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容黎

3、003

　　003
　　真正到人间阿阮才知道为什么神仙妖怪都爱来这里，熙熙攘攘人群，沿街叫卖声，新奇小物无不透着勃勃生气。哪像重华山上众人虔心向道，人与人不过是点头之交，风舞虽是讨厌了些，却也是唯一一个肯将真情表露之人。

　　红鸟一直在山野林间修炼，也是头次来人间，白皙脸颊上满满新奇欢喜，在各处小摊小铺来回奔波。墨秋师兄让众人换了寻常衣物，红鸟这般便也不显突兀。唯有风舞瞧着两人很是不喜，墨秋师兄太过冷情她也不好总告状。

　　鲜艳衣裳、名贵首饰、妆点面庞的胭脂水粉都没能让她心动，直到冒着热气的包子铺前她竟是走不动了。重华有为新入门弟子设立的膳食间，许是怕他们贪恋人间滋味，做得很是艰涩难以入口，阿阮悄悄去吃了次往后都绕着走连看一眼都不愿。

　　“大个味美的包子，姑娘来个？”掌柜的很是殷勤，瞧着眼前姑娘装扮该是富贵人。

　　阿阮吞了吞口水，她知道这些都不是白吃的，可要拿什么来换呢？头上碧玉簪子？怀中照明夜光珠？她也只有这两样物什，换了包子着实不划算。她仍在犹豫，身旁红鸟取了递给她，笑得欢快：“要付银钱，我有。”从腰间绣花口袋中取了几枚铜钱出来递给掌柜。

　　这里包子皮薄馅儿多，咬一口软乎好吃得紧，吃完她才悄声问红鸟：“你哪来的钱？仙尊给的吗？”

　　红鸟白了她一眼，这女子在重华山待傻了，自己不过是捏了个诀用口袋中一片草叶与旁边人口袋中的铜钱换了个儿，正色道：“别管那么多，跟上师兄他们。”正暗叹自己聪明时，却不知墨秋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上勾。

　　一路上各色好看又馨香的糕点，红鸟都给她买了来，她喜滋滋地尽数品尝撑得小肚子圆滚滚。至于身后好些人大喊：“我的钱呢？谁偷了我的钱。”被她们忽略了去。一旁风舞忍不住，本着脸低声斥责道：“你自小在重华长大，辟谷术修练到哪儿了？这般贪嘴，可真丢脸。”

　　阿阮缩了缩脖子，一口桂花糕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她确实太过忘形了，这番下山可不是为了吃喝玩乐的。路上自然乖了许多，红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待不经意回头见她将明吃变为暗吞，嘴唇抖了抖。

　　人间天色变幻极快，他们未行多远天色便暗下来，墨秋选了家客栈说歇息一晚再上路。掌柜见他出手大方便自作主张准备了一桌美味饭食，连红鸟瞅着都流口水，这边阿阮欲哭无泪，早知有这等好食她就不一路上猛吃了。一行六人，十几道菜式可谓丰盛得很。眼睛再馋却也是吃不下，看来看去觉得好生打击，同墨秋师兄说了句便上楼歇息了。红鸟眯了眯眼，嘴里啃着泡椒凤爪笑得很欢，看得墨秋忍不住说了句：“红鸟，鸡生得也与鸟一般罢。”红鸟顿时停了口，一张俏脸黑了红，红了黑。

　　红鸟、阿阮和风舞宿在一间房，床很宽容得三个娇小女子，只是与风舞住一块别提有多别扭。红鸟与她说了句：“墨秋师兄真讨厌。”就躺在床上睡了，墨秋那句话咽得她很是反胃。阿阮与风舞也无甚话可说，加上一路劳累挨着红鸟便睡熟了。

　　半梦半醒中一阵冷风袭来，冻得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强忍着困意起身，风舞睡在一边发出微微鼾声，许是她将窗开了吧。透过窗可看到客栈内院景致，一株海棠花朵尽数绽放，清风推送花香袭来，就着银白色月光既觉清丽迷人又心旷神怡。她柔指纤细透着淡淡光亮正要关窗，树下突然走出一人，那人笑着看她嘴唇微动，她知道是要她下去。回头看了眼熟睡的两人，轻手轻脚开门出去了。

　　她有几分欣喜亦有几分紧张，那日别后以为再无缘相见，每每想起他来都觉惋惜，此时笑意全部呈现在脸上：“东极。”

　　东极晃了神，这世间曾有一女子也这般唤过他名字，日月轮换千万年他已然忘却了那人样貌。见她微微皱眉，他笑了笑，无视她的不解与羞涩拉起她的手：“未见你吃多少东西，怕是饿了吧？”

　　她惊讶地张大嘴，声音略显不稳：“你怎知……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我罢。”

　　他没有她那么多心思，不过是个活了大把年纪的老人带着小孩去吃东西罢了，自然想不到她胸中小鹿乱撞。月色照映下他面色苍白，浑厚嗓音却带着丝丝暖意：“你与同门坐于一处时，我便在你旁边。我命人备了些小食，好缓解饥饿。”

　　阿阮像被‘迷惑’跟着他走到客栈外小河边，河边种了几棵桃树盛开出粉色花朵，流淌河水打乱了月影，伴着水声显得很清冷。人间四月天还是冷了些，对她这种与凡人无异的重华弟子来说。

　　他大袖一挥在桃花树下出现张桌子，桌上有一盏花状灯发出黄色光亮，奇的是她坐下后便不觉冷，正在惊讶就见那唤作辰奇的男子提了黄木食盒过来，一碟五香花生米，一碟素小炒，两碗小混沌，一壶桃花酒。

　　“吃些易消化的热食，回去睡觉不至于难受。来尝尝看。”他依旧玄色长袍裹身，大掌瘦弱苍白替她摆好吃食，疏离中带着几分亲切。

　　她不与他客气，此时她确实饥肠辘辘，边吃边将疑惑问出：“你怎会在这里？可是有私事要忙？”饮了口混沌汤更觉热意流窜于全身，舒坦无比。

　　“我独身一人走遍天下各处，哪里有趣便去哪里罢了。倒是你怎么下山了？像你这般法力低微的小娃儿，若遇着比你强的妖怪，怕也只能给人家做食物了。不如乖乖在重华山呆着，岂不是很好。”南音太过小心，五百年过去她也才长成这般，乍看去确实天资愚钝，有几分难以救药。若被苏姬知晓怕是要气得……

　　她自是不愿被人看低，待在重华十余年虽修炼之事资质平平，却也耗费了很大精力，不知为何每次体内有股莫名真气想要冲出来，可偏偏被什么给阻了。幸得她无甚进取心，对此事也不在意，又得仙尊庇护，日子顺遂多了。“我虽灵力低下可也懂得自保，硬碰硬实非明智之举也。”她刻意说得文绉绉，不过是觉得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着实有些丢面子。

　　东极淡淡一笑，既而话音一转：“平静表面下有你所想不到的暗流涌动，往后不要单独外出，也不要轻信于人。”

　　她闻着桃花酒香馋虫被勾起，不过在重华都不敢碰这种东西，更何况下山呢。她看着他端起来一口饮完，吞了吞口水：“我下山前仙尊也如此嘱咐，你救了我与红鸟，这会儿又同我说这些话，我自然是信你的。”

　　东极弹指将酒杯送到她面前：“拿筷子蘸点尝尝看。”

　　她早已心动，不过是蘸一点喝并不算坏了规矩也就心安理得做了，入口只觉辛辣刺激而后醇厚香味在口中流连不去，像是置身于桃花林中满是桃花香。而她脸上红霞密布，含水眸子灵动婉转，笑得像只狡猾狐狸，自是娇美无限。这女子竟是不胜酒力至此，不过眨眼功夫她便瘫倒在桌上，径自陷入桃花梦境中。

　　辰奇立于她身后，笑道：“苏姬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爆脾气居然生了这么个女儿，说是天真痴傻都不过分。”

　　东极站起身站在河边看那一轮圆月，良久才让辰奇将人送回去。看着辰奇抱着阿阮消失在茫茫月色中，他才发出悦耳低笑：“难为你藏了她身份这般久，不过下山一趟还亲自跟着，为了她南音想必是操碎了心。”

　　霎时桃花雨纷纷扬扬飘落，落于他的发，他的衣，使他看起来随和几分。只见白衣男子手执玉箫而来，箫上红色流苏轻轻摆动，如玉面庞带着浅笑，极其清雅翩然。

　　“五百年前私自从幽都将她带走，想必圣君是恼了南音罢。”

　　东极拂去身上粉色花瓣，他向来不喜这些柔弱之物，看一眼已是极限：“我已活了千万年，在旁人眼中算得上的老妖怪了，这点度量还是有的。”

　　南音抿嘴笑了却未说破，地府那一场鸡飞狗跳他却是清楚，拱手道：“南音有不情之请。阿阮一直在重华山长大，过往之事都已忘记，在她成长中我从未要求她做任何事，只希望她能单纯快乐些，不忍她走入恶途。”

　　“也罢，苏姬也不过是求我护她周全罢了，既然有你我倒省力些。”

　　辰奇恭敬站在一旁，待主人看过来点了点头，随即两道黑影消失在夜幕中。而桃花树下那张方桌，那酒水已然消失不见。这时起了风，南音收了笑，任由风拂动他如雪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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