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平生意》有风南来

1、与君有约，风雨不改

　　饶州是个好地方，闲暇时或登上被誉为东都第一楼的“醉梦楼”极目远眺，瀚海云浪，水天一色，浩荡美景尽收眼底，或随意踏进一间酒肆，上一壶极富饶州特色的绿蚁酒，浓烈粗犷的味道送入喉头，是何等的畅快舒坦，酒至酣处，朦朦胧胧地听着纱帘后的伶人拨弦清唱，醉人良辰更待何时？
　　良辰美景，赏心悦事，饶州就是这样一个繁华的温柔乡、富贵地儿。要说饶州最繁华最奢靡的地方，自然就是东都王百里煜的府邸了，也只有这个桀骜不羁的东都王敢把自己的王府造得这样富丽堂皇，不畏世俗的目光。
　　听闻当初修建的时候，大烨的老臣们联名上书，斥责东都王府太过奢华，僭越礼法，不合礼制，实乃对圣上和诸王的大不敬。大烨的皇帝姬昌明看也不看这些上书的奏章，只说了一句话，“朕已允了。”底下大臣们的百般劝诫都如石沉大海，没有激起零星半点的小浪花。且不说姬皇帝心中是不是对东都王真无半点介怀不满，光是这一件事，足以让自诩为忠臣名流的士大夫们更添一笔对百里煜的厌恶憎恨之情。
　　有了皇帝的应允，东都王府修建地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该镶金的镶金，该嵌玉的嵌玉，请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匠，用的是十足十的材料，光是运进饶州的玉石就花费了数月才抵达。百里煜这个东都王，当得是忒爽了，姬皇帝对于他犯的大大小小的破事，和修建这王府一样，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饶州百姓而言，东都王差不多就是他们的半个皇帝。东都王早年在助姬昌明登上皇位杀退叛军的过程中出了大力，他的妹妹又曾是姬昌明的妃子，尽管已香消玉殒多年，还是有情分在的，所以现在甚得皇帝恩宠，似乎也是理所应当，但是理所应当到这种嚣张的程度，实属大烨历史上少有的了。
　　权势名声这一类东西，向来和财富利益狼狈为奸，饶州在百里煜手中不过十来年，就繁荣昌盛地一塌糊涂，当真对得起饶州之“饶”字。饶州百姓对于东都王奢侈的花费用度看在眼里，却鲜有传出像皇城那边的谩骂，大抵也是因为此，生活富足安逸，不为赋税愁苦，不得不说是东都王的功劳之故。
　　东都王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是他还未被封为异姓王时与发妻余氏所生，如今都是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纪，一表人才，颇有他们父亲当年的风范。大儿子百里启好遛鸟斗蟋蟀，在赌桌上斗志高昂，虽然十赌九输，挥金如土，依旧乐此不疲，越挫越勇，很完美地诠释了纨绔子弟应有的素养；二儿子百里无咎是真无咎，比起他大哥来说，当真是一点儿错都不会犯，他不斗鸟，不斗蟋蟀，每日早起读书习字，吟诗作画，张口就是诗书礼乐，闭口也是圣人之道，离“风雅”二字还有些许距离，离“书呆子”三字颇近，只有一点难以启齿，传闻中这位温润如玉的小公子是个断袖，好龙阳之癖。
　　至于东都王的那个女儿，名唤百里绮珠，她的生母究竟是何人，至今是个谜团。民间对此有多个版本的传言，一说百里绮珠是东都王多年前出访南岭时与一歌女所生，一说她是百里煜死去的妹妹的遗孤，还有的说她是百里煜所收养的义女，并无百里氏的血统。真相到底是那般，谁也无从知晓，只凭着支离破碎的一点猜想，饶州的说书人们在茶楼酒馆天马行空肆意发挥，偶有穷酸书生空腹挥墨，借着昏暗的小油灯颤颤巍巍地书写传奇本，真真假假愈发分不清。幸而百里煜对文字狱不甚感兴趣，否则饶州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祸从口出而遭罪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王府世子好出门。
　　借着雨天昏暗的天色做掩护，百里启熟练地支开众仆从，美其名曰在书房中学圣人三省吾身，静思己过，不让任何人打扰，实则飞快脱下锦袍玉带，利索地换上一身便装，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王府后门偷偷遁走，溜之大吉。
　　端坐在在书房紫檀木桌跟前顶替世子的是愁眉苦脸、提心吊胆的王府二公子百里无咎。
　　“为兄带小纯仁出去透透风，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万一老头儿回来找不到我，无咎你一定要帮大哥顶一会儿啊。”百里世子很和蔼地拍了拍自家二弟不太结实的肩膀，算是交代过了，跟着脚下生风一般没了踪影。
　　百里无咎手捧一本《章台书史》，翻着索然无味，万分无奈，百里启这个混账大哥，每回都让自己来背黑锅，自己则逍遥快活去了，呜呼哀哉！只求老爹千万别来书阁走一遭，挨骂事小，挨揍事大！东都王百里煜对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一向没有好脸色，更何况前几日百里启在东菱街的钱进赌坊输了八千两银子，身无分文只差当了一身名贵衣袍回来后，瞒着府中账房偷了五千两去翻本，结果又输了个精光，被百里老王爷吊着狠狠抽了一顿，东都王扬起结实的长鞭，飒飒生风，颇有当年领军三十万的磅礴气势，真正落在百里启身上时，力道不知悄悄减了多少分，尽管如此百里启还是放声哀嚎，那叫一个凄惨！门外求情的百里无咎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心惊胆战，只好在心里不断胡乱默念着：子不教父之过，爹是为了大哥好啊！ 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门内的东都王一脸恨铁不成钢，一边打一边骂：“一群地痞小流氓都赌不赢，太他妈给老子丢人了……”由此禁足一个月。
　　百里启当然不会真的闷在书房，也不单单是带纯仁这个小不点儿出去透透风，他今日是要去东都第一楼“醉梦楼”赴一个约。
　　纯仁虽然才八岁，却是个机灵鬼儿，早就躲在树丛后等着了。百里启飞快地打开怀中抱着的竹伞给他撑上，细细地抹去纯仁小脸上的雨水，笑眯眯道：“小纯仁，咱们这就找你的三师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