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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

  •   入秋了,淅淅沥沥的细雨持续了十多天,总算放晴。久违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射进来,形成迷幻的彩色光影,用手胡乱一抓都好像能捕捞到一样。这么美的意境以前是曹菲菲的最爱,可今天她却没有半点兴趣,她的全部心力都用在了补妆大业中。

      昨晚陪客户吃饭,无奈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女强人居然喜欢海底捞,于是她也不得不咬牙吞进去一些小肥羊,虽然放在清汤里漂了好几遍,但仍然辣得头顶冒火。最气人的是,早晨居然发现脸上长出了一颗米粒大小的痘痘。于是今天一整天,只要得空,她就对着小镜子挤痘痘。终于快到下班时间,原本饱满的痘痘被她挤成干瘪,又抹了好几层粉总算盖住了。收拾妥当,正准备闪人时,突然衣角好像被人扯住了。她惊愕的回头,看到一脸呲牙咧嘴的赵敏,顿时恼羞成怒。

      “呃,吓我一跳,诶我说你们姐妹俩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怎么总是像个幽灵一样,走路都没声,总是用飘的啊!”

      赵敏笑够了,才正色说:“你还说我,不知道这半个多月来,是谁每天一下班就脚底抹油,溜的比我都快,今天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又要跑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欠你钱,用得着跑吗,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啊!你上周末是不是没回家?你妈电话都打到我这儿了。”

      曹菲菲恍然大悟,这段时间太忙,不知不觉都忘了回家陪爸妈吃饭。“哎呀,最近太忙了,居然把这事给忘了,真是的。”

      “太忙?据我所知,你的业务上个星期就忙的差不多了哦,你以为这段时间的行踪我不知道?走,收拾东西,跟我去吃饭。”

      才下午四点,还没到吃饭的时间,于是她们去了街口拐弯处的星巴克喝咖啡,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可以看到下面来往的人群。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有人手里提着菜,有人牵着孩子,一副倦鸟返巢的嬉闹景象。与咖啡馆里安静冷清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诶!你最近都干嘛去了!老实交代吧!”

      “交代什么啊!我还不是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啊。”曹菲菲很慵懒的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勺搅拌着杯里的摩卡,眼睛看着窗外的天桥。

      “是吗?上周二下午,我看到你的车上了高速,而且是往市郊方向的,你别跟我说,你有客户在那啊!”

      “上周二?”曹菲菲想起来那是她又一次去建材城。那天分开后,她就有些忙了,但她还是从百忙之中抽出空去了趟市郊,结果王凡比她还忙,直接关门送货去了。算起来都过去十多天了。

      “我知道,你又去找王凡了对不对?”赵敏的眼神犀利,看得她毛骨悚然。

      “呃,是,我就是想去问问他怎么不亲自去你家给你装吊灯。”曹菲菲的眼神躲躲闪闪,说话也不利索。

      “他去没去我家,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再说,不是有两个人去了吗?装吊灯而已,多大点儿事,用得着人家老板亲自上门安装吗?”

      “我这不是给你出头吗?你还不领情。”

      “哟哟哟,少跟我这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你可别傻了,十年前栽他手里,还可以说是你懵懂无知。都过了十年了,你看看你,花容月貌,家世显赫,要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何必要在同一棵树上吊死,还是棵歪脖子树。”

      大概是早就想到赵敏会知道她的心思,此刻被她说中,曹菲菲也不再虚与委蛇了。“你别这么说他,他哪里歪了?”

      赵敏沉默的几秒钟,但还是沉不住气悠悠的说:“你可能不知道,他有病,真的,抑郁症。”

      “你调查他,你们家人怎么都这样?”曹菲菲在听得抑郁症三个字时顿时恼羞成怒,脸都涨红了。“上次你妈派人调查吴小春,现在你又来调查王凡。你,你们家人怎么都这样啊”

      “诶诶诶,先坐下,坐下,那么激动干嘛?”赵敏四下张望,此时咖啡馆里人并不多,舒缓的音乐也盖住不少曹菲菲的声音。所以看过来的人并没几个。“我不都是为了你好嘛!我不查他,难道你想等着你妈来查?”

      曹菲菲这时候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大,坐下后,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看她,这才稍稍平静下来。她喝了口咖啡,慢悠悠的说:“我妈那儿你放心,从小她就很喜欢王凡,不会说什么的。”

      “你醒醒吧!你妈喜欢他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是高考状元,前程万里。现在不一样了,你是省城大学出来的高材生,又是出国镀金回来的海归。他呢?没上过大学,就守着那指甲盖大的小店,还是跟人合伙开的,还有抑郁症。你们怎么走到一起,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嘛!”

      人在喜欢的东西被人玷污的时候,都会本能的想要保护,曹菲菲说:“谁说的,他还是当初那个王凡,我也还是当初那个我,我对他,从小时候,到高中,到现在,都没变过”曹菲菲变得很激动,说出的话几乎没经过大脑,所以自己先被吓了一跳。

      “你……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不记得当初他是怎么负你的吗?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曹菲菲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痛楚,一丝哀伤。“过去的事,你不知道的。小敏,人这一生很少能有一个爱了十几年的人,不管当初谁对谁错,都过去了,他还在,我也还在,而且我发现我看到他时居然还会脸红心跳,我都二十八了,我不想再错过了。为了这十几二十年的情分,我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曹菲菲眼含深情,似有莹莹泪滴流转。说话都有点急促。王凡是抛弃了她,但从来没伤害过她。

      赵敏有些心痛,不解的问道,“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他?他有什么值得你迷他这么多年的?”

      曹菲菲一时也找不到答案,只得低头搅拌着快要冷却的摩卡。角落里的音箱传来的靡靡之音好像给了她们答案。

      有些人你说不出他哪里好,只是谁也代替不了……

      真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吗?她一直努力把王凡想象成一个负心的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自尊心来帮她抵抗思念。可是,从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名字就是曹菲菲的心魔,被她放在内心最深处密封,加固。然而每次她跟别的男人出去约会时,拥抱时,亲吻时,它就会破茧而出,骚扰她,谴责她,仿佛自己是个红杏出墙的坏女人。

      这些年曹菲菲领教了那么多爱慕者的各种各样的求爱方式,自觉将自己纯真的少女情怀凝炼成固若金汤的高墙,可以自动屏蔽掉所有以真爱为借口的渣男。她学会理性的对待所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开始用世俗的评判标准还衡量爱情。就像她经常告诫赵敏要矜持,要独立,要爱自己,这样才能稳坐钓鱼台,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修为再高,再理性,还是逃不开宿命的翻云弄雨。她那所谓固若金汤的城墙和堡垒,在遇到王凡时立刻不攻自破,土崩瓦解。

      曹菲菲很清醒的时候,觉得自己面对王凡时就像一个很没有底线的花痴,王凡只要勾勾手指,甚至不用那么麻烦,只要朝她眨眨眼,她就会毫不犹豫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她觉得这样想很可悲,与自己一贯高大上的人格魅力相差太大。可是她竟然不排斥这样的想法,她已经二十八岁了,很少有二十八岁的女人还能找到一个让她的心会小鹿乱撞的男人。

      赵敏看着自己最好的姐妹这难得一见的扭曲表情,心里也不好受,这些年毕竟一起走过来的。身边的人都一个个结婚生子,就连她自己都快结婚了,剩下形单影只的曹菲菲,虽然她嘴上说不着急,可哪个奔三的女人会不急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赵敏叹了口气,悠悠的说,“好吧!看在十年前他借我小抄的份上,我也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过,你有把握拿下他吗?”

      “没有。他好像故意躲着我,去三次才见他一次。”曹菲菲说这句让自己跌面子的话,还是本能的撇过头。

      “正常,他不躲你,你也不至于那么迷他啊!诶,关于抑郁症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曹菲菲悠闲的喝了口咖啡,随口说:“你能查到,我还会查不到?”

      赵敏朝她翻了个白眼。“那你刚才还那么大反应?”

      “我查他是想知道他是否单身,跟你查的能一样吗?至于抑郁症嘛!谁没有点儿,你看那些明星不是经常看心理医生吗?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嘛!”

      赵敏想了想,“也是,估计换了别人摊上他的遭遇,早就疯了。”

      曹菲菲忽然感到被人裹了一巴掌,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曹菲菲告别赵敏时还不到五点,吃晚饭有点早。于是,她又把车开上了高速。到了郊外,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有许多积水坑,于是她减慢车速。她并不急着去建材城,因为即使去了也不一定见得着王凡。曹菲菲苦笑着想,什么时候她想见一个人都像是撞大运了?

      有点百无聊赖,曹菲菲漫无目的的开着车,想象着,这样泥泞的马路,王凡也是每天骑着他的小绵羊兜兜转转吗?前面稍微繁华一点的街道上有许多小吃店,他也是每天坐在门口的小桌旁吃饭吗?

      她就这样左顾右盼的欣赏着落日余晖衬托出有些清冷的街道,突然路边低头走路的一个人影进去她的视线,然后一丝诡异的笑慢慢浮现在曹菲菲的脸上。

      曹菲菲在路边停好车,悄无声息的跟在王凡的后面,王凡一直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居然没发现背后有人。曹菲菲凑近一看,发现他正皱着眉头研究的竟是一张福利彩票。这家伙,居然还想着一夜暴富。

      王凡是感到脖子后面的温度发觉背后有人的,十几天不见,当曹菲菲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王凡眼里又露出初见时少有的狂热,他上下打量着她,然后眼睛定格在她身体的某一处,看得曹菲菲毛骨悚然。

      “诶诶诶,又这样,你这是往哪看呢!”曹菲菲边提醒他,边将套装里面有点低胸的小背心往上拉了拉。

      “啊?我……我没有!”王凡吞了口唾沫,有些语无伦次,然后低下头慢慢往前走,片刻之后,又恢复了淡漠平和的眼神。

      “诶,你这是想中个五百万,立刻高大上,然后迎娶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不过你要真的想发财,你身边就是一个很专业的理财师,把钱交给我,保证你一本万利。”曹菲菲拍着胸很自信很豪迈的讲着。

      “没有,就瞎买着玩的。你怎么也在这啊?”

      连曹菲菲这样长年周旋于各种客户之间的社交能手,都不得不佩服王凡的变脸之快,刚刚还脸红嘴笨,几个呼吸后,又从容不迫,慢条斯理。

      “我路过,诶,你的车呢?”

      “哦,车拿去修了。”

      他们一路并肩走着,各自好像都有话讲,可又不知怎么开口。雨过天晴后的郊外,空气清新,连日来的雨水似乎浇灭了盛夏的燥热,没有风,也让人觉得凉快,路边有几只花斑蝴蝶飞来飞去,这样的黄昏,这样的并肩而立,让曹菲菲觉得恍如隔世,似乎很多年前也有这样的感觉。记忆翻涌而来,瞬间无功而返。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王凡的手机铃声惊醒了神游的两人。

      “喂,林主任,啊,我是。”

      “什么,好,好,我马上到。”王凡眉头拧在一块,神色焦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故 ,挂了电话直接转身准备走,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曹菲菲说:“啊,那个…菲菲,你忙你的,我有事先走了啊,拜拜。”

      “诶,你去哪儿啊?我可以送你啊!”曹菲菲在他转身时拉住他的衣服,然后手指着不远处的车。

      这样的荒郊野岭,大家一般都有自己的代步工具,路边很难碰到的士。眼下王凡急事在身,也顾不得客套了。车子一路疾驰的到了市区,曹菲菲在王凡的指引下左拐右拐的把车开到了位于市区西边的一家夕阳红养老院。看着诺大的牌匾,曹菲菲直皱眉,这家疗养院跟银行有业务往来,她不知道来过多少次。可王凡只是给她指路,就是没说目的地,害她绕着市区转了一大圈。

      “你要来这儿可以直接说啊!从环城高速就可以直通下来,干嘛要绕半天路啊。”曹菲菲停好车后,有点疑心王凡是不是故意逗她玩。

      王凡也很无辜,每次都是这么走的啊!他悻悻然下了车。本来准备好说再见,突然看见曹菲菲也开车门跟了出来。

      “你不用跟我进去了,先回去吧!”

      “哦,那个,院长是我的客户,我进去看看他。”这家疗养院已经开了很多年了,养生保健娱乐配套设施一应俱全,服务更是一流,住在这里可不便宜,曹菲菲想不通,王凡跑这来干什么。

      她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很快就找到了王凡,他正站在院子的一棵槐树下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比划着,应该是说手语。曹菲菲向来不喜欢八卦,然而今天她毫不犹豫的拉住送她出来的主任。“诶,张主任,那个,就是那个树下比划的是谁啊”

      “哦,那个老太太啊,很可怜的,是个哑巴,行动也不太方便,其实也享受不了什么,就是请了专人看护。喏,你看,旁边跟她手语交谈的是她外甥,她的监护人,看他平时都是骑摩托车过来,应该也不像有钱人,但还是把老人往这送,你看,我们院还是口碑很好的吧!”四十多岁的主任说话就是厉害,随便拐个弯都能把话圆到疗养院的口碑上。

      曹菲菲敷衍的笑了笑,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外甥,那是舅妈,还是姨妈?”

      “是姨妈。”

      姨妈?曹菲菲的脑袋飞速旋转,可转的头昏脑胀都想不起来他哪里的姨妈啊,姨妈,姨妈?曹菲菲很不愿朝那个地方想,然而答案早就呼之欲出,容不得她不信。

      这个王凡,自己双亲都不养,却替别人养着姨妈。不过曹菲菲心里明白,他如果不那么做,他就不是王凡了。曹菲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不记得怎么走出疗养院,坐在车上都有点恍惚。十分钟后,王凡就出来了。张主任说,老太太就是吃坏了东西,现在已经好了,所以她断定王凡不会待很久。

      他们简单吃过饭后,就沿着西区江边的护栏散步,天色渐暗,来往的人很少,江边的风大,吹得沿路的行道树婆娑作响,不时有零星的树叶往下掉,曹菲菲低着头踩着树叶慢慢的走,这条路他们十年前经常饭后散步时走过,前面转个弯就是正扬中学的旧址,当年名动全城的重点高中如今已经带着荣耀搬去了市中心,享受尊容。透过一片低矮的建筑物还是可以看到正扬东面的教学楼楼顶,上面非常醒目的“正扬”两个霓虹字体。而如今早已黯淡无光,这样的正扬曾经也是闪着珠光看着一代又一代的青春少年在它的怀抱里挥洒汗水、泪水,那段蓬勃的青春时光里有他们最初的梦想和……爱情。

      不知走了几个路口,王凡终于找到路边的一个公共竹椅坐了下来,还招呼她坐,竹椅凉气重,曹菲菲坐下来时还是可以感觉到冷。远处有些摆摊的已经开始弄支架摆货物了,她这才想起来,原来前面就是步行街了,以前他们也是经常逛。

      曹菲菲觉得气氛太沉闷,王凡这个人,你不开口,他就绝对可以陪你一起打坐到天亮。她有许多话还没问,你跟你爸关系还是那么僵吗?刚才那个老人是谁?……但她说出口的还是那句老土的对白。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你过得好吗?这个本该在最开始就问的问题被她拖到了现在。

      王凡只是笑了笑,很平静也很疲倦,像很多年前饭后散步,他也是这样一副看上去很倦怠的神态,好像给他张床,下一秒,他就可以酣然入梦的模样。不是他天生是这样,他也有浓烈的眼神,只是不是对着她曹菲菲而已。

      半晌之后,王凡指着远处的南华山说:“你看南华山的和尚每天念经,你知道他们到底在念着什么吗?”

      “什么?”曹菲菲很费解,为什么他们说的三句话,都是问句。

      “以前我也不明白,后来才发现他们是在念,得过且过、得过且过,得过且过。呵……”

      不错嘛!还知道讲笑话。曹菲菲知道,他这是既讲了笑话,又回答了问题。虽然很冷,但是曹菲菲还是很给面子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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