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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春江醉 ...

  •   走得飞快,傅柬君拽着落尘桑的衣袖,脸上带着孩子生气了的表情。落尘桑倒是乐在其中,微笑着瞅着傅柬君微鼓腮帮子的侧面,袖子被拽也好,不用费力走路。
      “桑哥哥,你不说些什么吗?!”傅柬君猛地停脚,正在乐陶陶看天的落尘桑差点撞上少年的身躯。
      “说什么?”落尘桑微低头看着眼前细瘦的少年,唇边浮现出宠溺的笑,“小柬来接我,我很高兴。”
      傅柬君面色一红,随即又皱起眉头,“你昨晚干吗点我睡穴?”
      落尘桑觉得这个长不大的小王爷像是小老虎一般可爱单纯,让人忍不住地想好好疼爱。当下伸了手抚上少年柔顺的发丝,“小孩子啊小孩子,咱们快回去吧!”翻手握住傅柬君的手腕,扯了他走。
      “唉,怎么成你拽了我走?你还没回答我呢!”少年喊着,可纵然是这样,落尘桑洁净冰凉的气息还是透过肌肤一丝一丝渗透进来,冷冷的竟让人说不出的安心。
      “回去我教你奏琴。”落尘桑轻转头,发丝趁机绕过脸颊飘向身后。
      傅柬君没再多言,小时候便知道生在皇室,亲情是极其淡薄的,可他万万没想到就连自己的亲生大哥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好,还好,有傅德肄的遮风避雨,有萧暄貉的温柔寡言。现在又有了红木的义薄德天,还有落尘桑的无言的宠溺。想来自己比大哥,竟要幸福许多,想来大哥,也不过是努力着想要得到别人的爱而已。
      从今以后,自己的身边有了三个心心念着自己,真心真意爱着自己的哥哥,这是从前万分都不敢奢望的。
      握住落尘桑的手,掌心对掌心,十指相扣。
      落尘桑略吃惊地侧脸,身旁那个低自己不少的少年红着脸,表情却是严肃正经。十七岁的年龄,源头的清泉般,美好、甘甜。药师攥着傅柬君的手,像是攥住自己十七岁时的思念和回忆,那么紧,那么不舍。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在破釜沉舟,恐怕落尘桑心里最清楚,到头来能抓住的、能救赎的,只有这个孩子了,小柬。
      小柬,你是那么像他,你可知道?

      眼见王府的眉额隐隐在前,落尘桑却止了步子。
      “桑哥哥,怎么不走了?”
      “小柬,你先进去吧。”落尘桑看着那扇大开的朱漆门,温言道。
      “为什么不一起进去?”
      “你这小崽子刚拜了师父就想忤逆?!”点点傅柬君的鼻尖,满意地看着他吐着舌头说不敢,“快去吧,先到你房里歇会儿再过来学琴。”
      轻推小柬的后背,那欢快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后,落尘桑卸去了温柔的笑容,唇角虽然挑着,可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让王爷久等了。”
      傅德凡从落尘桑身后缓缓踱前,“我刻意压着气息,想不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王爷内力不纯,小时候练功恐怕太过心急,求多求杂,青青毁了一身根基。”
      傅德凡自小师承多门,所练路数繁杂,自认为身上集武功之大成,可今日被落尘桑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否得干干净净,当下压抑的火气涌上脑门。

      “我那弟弟现在该不会在你的院中吧?”
      傅德凡一把扣住落尘桑脉门向药师所住的别院走去,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他说话声音不起波澜,可内力暗涌之下,落尘桑额头已疼得渗出一层薄汗。
      “一时半会不在。”落尘桑直着摇身,脸色惨青却泰然处之地微笑。
      ”好,那就去你房里说话。“傅德凡一扯,落尘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你特意支开他,早就知道我会兴师问罪?”
      “我自知愧对王爷,可又没办法负我师兄所托。”
      傅德凡紫色缎袍上的仙凡暗纹,现在看来竟是如此狰狞。落尘桑盯着屋里的竹帘,那微微晃动着的竹帘,长长的、细细的、柔软的竹帘,每根细竹末端都挂着一颗小巧的铃铛,晃动着,叮叮当当的。
      “你没办法负你师兄所托,所以?”傅德凡心下已知七七八八,抓着落尘桑的手腕举至胸前。落尘桑被他推搡着,无奈只好抵在桌前,任坚硬的红木狠狠顶住腰间,也只能用另一只手撑在桌沿,眼光却错开傅德凡阴沉的双目,看向竹帘。
      “救了他。”
      “你解了毒?!”
      “举手之劳。”
      落尘桑说得淡然,傅德凡却在震怒与惊愕中松了手,缓缓退了两步。当初从那人手中拿药的时候得知此药无解,他笃定自己的七弟会在七年后暴毙,会在皇位上暴毙,然后,顺理成章。如果不是自己意气用事——他夺走了我的父皇和皇位,我要夺走他的一切!——这是当年还是少年的自己说的,他知落尘桑对于德肄的不同,他要当着德肄的面,将落尘桑拥在怀中!要德肄输得彻底!所以他为原本天衣无缝的计谋里加了这条副线,他将落尘桑带了出来,和他一起站在德肄面前。进宫那日,他以为自己赢了,落尘桑将自己当作当年的德肄,冷视当今的圣上,漠视那个曾经和自己月下合鸣的圣上。可现在,一切都要重头再来了,全都因为落尘桑看似无意的“举手之劳”。
      “啪”!
      一巴掌,十分力,甩在落尘桑的脸上。
      感到自己手掌变得麻木,这才意识到方才的出手有多么重,可心底挤压不住的怒火,又岂是这一巴掌能够熄灭的。傅德凡在矛盾中,痛苦并愤怒地揽住落尘桑的腰,另一只手颤抖着扳过他的下巴,抚上他印着红色指印的面颊。
      他太恨这个男人了,自己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也许再不可能有机会如此接近皇位。可他突然发现自己又太恋着这个男人,恨不得将他的心也挖出来填进自己的。恨他恨到骨子里,可又爱他爱到想把他生吞活剥,与自己合而为一。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救了他,却毁了我的江峰。”拇指婆娑着浸了血渍的下唇,傅德凡将这句话融进落尘桑的唇中。
      辗转、反侧。
      不是冲动,与爱无关,只是想。想那笑起来很美却从不真心为自己笑的双唇的滋味,会不会和他的主人一样,坚硬冷冰得像块顽石,或是苦涩辛酸得如同傅德肄看向落尘桑时的眼神。
      一半一半吧。
      冰凉,却很柔软,淡淡的梅花蜜,没有回应。
      扣在他腰间的手不自觉得紧了紧,无法隐忍地一把扯掉月青色的腰带。待要去扯他的外袍时,落尘桑挥手挡开了他。
      傅德凡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落尘桑,不喜不怒。落尘桑像是没把方才的事当做什么,垂了眼半晌才重新看他,表情淡然得让傅德凡恨不得上前撕裂那薄唇。
      “小柬会来。”从傅德凡手中牵起腰带的一端。
      “如果我说我不在乎呢?”傅德凡扯紧了另一头,满意地看着落尘桑微蹙的眉头。等了等,却没听见下文,落尘桑的眉头也早已舒展,换做了波澜不惊的模样。见状,傅德凡心里刚泛上的丝缕柔情顿时化去,先前的怒火渐渐复燃。
      从傅德凡手中抽出腰带,“我会还你一个江峰。”
      “算是补偿?”
      落尘桑看着傅德凡微笑着伸出双臂将自己固定在桌前,那喷射着的炽热气息重新靠近脸庞,不由得微微侧头,“不差寸土寸草。”
      “方才你都不躲的。”傅德凡眼里深沉,对落尘桑耳语,唇角蹭着那印上指印的脸颊。
      落尘桑感到那气息真真正正蔓延到颈项边。他的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他撑在桌沿以支撑身体的双手不自禁想要去推那人的胸膛,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傅德凡的双手不知暄时已经绕到落尘桑身后,牢牢地禁锢住怀中触感真实,却总会在下一秒消散的人儿。臂弯那么牢,指尖那么紧,像是要生生扣进落尘桑的骨血中。
      “你是个妖精,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傅德凡吻着落尘桑的耳后,撩拨着他的发,“吃人不吐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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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德凡还是没有多作停留。
      落尘桑看向身边的椅子,看了很久才缓缓坐下。手中攥着的腰带一直垂到地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拿着它是要干什么。
      他背对着竹帘,平常挺拔的背影今天看起来有些佝偻,说不出的寂寞。
      等着,等着,他知道比起耐性,谁都胜不过他。
      果然,竹帘重新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不用猜,落尘桑也知道那是小柬,一进门的时候就知道了。
      不过落尘桑从来没想到那孩子竟能站在帘后那么久,一声不吭。虽然他看起来是个孩子,可还是懂分寸的,落尘桑心里叹一声。

      “你为什么不离开?”
      “离开哪?”
      “王府!”
      “那去哪?”
      “去...去哪都行,去任暄你想去的地方......或者回到你本来的地方,回到天上去!”
      “天上?”落尘桑无奈地笑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脚踏仙德梯。小柬,你怎么了,突然这样问?”
      傅柬君终还是按耐不住,冲到落尘桑面前,他的眼睛红红的,“我哥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事关江峰的寥寥几句都是耳语,傅柬君没有听见。
      “他只是生气,没什么。”
      “你为什么要留下来?我哥他这样对你......你是不是喜欢他,舍不下他?”傅柬君抓了落尘桑的衣袖。
      “我曾经说过,大哥哥们的事,牵扯了太多过往,你不会懂的。”落尘桑起身取出落木,揭了盖在上面的棉布,“不过,我确是为了舍不下的人才留下的,所以小柬,我一点都不觉得苦。”
      “一切的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落尘桑一手背于身后,另一手轻拨琴弦,没有束腰带的长衫空荡荡的。他的唇角微挑,似乎是在享受这琴音牵引出的回忆和思念。
      “琴,只为知己而奏。”落尘桑敛了衣摆跪坐在竹榻上,颊上指印仍未消去,淡淡的红色。衣衫也不甚整齐,发丝凌乱地泄在胸前。可在落尘桑这,就是没有丝毫狼狈。
      “你要听什么?”从袖中取出发带将披散的发束好,匆忙间丝丝缕缕滑落。
      “......”傅柬君一怔,虽见落尘桑那日席间抚琴惊艳三座,可回来后却是将这上古宝琴束之高阁不再侧目,纵是自己的哥哥百般要求也再没听得琴弦铮铮。今日,只一句“知己”,便要为自己拂袖,那琴案已蒙了灰,似如主人的心。
      “春江醉......”傅柬君眼瞅着落尘桑的手指,脑中所想还是方才发生的事,这三个字不经意地飘了出来。
      手指一抖,冷冽的琴弦险些挂伤指尖皮肉,“《春江醉》?”随意弹拨几下,简单的曲调成型,“可是这曲?”
      “是了!”傅柬君喜上眉梢,一屁股坐在落尘桑对面,“师父你果然厉害!”
      落尘桑抬了眼看向盘膝而坐的少年,那俨然是红木翻版的神情下,难得的是一颗与红木一般的洁净心灵。
      “要学琴,这坐姿可要改改了。”
      “坐姿?”傅柬君诧异地看向落尘桑,那人慵懒地几乎上半身都靠在琴案上,一手支头,暄来“坐姿”?
      “出师后你大可随便,可刚涉足还是规矩点好。”
      落尘桑斜挑了眼,原本还在肚里暗叫不信的少年乖乖挺直了腰板。
      《春江醉》,那意乱情迷的夜晚,他在水畔吹奏的,就是这曲。
      几曲琴音,几缕情丝,落尘桑尽情挥洒。他知道,身边不可能有和自己琴瑟合鸣的人了,以后,也不再会有,因为他将要亲手扼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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