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奇牙]在倾斜的海岸边》砂糖半暖

8、08

　　8、
　　今天石塔下的海水要比往日安静很多。
　　我趴上铁窗时，奇牙正在石桌子上用指甲刻字。我才注意到他的指甲变得好尖好长，像匕首那样锋利，竟然连石桌都能划开。
　　可还是划不开注了念力的水磨石。

　　“你在写什么？”我好奇地问他。
　　他收了手，抬头看着我：“算日子。”
　　“日子？”
　　“嗯。”他点点头，又指指窗户，“从这里可以看到天亮天黑。如果没算错，我现在应该是二十岁过十三天。”
　　然后他露出困惑地神色看着我：“可是你已经十六岁了。”

　　我不懂他为什么困惑。他二十，我十六，这样明明很好。

　　“对了奇牙，我不用死在大火中了！”这才是今天的正题。我兴奋地告诉他，“长老说我和族人不一样，所以我能活下去。”
　　我希望他能为我高兴，或者露出诧异、疑惑的神色。然而他无比平静地看着我，一点都不意外，像是早就猜到了。
　　我顿时觉得很扫兴。

　　也许是天天来的原因，窗户这儿的铁栅栏已经被磨亮了，外层的软锈掉落，里面竟然也是水磨石。我族祖先在造牢房的时候真的考虑得很周到。
　　“长老说石塔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是不是你不用再被关着了？”
　　然而再完美的东西也有被抛弃的那天。

　　奇牙又回到了不说话的状态。他坐在石床上，靠着墙壁，眼中有抹幽暗的光。
　　我只能恢复到单机模式：“如果你出来了，带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好不好？族人说这个海岸是世界尽头，我还没去外面的世界看过呢。”
　　“母亲告诉我外面有巨大的世界树，有念卡片咒语的神奇岛屿，还有吃人的蚂蚁怪兽，这些都是真的吗？”

　　听到这里时奇牙露出了微笑。非常轻，一闪即逝，恍惚间我觉得看到了奇迹。
　　然而他没有答应我。
　　没有点头，没有说话，连眼神的接触都没有。

　　果然还是我看错了。

　　回到家里，胸口闷闷的。我突然很想去长老的那个地窖，去闻酸白菜的味道，一头扎进书中，让蝌蚪般的字母引导我的思绪给我一种“正在努力做些什么”的踏实感，然后什么都不用想。
　　我捧着母亲留下的日记出门。
　　安静得过分了，橘红色的晚霞静悄悄烧着，归巢的鸟儿也刻意放慢了速度，轻轻拍打翅膀，宁可迷路也不长鸣。
　　长老屋子的门虚掩着没关，我不想敲门或者喊话成为安静世界里唯一突兀的人，便干脆推门而入。去地窖的路很熟悉了，我无声走着，屏住呼吸，想绕过主屋直接钻到后院。
　　这时我听到一个男声。很陌生，不属于村里的任何一个人，很宽阔，一听声音便知道这个人经历过高山大海，克服过世界上最险峻的考验，看过最奇妙的风景。
　　就像是给母亲讲日记里那些故事的那个人应该有的声音。

　　“……真的不考虑搬走？”
　　然后是长老悠长的叹息：“这是我们的宿命。我们不会走的。”
　　“我无法理解你们的选择。只要搬走就可以剥夺石塔的力量，这样一来你们全族都不用死。想想你们的妻子，孩子。”
　　“杰先生，我知道你是声名卓越的猎人，不过，有没有人评价过你其实是伪善？”
　　“好吧，长老，我必须承认这一点。就算我放过你们，揍敌客的那位可能也不会让你们平安离开的。对此我无能为力。然而我还是希望有人能活下来，哪怕一个人也好。”

　　“杰先生，难道你下不了手，就准备借揍敌客之手将我们清理干净？事后还能护住一个孩子的生命，装作慈善家，自我安慰，保全名声？”
　　“……不，长老，你错了。我不愿意走到最糟糕的一步，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敢去做。相反我早已经有了动手的觉悟。既然你如此说了，那么我一定会亲自来的。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听到这里我有点糊涂。
　　揍敌客是母亲的姓。难道这在外面世界是个很普遍的姓氏么？怎么随便一段谈话就牵扯到了叫揍敌客的人？
　　他们到底在谈什么严肃的事情？

　　我还想再听下去，但是杰先生在里面说话了：“长老，最后还有一些话想问您。不过我不希望有第三人在场，外面的……小姑娘，请你离开好么。”
　　偷听被人抓住实在太尴尬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判断出“小姑娘”的，也没心思纠结，顺着门缝朝里面瞅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健壮的背影。杰先生很有耐心，一直在等我。我只能灰溜溜离开，钻进地窖。

　　然而最初的企图失败了，那些书根本不能分散我的注意力。
　　我满脑子都在想杰和长老的对话，关于大火，关于揍敌客，关于石塔，关于石塔里的奇牙。

　　我多点了几根蜡烛，把周身三百六十度都围起来，这样觉得很温暖也很安全。
　　这时蓦然余光扫到一摞东西。堆积在书柜旁的角落里，往日太不起眼，一直没注意到，而且薄薄的，一张又一张，像是废纸而不是书。
　　但借着亮堂的烛光，我隐约看见了一行大字，不同于蝌蚪般的我族的文字，有些眼熟——我随即恍然大悟。就是母亲日记里的那种文字。
　　我抓着烛台转移到那个角落，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
　　长老已经读过这些纸了，他在重要信息旁都做了标注，这让我十分激动，意味着我能读懂了。

　　“新闻。”抬头大字旁长老这样写着，“史上最穷凶极恶杀手被捕入狱。同伙二星猎人被放逐黑暗大陆。”
　　底下的小字就没有标注了。
　　纸很旧了，和那本日记差不多旧。但可能因为没人翻看，保存的稍微好些。
　　“杀手家族新家主上位，各国总统到访亲贺。”
　　“长生不老或真有可能？科协带你揭秘黑暗大陆。”

　　我一张一张地翻过，越下面的越新，直到最后一张，这样写着：“英雄回归，猎人协会黑幕大揭秘。”

　　这些句子连在一起找不出逻辑，还有大量我不熟悉的词汇。
　　但是很奇怪，翻着翻着我的心跳就逐渐加快，血液似乎也涌向大脑，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就像是久藏的秘密终于朝我打开大门。只是我还不知道如何跨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