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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骑白鹿的山大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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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说的好,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最是宜人舒适,”百里无咎靠在简陋的马车车厢内,掀开帘子惬意道。
“车厢里没有枕头没有书,车厢外没有屋门,哦,约莫只有雨对的上,清明嘛,自然雨水多。”纯仁一本正经地打破了百里无咎诗意的幻想,开口道。
可以一日无肉不可一日无书的百里无咎之所以这远行没有带书,实在是迫不得已,吕南容十分干脆地拒绝搬运百里无咎堆在行李上的高得像小山包一样的书,理由是他搬不动,除非百里无咎能自己扛着自己的书跟上自己的步伐,那他也没话说。
百里无咎瞪了一眼坐得笔直的纯仁,继而痛心疾首道:“小纯仁啊,写诗讲究的是意境,不是照实了写,你要是早点来东都王府,我倒是可以替你指点一下诗书文法,你还小,要多多读书,读万卷书,再行万里路,方能有深刻的领悟和思想境界,这书中啊,自有——”
“自有颜如玉,黄金屋。可是我们黄龙修的是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书中有美人和黄金又如何呢?皆是空,皆是幻。”纯仁接道。
黄龙派的祖师爷是一位佛门弟子,传到怀崇已是第二十一代,这期间历任的掌教或推崇入世还俗或主张出世归本,怀崇是半个出家人,年轻时剃发僧袍,后来遇到了任洛书的娘后还俗,用了本名任季凌,不过对外还是称怀崇这个法号,到了李孤啸、吕南宫、纯仁这一辈,几乎就管的更松了,只要求弟子心中有佛,用剑以“渡”为意。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大抵是这个味道,譬如吕南宫,酒量奇好。弟子中任洛书最豪气,李孤啸最霸气,吕南宫最温吞,纯仁最听话。
纯仁年纪虽小,对佛理的执着度不是一般的高,怀崇讲课时最欣慰这个最小的弟子认真听讲,常常笑着说等他百年之后,定要把掌教的位置传给纯仁才放心。
百里无咎皱着眉头正欲开口,马车忽然剧烈地颠簸了起来,他险些一头结结实实地撞在马车车壁上,他正了正身子,探出头朝着赶车的吕南容道:“吕大侠,这车怎么颠得这样厉害?若是路不好走,我们不妨歇一歇,下车来赏赏这山中的景色,也是难得的机会。”
穿着一身褐色蓑衣,头戴斗笠的吕南容甩了甩湿透的马鞭,左手扶着宽大的斗笠抬头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缓缓答道:“歇一歇路上会少两块顽石吗?再慢,等二公子你到了皇极宫,四门馆那帮老学究都授完一旬的课啦!你舍得落下这些个大学问不听在深山里转悠?东都王和世子殿下还不要领着兵马杀过来?”
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但愿别出什么岔子才好。”离开南屏山第一次被人称作“吕大侠”的吕南容很忧伤,自己看起来像个大侠么?凭空担上大侠的名号压力很大啊。师父怀崇居然放心让自己一个人护送百里公子,世子殿下眼力劲儿差点就算了,东都王居然也不反对,也不再派些高手护送?他们不担心,不代表吕南容就能放心大胆地上路,理所当然地顶个大侠的高帽子。
想来想去,吕南容分外怀念在南屏山的悠闲日子,每日虽说枯燥了一点,至少没什么麻烦事,他这个人不怕苦不怕累,最怕麻烦。
“吕大侠,前面那些个是什么人啊?”百里无咎在后头问道。
“二公子,你仔细瞧瞧,前面山道儿上大约有两三人,旁边树丛里估摸埋伏着七八人,天色太暗不好判断,八九不离十吧。小路为首的那人生得剽悍勇猛,膀阔腰圆,满脸横肉,手中那把刀少说有二三十斤重,看来是他们的首领了,其余的人手有执单刀,也有持木棍的,来势汹汹。”吕南容摘了斗笠,幽幽叹了第二口气道,“二公子,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百里无咎伸长了脖子,当真仔细瞧了一瞧后倒吸一口冷气,惊呼道:“莫非是剪径贼人?”
“孺子可教。”吕南容满脸愁容道。
百里无咎打小体弱多病,从未出过远门,几乎到了“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地步,闭门读书终是空中楼阁,故而对于人情世故总是要比常人慢一拍,此番前往皇极宫,众人心中均是有一番思量忖度,打心眼儿里真高兴的也就二公子百里无咎一位了。
从来只在传奇本、演义小说中出现的剪径蟊贼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百里无咎百感交集,喃喃道:“这些人定是受不了苛税重赋不得已上山落草为寇,官逼民反!”转念一想,一拍脑袋道:“不对呀!嘉州刺史沈大人清正廉明是出了名的,百姓并不缺衣少食,哪里会有这么多无法过活的人呢?南香山何时出了山贼?”
纯仁不以为然道:“无咎哥哥,这可说不准,再好的地方也会有坏人。”
“不知三师哥打不打得这么多人。”他有点担忧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剪径贼人,显然对方埋伏已久,掉头是来不及了,正面交锋要冒不小的风险。
听到这话百里无咎总算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纯仁小师弟,你觉得吕大侠有几成胜算?”
纯仁歪着小脑袋,掰着手指,眉头紧缩计算起来。
为首的虬髯汉子垫着手中沉甸甸的大刀,笑得面目狰狞,谁说打劫是不用动脑子的?剪径客不好当,是门十打十的技术活,没个眼力劲儿能成?比如眼前这行人,八成是急匆匆赶路的旅客,带的银两不会多但也不会少,随从的功夫高不到哪里去,最容易得手。看那赶车的马夫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三两下就能把他打得跪地求饶了。除去这些猜想,道儿上的消息起了更大的作用。
“你爷爷的,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虬髯大汉嗓门洪亮,无比熟练开口道。
吕南容看着对方气势汹汹的架势,气死人不偿命道:“这位好汉,这条路是十多年前建造东都王府时运送石料的工匠所铺,这些树少说也有上百年的树龄了,怎么看也和你们没什么关系呀!”
马车内的百里无咎听的频频点头,纯仁则无可奈何地道:“无咎哥哥,看来咱们得准备下车逃命了。”
那虬髯大汉勃然大怒,脸涨得通红道:“你爷爷的,臭小子,敢跟我们装傻?识相地自个儿把钱财交出来,爷爷我留你一条小命!”
“好汉误会了,在下只是实话实说,怎么敢愚弄南香山的好汉们?”吕南容一手转着斗笠,雨珠翻飞,不紧不慢道,两匹枣红大马放慢了脚步,距离一行剪径客几丈开外,车厢内的百里无咎和纯仁一道儿掀开了帘子,在吕南容身后观望。
躲在小径两旁树丛的贼人呈包围之势将吕南容一众的后路堵死,他们个个神情紧张,衣着褴褛,不像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山贼,倒更像一群食不饱腹的难民。其中看起来最孔武有力的也就说话的那个虬髯大汉了,百里无咎瞧着古怪,悄悄问纯仁:“纯仁小兄弟,这山里的剪径贼人都是这幅凄惨的模样?”
纯仁小声道:“约莫如此吧?我和师兄们在南屏山每日除了练剑,还要砍柴种菜、洗衣挑水,才能勉强温饱,若是任师姐下山一趟,我们接下来的一个月都要紧衣缩食了,想来山里的日子都不太容易过。习武之人尚能体魄强健,身子骨儿弱的普通百姓可受不了。”
提刀的虬髯大汉正欲动手,马车后头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蹄声,他随手将大刀塞给身边的另一个同伙,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来者是何人,似乎格外郑重,其余的人也聚拢了过来,一时间将吕南容一行人晾在了一边。
吕南容心中奇怪,顺着声音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儿精神抖擞地骑着一头通体雪白的白鹿,鹿角上挂着一个粗布小包袋,随着白鹿的行进一前一后晃荡,他手上拎着一把小酒壶,徐徐清风,蒙蒙细雨,吕南容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见到了山中老神仙。
师父怀崇出尘是出尘,不过远不能和这位浑身上下散发着古道仙风气韵的老者相比,每当想到师父在自己面前不苟言笑神情肃穆转而在师娘面前嘘寒问暖唯唯诺诺,吕南容就很怀疑师父每天把自己打发到要妙峰陪师兄李孤啸练剑,是不是只是为了能和师娘更清净地品品茶、弹弹琴。
百里无咎从没见过这么符合心中想象出来的高人形象的高人,忘记了现在所处的不利情境,直呼:“老神仙!”纯仁也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与此同时,那名虬髯大汉和一干同伙飞快地围了上去,大汉弓着身子,嗓门洪亮地毕恭毕敬道:“大当家的,您老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