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番外：长野茜（下） ...
-
出生在这个世界的瞬间，她就知道她找到了。
——是秋亦。虽然距离很远，但她能够感觉到，她就在能够伸手触碰到的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一岁时茜学会走路。
“阿茜？阿茜？”
她小心地藏进灌木丛里。妇人踏着焦急的步子走过，一边呼喊着。喊累了，她才停下来，撑着膝盖小声地自言自语着，“真是的，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乱跑……”
她并没有兴趣去管那个她在这里的“母亲”。秋亦就在这个世界，不知道能够活到什么时候——自己必须赶紧找到她！
她等不下去了。她等了一个又一个帕托卡，耐心快要被用尽了。她曾经无数次无限接近秋亦所在的世界，却又无数次地远离。
被抱住了。她抬头，看见“父亲”的脸。
“父亲”叹气。他抚摸着她的头，“阿茜，别再到处乱跑让你妈妈担心了，回家吧。”
——又一次失败了。
四岁时茜开始留长发。
——我倒是觉得，茜如果留长发会很可爱哦。
她一直记得这句话。“母亲”劝说了她半天，没能成功，也就随她去了。
她依然一有机会就向着秋亦所在的方向张望。她感知到了，秋亦离得真的是很远，在这个世界里要到达她所在的地方必须借助交通工具，而凭现在的她无法一个人乘坐。
——秋亦，不要死。在我长得够大、找到你之前，请千万不要死。
九岁时茜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秋亦向这里靠近了！虽然只是缩短了距离，要相见依然需要交通工具，但她确实是向这里靠近了！
——她一定是来见自己……怎么可能。
她苦笑。她自己也明白自己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那绝对不是能够被轻易原谅的事。
当时她是真的一心一意地想要将秋亦置于死地。她不介意秋亦的心不再向着自己，但是她无法忍耐秋亦的离开。
所以她离开了。她从自己这里逃走了。
都是自己的错。
六岁的茜常常摊开世界地图，指尖在意大利、中国和日本之间来回游曳，然后发呆上一整天。“父亲”说她会成为哲学家，“母亲”说她会成为旅行家。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在思念一个人。
十岁时茜失踪了整整一天。回到家时父母都抱着她哭了，庆祝着她的归来。
她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有些错乱了。
秋亦真的到了她的身边，就在隔壁的镇上。她去看了秋亦住的地方。
然而她到了这时却开始怯懦了。她该说什么？该怎么做？
——秋亦……会原谅她吗？
她就这么徘徊着，犹豫着。偶然间听到秋亦打算上并盛中学，她请求父母让她也入学。
她这一世的父母实在是好脾气。尽管弄不明白女儿究竟有什么打算，却也搬了家。
十四岁时，茜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作为同班同学出现在秋亦的面前。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秋亦已经失忆了，不再记得长野茜这个人。
心中隐隐作痛的同时，她松了一口气。既然秋亦已经忘掉自己，也就是说她也忘掉了自己的罪。那也就意味着，她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真的吗？就算秋亦不记得了，自己真的能够饶恕自己吗……？
秋亦向这边转来了。投来询问的视线。
她踌躇着。结巴着。满怀着不安和喜悦的心情。
“……那个……我……我可以……和你说话吗……”
请不要拒绝她。她由衷地祈祷。请不要拒绝她。
“可以啊。我叫奈良雫，请多多指教！你叫什么？”
——不是秋亦。
“啊……也、也对，名字还没有说……嗯、茜……我叫长野茜。”
明明已经心知肚明秋亦不会再回来，她却依然失落下去。
重新开始吧。她对自己说。
——不能再苛求更多了。至少，她再一次得以和她相见。
真好。
秋亦——或者说是雫，个性还是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对周围人都非常温柔，就算是这样的她也……
她早已熟悉秋亦上学的路线。在大着胆子截住上学途中的秋亦、征求同路的许可时，她的心脏狂跳到了极点。
“奈、奈良同学。”
“长野？”
——不是茜。她又有些惆怅起来。
但现在并不是低落的时候。她不敢太过热情，也不敢太过亲热。要是被讨厌就完了。这是正常的，毕竟她们还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还没有熟到可以互相叫名字的程度……
听到神野日暮里向秋亦提议住到她家去的时候她差一点发动了光之通途。
——不、不可以。这个世界很普通，如果突然发动能力，就算瞒了过去也会惹出麻烦。
——可是，为什么是那个神野？！明明她们也只是普通同学……不，难道说她们私底下其实很亲密……啊，但是她们是互称名字的……不，神野同学说只要叫她“日暮里”就好，而秋亦只是很温柔地没有介意她直呼其名……太过分了啊神野同学，平时就是那个形象，所以采取这么直接的行动也会被包容……
衣角被拧得发皱。温度越来越高，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差点改对自己的衣服发动了能力。
可是，也是有好事发生的。
在路口等待了很久之后，茜看见平时的上学组向着这边跑来。秋亦冲在最前面，“长野同学！你……一直在等吗？抱歉！”
——主动向我说话了……是道歉！
她立刻摇头，声音却被日暮里盖过。实在是太讨厌了。她忖度着，心想该如何处理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
可是秋亦很温柔。她看出了她很惋惜，拉住了她的手，“快一点吧？实在是对不起，今天出门晚了，要是再让你迟到就真的不好了！”
她盯着相握的手，脸上一阵发热。
——太温柔了啊，秋亦……
——像我这样的人……明明是那样对待你的人……
鼓起勇气，她终于获得了叫秋亦名字的权利。
原来之前秋亦一直只叫她“长野同学”是因为被她的拘束给吓到。她听到这样的事，心里不禁一阵懊悔，却又很快消退了。
——秋亦，真的好温柔……
这么幸福，真的可以吗？
双休日的时候，她从“母亲”那里得到了游乐园的招待券。抱着忐忑的心情去问秋亦，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幸好，她有空。
招待券上能玩的项目是固定的。秋亦和她一起在各个项目之间转来转去，中午时在园内吃了刨冰。随着一条条项目被划去，最终只留下了摩天轮。
“我还真没坐过摩天轮呢。”秋亦挠挠头，向她笑着，“一共也就能玩这么多，不玩可惜了我看看……呜哇，离闭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这个摩天轮转的时间起码一个小时以上，现在上去应该会等我们下来再关的吧？”
“但、但是……如果真的被困在上面……”
“没关系没关系！到那时候我就把你救下来……开玩笑啦。我进园的时候就抄下了值班室的联系电话，到时候打个电话过去他们就会知道有人还在上面的。”
真正的原因她不敢说出口。只是秋亦那样快乐地笑着拉着她向前跑，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她失去了说出实话的勇气。
——应该……不会那么严重的吧……
事实证明她错了。
在摩天轮的包厢关上的瞬间，整个包厢似乎向她挤压过来，她几乎要窒息。
——果然还是做不到……
可是她不想破坏秋亦的微笑。只要支撑一下，忍耐一些时间就好……
“……茜？茜？”
她一个激灵。秋亦正盯着她的眼睛，“茜？你怎么了？”
“我……没事……”
“你是怕高吗？抱歉，我不知道，还硬是把你拖上来……”
“不、不是的！不用下去也……”
秋亦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种状态也没法下去吧？没办法，只能等它转到下面去了……坐过来吧？这样说不定会好受一点。”
小小的喜悦在她的心底交织。她犹豫一下，照办了。
其实是下得去的。她有足够的能力下去，即使摩天轮转到最高处也一样。她甚至希望摩天轮就这样在转到最高处时坏掉就好了，那样一来她就能保护秋亦。
那个总是无所不能的秋亦。
秋亦就保持这样就好了。无论遇上什么灾难，遇上什么困难，她都会保护她的。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所隐瞒秋亦的东西，也是秋亦向她隐瞒的东西。
上学组只剩下了秋亦一个人。
她很高兴。但是看到秋亦的表情，她却又无法变得高兴起来了。
“……雫……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诶？有那么明显吗？”
有的。她在心底点头。自从有人到处拔牙之后，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她跟踪秋亦的时间也变长了。虽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也知道秋亦正处于危险的事中。
——可是，现在的她并没有保护她的权利。她只能希望秋亦愿意告诉她，愿意依赖她。
——秋亦用感冒为理由逃学了。
——秋亦说谎了。
她只能用悲伤的表情看着她，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
……秋亦……
第二天秋亦没有来上学。
第二天的夜晚，她感觉到秋亦出现在了学校，偷偷从卧室的窗口溜了出去。
校园里满是四处巡逻的保安。躲过他们的视线，她最终到达的是地下车棚。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秋亦的位置却朝着她的方向迅速接近了。
直到秋亦叫出她的名字，她才敢相信这是真的。秋亦提议送她回家。虽然那样一来就无法得知秋亦夜晚出现在学校的真意，但她暂时足够满足了。
——如果继续纠缠下去，会被讨厌的吧……
逃离学校的时候，她依照秋亦的指示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手心的温度，她放心地将身体交给了身前的女孩。
就像那时一样。
她带着她逃离。
又过了一段时间，当某天她到学校后，明明已经开课，秋亦却没有来。
她想去问有栖川贝，或者上学组的其它几人，却发现那些人也不在。她向老师询问，才知道这几个人都无故缺课了。
当下再也忍耐不住了，她赶到奈良家去询问。按上门铃之前，隔壁阳台上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哎？是客人吗？”
“……呃？”
女子将她邀进家中。她叫泽田奈奈，是泽田纲吉的母亲，也是奈良家的邻居。
“小雫的话我不是很清楚……会不会是出去玩了呢？”
“她才不会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啊……”
激动地站起来反驳，这之后却没有了下文。她想起最后秋亦的不辞而别。
——当初就该意识到的啊……
秋亦就是那种人。她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什么事，无论是什么都无法阻挡。
她是那样的苦苦哀求。然而她只给她留下一个空念，无声息地踏上征程。
奈奈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让她坐下来喝口茶平复心情，“别紧张，我也会问问阿纲的。没准他知道小雫在哪里呢？”
“拜托你了。”
她有礼地鞠躬道谢，离开了那个地方。
之后就是被突如其来的火箭炮射中了。回过神来，自己竟然身处监狱，面前还有两人。她立刻发动能力，却在瞬间被定住，失去了意识。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做梦。
是那个时候。世界开始崩坏的时候，她强行关住了秋亦。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不要再让我看了……请不要再让我回忆这些事了！
果然是太幸福了吧。
这么幸福是不可以的吧。
你看，报应很快就来了呢……
忽然噩梦粉碎。睁开眼，秋亦就在眼前。
秋亦向她伸出了手。习惯性地道了谢，她却不再敢轻易地去触碰。
这是梦还是现实？如果触碰到的瞬间，面前的人却灰飞烟灭，她要用什么去支持自己持续无限永恒的轮回？
然而秋亦却再一次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从阴暗晦涩的思虑中拉出。
秋亦说，好啦，我们要走了。
那句话再一次与记忆中重叠了。她想哭。
面前的人究竟是奈良雫还是秋亦。她要用什么来称呼她。当年她明明是那样强烈地拒绝外人的接触只有她……只有她向她示好。只有她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站在她的不远处。她得以仰望、得以期待着与她的对白。
一度被打开的盒子，就永远都无法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
知晓了活在世上的喜悦，知晓了重要的人的存在，要怎么还能回到原来的兽笼里，要怎么才能敛起本性去呵护等同性命般珍视的事物。
请不要再接近了。不要再触碰她，因为她不知道下一刻她会做出什么。
像她这样的人，只要被丢下就好。
……不能再苛求下去了……这样下去，不管是她还是秋亦都会遍体鳞伤的啊……
然而秋亦还是牵住了她的手。
一如当初。她甚至比当时更加温柔。她甚至不吝啬自己的拥抱。
可是她也明白地告诉自己，她不是秋亦。
她熟悉的是过去的秋亦。光鲜明亮，总是挂着恬淡的微笑，然而她很清楚，就内在来说，她和常人亦有区别。正如她需要秋亦的存在来平息她的不安，秋亦也需要她的存在以停留住自己的脚步。
她终于被迫认清现实。秋亦变成了两人，和秋亦性格几乎一样的是雫，然而她并不记得过去；记得过去的是静，然而他和秋亦已经有千差万别。
不是秋亦。是雫。
然而她终有机会面对过去。他终于能够站在她的身后，与她协力作战。
——现在的我，很幸福。
她不知道这个谎言还能持续多久。在一切崩坏之前，她能做的只有遥望她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第83章 番外：长野茜（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