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风雨之浮生》三黄子

15、两重天

　　皇宫内毫无动静，这本是情理之中，却又是傅德凡意料之外的事。
　　半个月里，皇帝照例早朝，尚书房议事一样不落。每每站在朝堂之上，傅德凡仰视着傅德肄的脸，甚至是挑衅似的看向龙椅上的皇帝。可傅德肄仍旧是左手肘头，淡淡又不失威严地扫向臣服在他脚下的臣子，包括傅德凡。那过于浓密的睫毛仿佛过滤掉了德凡意图传达的一切讯息：讥笑、高傲，还有张狂。那目光穿过左丞相萧暄纨的肩膀大刺刺射来，皇帝不愠不怒，用眼角的余光斜斜扫一眼，便又转向堂中一身戎装的张参议，这个彪悍的男子在激昂地向皇帝汇报边疆不断傅的胜果，那个一直觊觎窥探傅德肄手中大好河峰的蛮夷之帮亳国，已经被萧暄将军击得溃不成军，亳国君主老迈已亡，不得不撤军以立新主，而萧暄将军也将于数日内带兵返京。
　　“张参议辛苦了，等大军凯旋归来，朕必当一起赏赐。”傅德肄脸上微隼喜色，抓着龙椅扶手的手指紧了紧。
　　朝上众臣皆喜形于色，一时间竟开始交头接耳。
　　偌大的朝堂上只有两人不动：
　　傅德凡挺直身子，几乎是以平视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看着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萧暄貉归朝，想来事态必会越来越复杂，可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望着众臣人头攒动的欣喜，傅德肄感受到了傅德凡，微微转头，对上傅德凡眼的一霎，脸上如同霜降，冰冷的眸子衬得那眉，那瞳仁异常黝红。
　　你若要游戏，我便奉陪。
　　傅德肄如是说。
　　只是，
　　我身后的赌注随哥哥你来挑，江峰，皇位。
　　而你的赌注，只能是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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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茨双手将一长条物什放在书桌上，缓缓退后几步。
　　傅德凡伸手覆盖上蓝布所裹的物什，顺着棉布的纹络，他摸到了掩盖下那一根根如同它们主人一般坚韧的琴弦。
　　“这便是‘落木’？”
　　“回王爷，红木十三岁时入宫偷得此琴送给落尘，在下不会记错。”
　　“嗯，”傅德凡从怀中取出墨色的萧子，萧子尾端悬挂的发丝不经意见撩拨到了持萧的手指，“‘落木’配‘青隼’，哈哈，好样的。”
　　看王爷表情古怪，苏茨没有接话，却也扭了头不去看那琴。
　　“说回来，你也是好样的，果然忠心啊苏茨。”傅德凡绕过桌子走到苏茨身前。
　　“不知王爷所指暄事？”口上虽这么说，苏茨心下却已明了。
　　“锁魂峰一事，本王交待你不可留一活口，可怎地单单跑出去了一只老鼠？”
　　“在下自有定夺，请王爷勿挂念。”苏茨抱拳，声音仍是底气十足。
　　“现在开始念着同门之情了？可笑至极！苏茨啊苏茨，为了一己私欲同门相煎，这可是你做出来的，你又有什么脸面混迹江湖，妄称侠义？就算你现在坐拥锁魂峰，你－还－不－是－我－的－一－条－狗！”
　　面具后的双眼一骤，死死盯住眼前一脸阴险之人。
　　“真正的侠义之士才配有尊严，而你不配。”傅德凡抱了“落木”，冷笑着走了。
　　我不配。
　　苏茨松开已经攥出血的手掌。

　　曲折的回廊通向王府最幽静的去处，专门为药师养伤而另辟新地。
　　别院外潇湘竹林参差而立，遮了院门。
　　进屋，不见药师踪影，只一书桌上新磨的墨未用已干，傅纸的一角兀自随风飘起。
　　哗啦啦。
　　纸张声，竹叶声。
　　傅德凡捧了琴直入后院。
　　本不想唐突，可刚一入院，坐在石桌前的药师便抬了眼，看清来人后，点了点头，又垂目去看桌上的书。
　　傅德凡心中一冷，也没多言语，将琴放在石桌之上后自己解了那裹琴布。料到药师不会有太多惊喜，索性省去这些婆妈的猜谜。
　　掀去裹琴布时带起的风拂过药师的眼，他微微怔了，手指抚上琴弦，细细的弦子摩擦着指尖因昼夜奏琴而留下的伤口，生涩的痛。
　　傅德凡站着，高大的阴影盖住了药师按在琴上的手。
　　“多谢傅兄费心了。”药师从桌旁抽过蓝色棉布搭在琴上，不再去看。
　　“药师不想抚琴一曲么？”傅德凡两指夹住棉布，将裹琴布抛在地下。
　　“多年未碰琴，曲调忘得差不多了。”药师起身，青衣垂下不带一丝皱褶。
　　傅德凡的眼是真的冷了。
　　手指撩起药师侧身而过时扬起的发梢，在唇下把玩：
　　“傅某知药师心结未解，如果药师已不愿和傅某为友，待伤愈后药师尽可离去。”
　　药师转身，掌中的发梢顺势流淌下来。
　　“这几日变故太多，谅是我也接受不来，药师天性淡薄，只怕怠慢了傅兄的美意。”
　　药师和傅德凡好像离了距离，不远不近地隔了那么一小段。光线有些暗，看不太清楚药师脸上是不是在笑。
　　“若是如此，五日后便是太后的寿辰，药师随我入宫散散心如何？”
　　傅德凡心冷了，也会急。那两人一宫外，一宫内，已是隔了两重天。可偏生这两人都性凉如水，面上什么都没的，不急不躁，倒像是两位主子在等着他这个奴才的引见。
　　“寿宴后我会请皇上让药师见见红木兄的。”
　　傅德凡知道，药师一定会去的。他笑了，想象着皇帝弟弟在席间会出现的表情，就开始笑得忘形。那笑脸，恍惚间和七年前的傅德肄一样，形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