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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76章 ...

  •   见到程尔阳,是在一个月后。彼时,芸霁已在程宇泽的金融公司上班,任职总经理,只在程宇泽一人之下。
      他住回了大院儿,尚玉苑的房子女朋友余四季住着。
      黎尧乐见其成,私下与李然说,他这是把那人忘了,什么都放下了。
      李然沉默,不置可否。
      一日与程宇泽应酬,晚归。途径程家院落,其中传出欢声笑语。
      本在后座假寐的人缓缓睁开眼,叫司机停了车。朝那屋子瞧去,如这夜般的灯火通明也是落末程家久不见的情形。
      哒哒。
      车窗叫人轻敲两下,黎尧一颗板寸头落在外面。
      芸霁揉了揉眉心,摇下车窗。
      “怎么着?”他问。
      黎尧说:“尔阳回来了。”
      芸霁听罢,笑了,这便推门下车。
      黎尧又说:“就这么进去?”
      芸霁挑眉,有什么不妥?
      “她家那小公主也带回来了。你当叔的不得备点儿见面礼?”
      “你的呢?”
      “咱见那小丫头十次八次了,该给的早给了。您小爷这可是头一回!”
      芸霁驻足半晌,这着实赶了巧,东西确实没备。想起晚上应酬时倒是收了些东西,其中似是有人的太太备了给余四季的礼物,余四季人不在,便同其它东西一起收着了。
      在后备箱翻腾了一阵子,果然找到个首饰盒子,是家老字号的上乘好玉,倒也适合借花献佛。
      程尔阳大学毕业一年后便与蒋浩宇结婚。
      那时,恰逢程家多事之秋,吴风雨意外身亡,安博彦官场落马,程宇翔受此牵连,程家根基震动,一场风雨一场飘零。在那样的境况下,她的远嫁他乡有点像临阵脱逃,程家人却是欣然应允的。
      站在门廊处,看着客厅里挽起长发笑意盈盈的那个女子,芸霁忽然在想,那一年自己在做什么,怎么就没去送一送她呢?
      她变了许多,虽然还是一头海藻般的长发,还是坐着轮椅,还是肤白貌美,可是她变了许多,是那一种岁月沉淀,温情相染的改变。
      比如,她笑得比从前多,笑得比从前真实。
      “阿霁。”她看见他,眼睛亮了,笑着唤他。
      你瞧,声音也变了,从前清傲如冬雪的程尔阳哪里会这般婉转的叫他的名字。
      他垂头掩下鼻头的微酸,然后阔步上前,折膝蹲到她面前。
      “好久不见,尔阳。”
      程尔阳红了眼,斜眼瞧他,佯装生气,“你在外面野疯了,怕是都要忘了我们啦。”
      芸霁笑着说:“不敢忘,一个都不敢忘。”
      气氛陡然染上了久别重逢的情怀色调。
      程尔阳凝着他的眼睛,明明记忆里的那个还是少年模样,怎的一转眼便凌冽了轮廓,成了葱郁的男人。
      在场的人不算多,安博彦夫妇、程宇泽早不在大院居住,今夜也未赶回。程家剩余人员倒是齐全,都知这些年变故丛生,这久别重逢的场面便自自然然的把那些愁绪牵了出来。
      蒋浩宇走到妻子身边,附身环住她的双肩,柔声说道:“好了,老朋友想见,该是高兴的事儿。”
      程尔阳低下头,抬手轻轻揩了下眼角。
      芸霁起身与蒋浩宇照面,伸出右手去,“好久不见。”
      蒋浩宇伸出右手同他相握,笑着说:“尔阳总是念叨你,回来就不走了吧。”
      芸霁收回手,方想说话,却叫忽然窜出来的一个小人儿打断,虎头虎脑,肉嘟嘟,小豹子似的。
      那小豹子抱着蒋浩宇的腿,仰脸瞧着他,一双水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问:“爸爸,这个漂亮哥哥是谁呀?”
      一群大人被她逗乐。
      黎尧不服气地一把将她举起甩高,“怎么我是叔叔,他就是哥哥了?!”
      小豹子一点儿不怕他,两截莲藕似的短胳膊直愣愣的推着他的脸,“尧叔叔丑!丑的是叔叔,漂亮的是哥哥!”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气氛回归了先前的轻松愉悦。
      从黎尧的魔爪中将小豹子救出来,抱在自己怀中,那肉团软软糯糯的触感,一下子便击中心脏,芸霁只觉新奇,爱不释手。
      他拿出礼物送到小豹子手中,“你几岁啦?”
      小豹子一面一点儿不客气的拆盒子,一面骄傲的说:“四岁,哥哥,我是个大姑娘了。”
      芸霁莞尔,拍了拍她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圆脑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小豹子总算成功打开盒子,看见里面东西后,立刻撅起小嘴,朝程尔阳诉苦。
      “妈妈,怎么又是石头啊?”
      众人不解,纷纷看过来,不禁又笑开。
      黎尧报仇似的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丫个小土包子,不识货!”
      程尔阳向来对小豹子宠溺,拍掉他的爪子,从小豹子手中拿过那“石头”,柔声对她说。
      “叔叔送三三的可不是一般的石头,很贵的。”
      程宇翔小声责怪:“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程尔阳撇撇嘴,将盒子收好,仍旧对小豹子说:“妈妈替你保管哦!”
      小豹子立刻拉下嘴角,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转而面向芸霁,一面拧着他的衬衣衣领,一面小声嘟囔:“妈妈最小气了。压岁钱要保管,尧叔叔给的黄菩萨要保管,然叔叔给的小锁要保管,南舅舅给的石头要保管,哥哥给的石头还要保管······”
      被吐槽的某妈气得去拽那小丫头片子的辫子,芸霁却是微微一愣,问她道:“三三的南舅舅是?”
      “呃······”程尔阳稍作犹疑,而后低声说:“是吴南。”
      这名字多少年未曾听过,竟有些耳生。
      是了,蒋浩宇的家乡不也正是那人的老家。到底是有些亲戚关系,想来,这些年他们之间有所走动也不算奇怪。
      芸霁颔首,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去逗弄那小豹子。
      程尔阳抿唇,谨慎又带询问的看向黎尧。黎尧只微微耸了耸肩。
      身边丈夫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一众人又聊了些话,话题大多围绕在小豹子身上。程老爷子上了年纪,家里遭逢过变故,近些年精神头已是大不如从前,早早变要休息。
      走时还回头朝芸霁说:“过两日叫你父亲来瞧瞧我,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芸霁稍作迟疑,然后颔首应允。
      待到他与黎尧起身告辞时,程尔阳说:“改天,把你女朋友带出来,一起吃个饭。”
      芸霁嗯一声,也应下了。

      芸奕莱隔日便去了趟程家,与程老爷子在二楼书房待了三个小时。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当天芸奕莱飞了趟云南,连夜赶回,带回来了一个牛皮文件袋交于程老爷子。
      又隔几日,程老爷子在家中晕厥,送医,脑出血陷入昏迷。
      病危通知书连下一个星期,终于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午后,老爷子悠悠转醒。
      程家众人皆伴于侧,悲伤难掩。彼时,谁都晓得,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老人于病床之上,苍老灰败的眼睛将每一个人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在离最远的小儿子身上。
      老人斑丛生的手掌颤巍巍抬起,坚持不过几秒又无力落下。
      从戎一生,打金戈铁马走过的人,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没留下什么遗言。
      他最后的一缕目光定格在医院白色天花板上的一块黑点之上,他最后在说。
      “对不起她······都对不起她······”
      葬礼之后,程家搬出大院儿。
      搬家那一天,芸霁黎尧几个都去帮忙。
      二楼那间尘封多年的房间在那一天重又开启,米黄花色的墙纸,铺满地的淡蓝色羊绒地毯,墙壁上不知出自谁家手笔的风景油画,还有那欧式落地窗风格的很大很大的飘窗······除了时光造就的褪色,还有尘埃静舞的甘涩,其他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里还有一些从前主人留下的物什,其余人都极有默契的褪至楼下,留芸霁一人拾掇。
      他推开了飘窗,阳光洒了进来,微风吹了进来。
      窗外是一片整齐的林荫,能看见人们来时离去的道路。
      从前,有一个姑娘从那条路走来,走进了他的人生。
      他想起她与黎尧初见的那一场尴尬窘迫,也想起那一片落在自己脚边的嫩黄。还有一些什么需要想起,记忆有些模糊,他有些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过那样一个落雪的冬日。
      那一个冬日里,他与黎尧告别尔阳后,并肩走在这窗之外的那条路上。雪积于地,一踩一个脚印。黎尧手臂搭肩,笑得格外使坏,知道不,吴家那姑娘总是偷瞧您呐!
      他不以为意,推开那厮。走了两步,却鬼使神差的回身抬了一次眸。
      那时,有一个身影仓皇的从窗边一闪而过。
      他想,他真的不确定,那一个落雪的冬日,是不是真实的存在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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