄态度让我更加火冒三丈。
　　这个世界真特么疯了，一切都是靠着金钱来维系的。有钱人就生活在社会的上层，而穷人只能生活在底层，饱受欺压。
　　这一次，我还真跟这位叫叶总的男人杠上了。
　　“既然你这么说，看来我们只能法庭见了！”我强压住自己的怒火。
　　叶良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丢给我：“我不介意奉陪到底。”
　　我气愤至极，一时竟无言以对。
　　老王为难地说道：“这位女士，实在很抱歉，叶总有急事儿，我不能在这儿继续跟你耽搁。你看要不这样儿吧——”
　　老王说着再次把钱塞给我。
　　看到老王一脸难为情的样子，我知道他也是一把年纪给人打工不容易，便坚决不肯收老王的钱。
　　兰博基尼最终还是开走了，再度甩给我一脸浓烈的汽车尾气。
　　如果不是看在老王的份儿上，我今天肯定和车里的男人死磕到底。
　　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打开手里的名片瞧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叶良辰”三个大字儿。
　　又像是生怕有人不是认识似的，“叶良辰”这三个字儿上面还用拼音标注了“Ye Liangchen”，下面则是一串英文名字“Derrick Ye”。
　　“Derrick……”
　　我嘲讽地一笑，“Derrick”的意思是统治者，一个自称为统治者的男人，果然是目中无人的自大狂，和他刚才的形象还真符合。
　　我忽然想起了散落一地的小说，急忙转头向后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橘色清洁工制服的中年妇女正在弯腰把散落一地的纸张扫到她的垃圾车里。
　　我急了，立刻冲过去挡在清洁女工的扫帚前，一边弯腰抢过地上凌乱的纸张，一边着急地对清洁女工说道：“这位大姐你不能这样儿啊，这是我的小说啊！我不过就离开一会儿工夫，你怎么能把我的小说当成垃圾给扫了呢？”
　　估计这位大姐当时心情也不好，听了我的抱怨，大姐也火儿了，不仅没有停下手中的扫帚，反而扫得更加猛烈了，还一边扫一边提高了音量，嘟嘟囔囔地说道：“你在公共环境制造垃圾还不允许我打扫了是吧？像你这种人还有没有公德心？你知道你制造的这些垃圾被保洁总管看到了要罚我多少钱吗……”
　　钱，又是钱。
　　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和金钱挂钩，金钱成了推动这个世界运转的动力。
　　一提起钱，清洁女工就像来了气，这些散落一地的纸张在她眼里不是什么“大作”，就是一堆随时可能导致她丢掉这月微薄薪水的垃圾。
　　我的手终究还是快不过清洁女工的扫帚，于是，在一番无效的抢救之后，我终于自暴自弃，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散落的纸张扫成一个凌乱的纸山丘，又倒进她脏乎乎的垃圾车里。
　　我忽然想起了在咖啡馆里，编辑阿丁说过的话——你写的东西就是一堆垃圾。
　　我忽然想，阿丁编辑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原来，我写的这些东西，这些没有市场的东西，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堆垃圾。
　　只是我自己还活在梦里，不肯承认这个事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