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34,为奴与享福 ...
-
起夜风了。
山上的风声格外的大。
昨儿钱叔他们讲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打发时间,灵子听了一耳朵,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被风声吓的直往石春华怀里钻。石春华搂紧她,摸着她的头发,一遍遍的念叨着不怕不怕。
别人都说灵子傻,都知道害怕了,还傻么?石春华笑了笑,把外衣盖在灵子身上,温声细语道:“灵子不怕,娘守着你,谁也不敢来,快睡吧。”
石春华孤儿寡母,被安排在中央靠近火塘的棚子里,枯枝烂树叶子搭起来的棚子四处漏风,没有隔音可言,篝火边守夜人的交谈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这天可越来越凉了,入了冬这山上可怎么待啊?”
“放心吧,程大夫说了,歇上一阵子,咱们就继续东面走。等到了辞州就好了。”
“当初不还说出了永州就好了么?璐州辞州,不都一样……”
“你这话说的,你就是不想走了,想跟着今早那姑娘下山对不对?”
“是!人家姑娘都说了可以安置咱们,棚子都搭好了,我就纳闷了,咱们从永州一路过来不就是求一口饭,一个屋顶吗?这一路上多少次,咱们求着人家让咱们留宿一宿,人家瞅都不瞅咱们一眼。好不容易遇到个心善的,愿意给咱们一个住所一份儿工作,为什么咱们不能答应?”
“哎,你又不是没听说,这迭城四围秋收前后也晴雨不济,家家光景都不好。那姑娘心善,咱们已经刨了人家一块红薯地了,你还想怎的?咱们可不是一两个人,是十好几个!!哪家农户养得起咱们这么多人?”
“……可,可咱们也不是白吃白喝,那姑娘不是说有作坊,可以让我们做工吗?”
“嗤,你别自己蒙自己了,你没见过作坊长啥样啊?了不得有四五个人就顶天了,用得着咱们这么多人?何况哪家作坊不是用手脚灵便能跑能跳力气大的,而是用我们这样身上带伤,饿的手脚哆嗦的?”
“……”
“行了,啥也甭说了。洪水咱没死;逃荒咱没死;时疫咱也没死……这都是上辈子积德!别去祸害人家姑娘家了,就当是为下辈子积点德吧。”
石春华嘲讽的勾了勾嘴角,积德啊……她此生如此,那是不是上辈子做的孽太多了呢?
睡吧,还是睡吧,再不睡肚子饿了就更睡不着了。
石春华一边催眠自己,一边拍着灵子的背。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营地喧哗起来,灵子在她手下一个激灵,发出受惊的呜咽声。
“灵子乖乖睡觉,阿娘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安抚住灵子,石春华钻出窝棚,就着篝火在风中摇摆不定的火光看清了来人的脸:“文礼,你怎么来了?”
“姐!”石文礼或许是跑的急了,鞋子掉了一只,脸上被树枝划出了血痕,衣服也乱糟糟的。他脚步踉跄的跑过来,抓住石春华的肩膀:“姐!你快走吧,娘要把你嫁给林屠户!”
“林屠户”三个字让石春华猛然一惊,身体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这个名字,周围村落里的人都不会陌生,尤其是石春华这个年纪的,几乎都是被这三个字吓大的。小时候不听话,大人最爱用“再不听话林屠户就来抓你了”来吓唬他们。
那是个怀疑自己妻子与邻居有染,亲手打死了妻子与亲生儿子的人吶!
石春华本就枯黄如荒土,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上,此刻映着火光,仿佛是富裕人家祭祀祖宗扎的纸人般生气全无。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石春华看了看四周,她现在的处境就如同此时的场景,几步外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哪个方向是悬崖,哪个方向是荆棘,谁又能说的准呢?
她的心平静的可怕,淡然的问:“明远的媳妇是个怎么样的人?”
石文礼不知道姐姐为何忽然问起旁人,可看着姐姐比当年坚毅很多的眼神,他慌张的心忽然也就安定了,顺着回答道:“我只听旁人谈论,说是人不错。带着大笔嫁妆进门,却谦逊有礼,对明远两兄弟多有照顾。对了,如今明义也跟我一个学堂念书。明远家做的竹枕买卖,还是明远舅舅家的搭竹棚的手艺,都是她带来的。据说还有一手极好的灶上手艺,就是人有些贪食。”
石春华点了点头,脸上表情纹丝不动,看不出喜怒。
她手伸进衣襟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块豆腐干似东西。小心的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有些泛黄的纸张。
待石春华打开那张精心护着的纸张,看见抬头几个字,石文礼立刻猜到了他姐姐的想法,脸色大变,按住她那只手:“姐,不行……”
“这一路逃荒,临到家门口却回不得,弟,我累了,不想再逃了。”
石文礼的手一颤,却忽然眼睛一亮,兴奋道:“姐!你可以去镇上找二哥啊!”
石春华笑道:“二哥如今也是仰人鼻息过活,我如何能去给他添麻烦。”
石文礼嘴唇哆嗦:“那也好过你自卖为奴,那可是贱籍!”
石春华的笑容中带上了些苦涩:“你忘了,早在娘将我卖给那货郎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贱籍了。”
“可是,可是……”即便是贱籍,穷苦人家没有三妻四妾,也会以正妻待之,将来生下来的孩子,也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若是自卖到石明远家为奴,哪怕是邻里亲戚,她的生死也就操控在别人手上了。
石春华摇摇头:“你无需如此担忧。这世道,一个独身女子的日子何其艰难,哪怕是没有明远媳妇,我本也打算找个厚道人家自卖为奴的。要是想要自由,这契书早一把火烧了,何至留到此时。”
石文礼明白她心意已决,再多话皆是徒劳,话语哽在喉咙里,憋的双目通红。
“走吧,现在就领我去石明远家吧,免得夜长梦多,旁生枝节。”
“都怪我,怪我太没用……”
石春华没有安慰他,这个弟弟她不是没有怨过,明明是同一个爹妈,小时候境遇相差无多,为什么他可以穿着干净整洁的长衫,单独住在亮堂的房间,不用干一点家务和农活,被娘亲嘘寒问暖,寄予厚望,送去学堂读书习字。
“那就做个有用的人吧。”
时过境迁,所有的怨妒都化成了一句话。
……
石文礼离家没多久就被发现了,用膝盖想也知道他去了哪里。林二婶气的半死,拽着丈夫和大儿子扎了火把上山来捉人。
因是举着火把的,在黑黝黝的山野间十分显眼,两人猫进草丛里,顺利的躲开了。可林二婶子积威已久,只这一个照面,就把石春华吓成了惊弓之鸟。这才有慌慌张张跪地求救的那一幕。
夏渺渺无语的看着这对姐弟。
他们家正正经经的泥腿子好么,养一个妙龄婢女算怎么回事儿?而且这个人还沾亲带故的,邻居亲友会怎么看待他们?而且……夏渺渺低头看了眼自己发育正常的地方……马丹!胸还比她大!!=皿=
石明远比夏渺渺想的开,哪个地主不是从泥腿子开始的呢?反正他们本就想帮石春华一把,只要不亏待了她,是不是下人又有什么所谓?而且有了这张林二婶子自己卖女儿签下的卖身契,石春华的命就是他们家的了,以后就不用怕林二婶子来闹了,这可比请族老做见证管用多了。
夏渺渺横他一眼,却也没有再反驳。
石春华立刻磕头道:“谢谢老爷夫人。”
夏渺渺听人叫大小姐听习惯了,听这老爷夫人别扭极了——这十七岁的老爷跟十五岁的夫人,好像办家家酒啊!!赶紧将人扶起来:“别,你以后还是叫我们名字吧。”
看热闹不忘吃晚饭的石明义端着碗在一旁瞎高兴:他们家有佣人了,他哥哥是老爷嫂子是夫人了,那岂不是以后不用干活只用享福了??
于是第二天,石明义就开始享福了……
早起的石春华包揽了一家人早上起来需要干的所有活儿,石明义见水缸里的水都满了,便跟在准备做早饭的夏渺渺屁股后头,准备去帮忙烧火。然后被石春华全赶了出来。
三个人站在屋檐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活儿干的清晨让他们无所适从。
还好,“开饭了”三个字让他们重新捡拾起生活的真谛。纷纷挽袖子上桌。
然后一看饭桌上的东西,石明义傻眼了。
清的可以照出人影的稀饭,倒是奢侈的用了白米,可这顶饿吗?
菜也做了好几样,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可全是白水搁点盐煮的,一点油星都见不着。
石明义终于发现——这节奏似乎不对啊。
去学堂的路上,苦着脸抱着肚子,就像捧着个装了半满的水罐子,哐哐的水声,全然忘了昨晚还想着今早要好好跟柿子显摆显摆自己家有下人了的这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