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奇牙]在倾斜的海岸边》砂糖半暖

14、14

　　14、
　　奇牙错愕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陌生，和之前看我的神色完全不同
　　小杰似乎想上前一步拽住我的袖子，然而没来得及，我已经不管不顾地把这样冰冷的句子扔了出去。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奇牙缓缓站了起来。我后退，低下头，心里慌慌的。
　　感觉不到呼吸，感觉不到温度，他明明就在面前，却似乎不存在。在沮丧的沉默里我悄悄抬眼，不小心看见灰蒙蒙的瞳色。
　　灰蒙蒙，一层阴翳，盖在深暗的紫色之上。以往他看我的时候目光里总有份温暖的亲切，可现在那亲切已经消失了。

　　原来如此。每次在看我的时候，他都透过我，看着母亲的影子。直到刚才——我一句话将自己能倚仗的唯一因素给打破——这下好了，我没有任何吸引奇牙的地方了。

　　我屏住呼吸。我长长地舒气。鼻腔灌满了海味，把干燥的焦味驱逐些许。

　　“奇牙。”杰先生也走上前来。

　　奇牙动了动手指。

　　“亚路嘉不会希望你为了她而难受的。快振作起来。我们回去吧。”
　　“还有特路莎——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她，我们不用劳累也不用冒险了，可以找个你喜欢的小镇，安安稳稳的生活……”

　　不，小杰，你并不明白奇牙的想法，他并不喜欢安稳他也不愿照顾不像母亲的我。
　　但是就算如此，他最终也会和你离开吧。那片大陆镌刻下的印记太多，在遥远星空下的某座小旅馆里记满了母亲的笔记本，丢不掉，也舍不得。
　　腿突然变得很沉，身体像是绷紧时猛然松开的弦，被汹涌袭来的疲惫吞没。

　　我摆脱了母亲的影子，也丢掉了在奇牙心底的位置。现在什么都与我无关了，族人已死，大火已燃尽。我将守着海岸守着尽头守着坏掉的石塔，看着母亲化作的泡沫日复一日冲刷水磨石，企图拥抱塔里那位早已经不在的犯人。

　　“三哥，我们回去吧。”

　　我蹲下，然后重心后仰，坐在地上。
　　也许该闭上眼睛，被族人的灵魂所化成的蝴蝶牵引，入一个长长的梦。醒来后奇牙也好杰先生也好母亲也好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我如囚犯坐在石塔里，正朝铁窗外伸出去一只手，也许被人看见，也许没有。
　　“杰，柯特……”奇牙竟也会用这样歉意柔和的声音说话，鼻音有些浓。

　　因此我还是睁着眼。

　　“我不能回去。”奇牙说。

　　咔哒。死寂中我听到了全身血液瞬间贲张的声响。

　　月光刚好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唇没有颜色，微干，轻轻抿着：“我无法面对那段二十年的空白。杰，就像现在，我们仍旧是朋友——但是我感觉你陌生得厉害。我没有力气再去消化那些改变了。时间一旦被停止，就无法回到正轨。”

　　杰先生听着听着，露出了并不惊讶的笑容。他用富含感情的眼睛看着我和奇牙，我在里面看到痛苦的泪水。
　　“这里是世界尽头。”奇牙说，“你们能来，我很开心。但这里不是你们这样的生者应该呆的地方。只有我这个时间停止的人才能呆在这里。”
　　“奇牙你在说什么呀，塔已经被摧毁了，亚路嘉也不希望你守着她……”
　　“杰，回不去的。”他生硬打断了杰先生的话，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你们应该都明白这一点。”

　　我的脑袋晕乎乎的。
　　只有这种可能性——奇牙不会走他会留下来而我可以和他在一起——我从没奢想过。现在，它居然发生了？

　　“你是要陪着亚路嘉？”杰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地面，“哪怕她已经消失？”
　　“不。”奇牙摇头，“我只是累了。”

　　累于那么多因他而消失的生命，累于那么多他偿还不起的思念。
　　杰先生大约四十岁但仍可以感受到身躯里蕴藏的活力。奇牙才二十岁整个人却像被淬过轰隆岁月，疲惫，麻木，对鲜活的热量视而不见，漠然如老人。

　　接下去小杰和柯特轮流说了很多，比如他们为了得到对抗石塔一族的力量去了趟“黑暗大陆”最后终于获得神奇的力量，比如二十年外面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我还听到了陌生的名字，一个叫酷拉皮卡的，还有一个叫雷欧力的，好像都出了什么事。
　　奇牙很平静地听，眼中看不见温度。

　　我想起了在石塔中时，我在外面说话，奇牙在塔内也是很平静地听。但那时他点燃了蜡烛，烛光照不暖瞳色，却柔和了他的面庞。

　　——我对他而言，比杰先生还要温暖。
　　原来是这样。

　　母亲算好了一切。她并没有将自己所有的生命都换给奇牙的沉睡，而是留下一部分，用来生下我。这样当奇牙从沉睡中醒来，有我在，有我的孩子还有我孩子的孩子在，他就永远不会孤独。

　　有着神奇血统的我还有我的孩子，不用和母亲一样只能眺望海岸，我可以陪奇牙说话，可以靠近他，给他递巧克力。终于解读出来了----原来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传承母亲对于奇牙的爱。就像海浪的泡沫，虽然一批很快就消失，但下一批又会重新涌上亲吻石塔，如此循回往复，也就能和永恒的时间相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