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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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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五年,亦是昭文太子驾薨的第五年。相王从来不去祭拜昭文太子,因为在他心里,这位大哥没有死。自己的大哥只是暂时离开了这座皇城,有一天他会回来。
日本国的王子高岳亲王在这一年春天来长安朝贡。仁明天皇以乐治东瀛,故而经常以乐器进贡给大唐。高岳亲王今年二十七岁,这是他第一次来长安,三月的长安路两旁的柳枝刚刚抽出新芽,曲江杏园内杏花正开得繁盛,艳态娇姿,占尽春风;御内桃花灼灼,繁花丽色,胭脂万点;远处终南山的余雪还未化尽,积雪浮于云端;这是当时来自日本的留学生最向往的美景。
皇帝在梨园中设宴款待,陪行的有郑贵妃还有荣宠一时的郑氏诸人,不过高岳亲王无心欣赏眼前的景色,酒宴行至一半,忽然提道:“我想与上国棋手对弈,请陛下恩准。”
睿宗皇帝面露尴尬之色,如今大唐排名第一的国手正是裴后曾经的师傅顾怀卿,顾怀卿今年七十二岁,脾性固执耿直,皇帝几番与他对弈,每次都被他吃的片甲不留,偏偏这老头从来不肯让,前几日下棋,眼看着皇帝又要一子不留的被杀尽,一旁观棋的郑贵妃急中生智,故意放开自己养的拂林犬,搅乱了棋盘。顾怀卿对于睿宗皇帝一次又一次耍赖是忍了很久了,便破口大骂,连带着把郑贵妃也骂了。
皇帝不悦,将顾怀卿外放出京。而大唐排名第二的国手又是顾怀卿的徒弟,经此事竟然也自己辞官了。排名第三的杨季鹰前些日子被任命为副使派去参加新罗国王的葬礼,实则是去参加新罗的围棋比赛,战胜了新罗国内所有的高手后,又被新罗国王多留着几个月讲学。
若是让其余的棋手参赛,皇帝又不放心,担心输了有损国威。
郑贵妃揣测出皇帝的心意,在皇帝耳边轻声说道:“臣妾听说相王善弈,不如让相王前来,两国皇子对弈,岂不是刚好合适?更何况无论输赢都不算失了大唐的颜面。”
皇帝听了便派人去传李承熙来梨园。
萧丽妃已得到了消息,她匆匆赶去延和殿时李承熙刚换好衣服。
“你,你若不想去,我去与你父皇说。”萧丽妃对自己唯一的孩子是真心疼爱的,但是当年昭文太子那事,却一直是母子两人之间解不了的结。
“怎能让母后为难,”李承熙说,“该如何做,我心中有数,母妃请放心。”
沉稳礼貌的样子,与当年那个任性的孩子大相径庭。
萧丽妃看着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儿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咳嗽几声便离开了。
李承熙身着礼服来到梨园,他面无表情的向皇帝和郑贵妃行了礼。
睿宗皇帝笑眯眯的让李承熙落座,显然他此刻心情很好。
郑贵妃的姐姐韩国夫人正巧坐在相王面前,她从相王走进来时就一直注意着李承熙,此刻见李承熙坐下,便突然开口说道:“多日不见相王,到是愈发的俊秀了。”
李承熙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是阴沉沉的,一语不发。
这位韩国夫人是个寡妇,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自郑贵妃得宠之后,她便开始蓄养面首,流连男娼馆,还与自己的胞兄在外同车淫·乱,甚是荒唐。
见李承熙如此反应,韩国夫人挺尴尬,讪笑一下,喝了口酒。
高岳亲王听了李承熙的来历,似乎是有些不满,但顾忌皇帝,还是与李承熙应战了。
李承熙的棋艺是由昭文太子启蒙的。昭文太子的生母裴后,在入宫前就是大唐有名的国手。幼时长在裴后身边的昭文太子,受裴后耳濡目染,一直也很爱下棋。就算后来被送给德妃抚养,这个爱好也依旧没有变过。
记得从前昭文太子常对李承熙说:“若我是寻常百姓的家的孩子,说不定大唐国手榜上还有我一席之地。”
可惜因为是太子,所以不得自由,不得随性而来,只能世事受约束。就算是读本佛经,也会被人参本劝谏。
昭文太子一直在太子之位上做的很好,但是李承熙那时却常常感觉昭文太子并不喜欢这个位子。
李承熙下棋下的心不在焉,他很久没跟人对弈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看着昭文太子留下的那些棋谱.一个人自己下棋。
此刻,他一边下棋,一边在想,如果昭文太子还在这里会怎样?如果昭文太子还在,也许郑氏根本不会入宫,宫中还是平静无争,皇帝不会因身体不好倦怠朝政,朝中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奸臣得势,忠臣被打压。
如果大哥还在……
李承熙天生聪颖,悟性很高,即便是三心二意,也能将高岳亲王压制住。
但他很快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昭文太子现在不在宫里。
郑氏提出让自己来应战,是在试探自己,看自己敢不敢出这个风头。
李承熙不想招惹郑氏,他还要好好活着等昭文太子回来。于是他抬头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高岳亲王,故意下错可一步棋。
高岳亲王眼前一亮,立刻穷追不舍。相王并没有败的太突然,他又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最后输了五子。
昭文太子离开的第五年,所以李承熙故意输了五子。不过没有人在意这一点,他们只知道相王输了。
睿宗皇帝有些失望,但郑贵妃立刻对皇帝说道:“相王殿下毕竟年纪小,能战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了。”
皇帝听了笑了笑,然后对李承熙说道:“四郎,你别灰心,今后努力些,棋艺必定会精进的。”
那样子,与李承熙记忆中的慈父并无什么两样。
高岳亲王赢了棋局,却不见高兴,道:“陛下,我在日本国是国内第一的高手,陛下不肯让上国的第一高手来与我对阵,岂不是瞧不起我?”
皇帝怎么好意思说第一高手刚被自己赶出京城。忽然想到裴后曾经师从顾怀卿,又想起曾经看裴后下过的棋局,便有意让裴后来出战,皇帝将想法告诉郑贵妃,郑贵妃听了有些不悦,道:“皇后毕竟是女子,让她来出战恐怕有损大唐的国体,高岳亲王怕是也不乐意。”
皇帝听了觉得有理,想了想,对身边的人说道:“那让太子来吧!”
李承熙听了这话,抬头看了对面的韩国夫人和斜侧的郑贵妃的堂兄郑元忠,他们面露惊讶,似乎没有想到皇帝会让太子前来。
李承熙虽然没想到皇帝会让太子来应战,但此刻却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期待。
太子很快就赶来梨园了,他一身淡黄色的锦袍,看起来极为低调。
李承熙以为这位太子会像自己一样故意败北。
皇帝并没有让人告诉高岳亲王李承勋的身份,高岳亲王看又来了一个小孩,更加不悦,问道:“你是上国的第一高手吗?”
太子略作思索之后,笑着答道:“第一高手是我师祖。”
高岳亲王听了鸿胪寺少卿的传话,说道:“那就让你师祖来,我不与小孩比。”
太子说道:“我们师门有规矩,赢了徒弟才有资格见师父。王子今日只有赢了我,才能得见我师父;赢了我师父,才能得见我师祖。”
李承熙知道,太子在胡诌,他没想到这个太子还有这样不正经的一面。
高岳亲王信以为真,道:“那便开始吧!”
高岳亲王先握住自己这边的若干棋子在手中,太子抬手拿起一颗自己这边的棋子,疑惑的端详着,身边的鸿胪寺少卿低声道:“这是高岳亲王从日本国带来的棋子和棋盘。”
太子又看了看那苍青色的玉石棋盘,随口道:“日本国匠人的工艺到还不错。”
高岳亲王听了,却道:“这棋子叫做冷暖玉。在我们国家东边三万里有一座集真岛,岛上有凝霞台,台上有手谈池,池中出玉棋子,不用染色雕琢,天然生成,黑白分明。这棋子冬温夏冷,故称作冷暖玉。”
太子知道高岳亲王在胡扯,便也跟他胡扯起来:“我师祖向来喜爱这些仙物,王子若愿意以此为赌注,此局赢了我之后,我与他说一说,到可能直接与我师祖对阵。”
高岳亲王听了,倒也单纯的答应了。
李承熙挑眉看了眼太子,知道这位太子既然说出这种话,看来是要赢定了。
太子的棋艺不算精湛,但对付高岳亲王还是绰绰有余,高岳亲王看己方棋子大势已去,用衣袖掩住棋盘,叹道:“ 小国的第一竟然比不了大国第一的徒孙,我认输了。”
皇帝听了,又落井下石,让鸿胪寺少卿告诉高岳亲王太子的身份。
自己的儿子终于赢了棋局,皇帝自然是高兴,更何况太子又是比对方小了十几岁。
皇帝让太子入座赐酒,太子按礼坐在高岳亲王对面,举止落落大方,温和有礼,尽显大国太子的风范,皇帝见了更加满意。
睿宗皇帝满意了,自然就有人不满意。坐在李承熙对面的韩国夫人笑的最假,她嘴角僵硬,紧握酒杯,对这位太子的出风头甚为不满。
没有人能跟郑氏抢风头,如果郑氏不出这个风头,那么其他人也不准出。这是当时所有人都知道的。
凡是有违郑家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这位新太子看来是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