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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尚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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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夏》 作者:千间尚夏
《尚夏》序 我在这里只是叙述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我,关于我周围的人的故事。这些事让我难以忘怀,文中的许多情节甚至是我几年前写的,为保故事的真实性又被我重新组装起来。
1水纹
“你好,我是尚夏,我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咔--”
这是尚夏留给他的声音,来自电话答录机,在一个寂静的房间。
阳光很柔和地映在落地窗帘上,是斑驳的金黄色,大片较为整齐的阴影属于窗台和墙壁,小片的阴影正随着窗外的梧桐枝散漫地摇曳。
显然,这不是思考复杂问题的好时间。
他起身,像已往一般平静地走到窗前,以一种期待已久的心情与姿势,拉开窗帘。
“哧--”就像把乌云撕裂,阳光迫不及待地倾泻进来,镶着金边的绿色斑驳中一束明亮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那是很明朗的轮廓,洁净,左脸上有一颗小痣,淡褐色。
如果是傍晚,他必然会用左手持高脚杯,品尝着自调的鸡尾酒。
电离云。是尚夏的命名,他说这正是他看到这杯酒时不着边际的思想,他欣然接受。
他喜欢尚夏手持酒杯向自己走来,完全是小王子般的姿态。
那时的感觉,正如现在。
正午的阳光下,他想到尚夏,很惬意的表情。
来了。很轻微的风声,让尚夏感到很舒服。
他想起贝壳的声音,属于贝壳内部深处的声音。那种声音,把海边的贝壳放在耳边就可以听到,父亲说,贝壳用声音记录着海中的一切,海风和捕鲸船,鱼群和暴风雨,那是海的呼唤。
还有,游泳后上岸把双手放在耳边,也听到这种声音。他相信,双手是用声音来记录他与水的交流,那种即刻窒息的温情交流,让他难以忘却。他不擅长潜水,却偏偏贪恋于在水底的瞬间,他在水底可以感到一切停止的宁静感觉,包括心跳与思考。从坠入水中直至浮出水面,仿佛经历了死亡与新生,脑海一片空白,却感到清新舒畅,心中有抑制不住的欢喜要用微笑来表达。
思绪飘回现在,尚夏很平静地含着桉叶糖,望着前方的稻田,那些饱满的稻穗,使尚夏有一种幸福的感觉。他身上总是带着这种上海产的桉叶糖,它创始于1942年,是小时侯就喜欢的,怀旧的东西总能给人带来安慰。
尚夏可以轻松地适应许多新事物,但记忆中的东西却很难忘记。就像看过的电影,一定会记住每一个场景,地铁,电梯,或是湖光山水枫叶林,大片渲染的冷艳与鲜亮颜色,职业装或轻纱水袖,明争暗斗或刀光剑影,飘逸的感觉或深陷的痛苦,都被深深印刻。印象深刻的东西有的可以再看很多遍,有的永远不能再看,因为有的东西记得太清楚,再一次反而会感到痛苦。但他对文字的记忆却很模糊,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行走时脸上总是无所适从的表情,只因有太多熟悉的面孔却无从想起他们的姓名,只能表以含蓄紧张的微笑。
人们总能轻易地看到他在微笑,但并不甜美,他的嘴角生来微微上翘,带着保湿唇膏的亮泽,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微笑。他说,他的嘴唇背叛了他的心,逐渐倾颓的心。
突然想起他,惨淡夕阳下,水泥方地上,一个瘦而高的身影以及一辆高座自行车,白色棒球帽和长T恤,长长的运动包带,持久地站立与等待。他想,这个构图应该很美。
他是小至。他叫他夏。
小至对他说,你总是像秋后阳光一样淡淡微笑。
但尚夏的本名并非如此。他是苏尚夏的弟弟,父母双亡后的弟弟。
但他接受了苏尚夏的一切,他的名字,他的习性,包括他的消失。
苏尚夏在新年的第一个雪夜告诉他,他要离开,和那个在郊外麦田里说爱他的男人。
他见过那个叫方城的男人,那个已婚的中年男人。干净利落的平头,英俊的轮廓,但已经无可挽回地开始发福。他知道哥哥只是他命中一点,这段爱注定无法成为永恒。
哥哥说他要带他去看珠穆朗玛,常年积雪的世界高峰。这时哥哥让他看他左耳上的耳钉,不显眼的银钉已换为璀璨的钻石。他看上去很幸福的样子,实际上他明白,方城可以给自己最昂贵的耳钉,却无法给自己最低廉的戒指。那个中年男子给不起承诺。
哥哥让他定期查看电子邮箱,那里有个叫印泽的年轻男人在等他。他终于选择放弃,但他喜欢他快递送来的自调鸡尾酒,他喝出了他的简单的快乐和忧郁。
他答应哥哥,他会让尚夏在这个城市始终存在,让尚夏与印泽的故事继续。
哥哥终于放心,故作轻松地拖着沉重的行李离开,临走前,哥哥重重地吻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留下永久的印记。其实那样的印记无须再留,早已在记忆的灰色角落里生成。
在新年第一个雪夜,苏尚夏从这个城市消失。
现在的尚夏,是一个有着淡定微笑的高中男生。而他正在等待的是印泽。
尚夏想起,印泽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情景。
那个夏天的下午,尚夏上课一直心不在焉,他想到印泽也许就在哪个角落看着自己,就紧张得不能自已。
阳光穿过教室外的梧桐叶,很柔和地照在尚夏脸上,桌子上斑斑驳驳。
放学的时候,小至趴在窗边喊尚夏:“有人找你。”就推车离开了。
尚夏匆忙收拾了书包就出了教室门。站在栅栏边,他看到了那个叫印泽的年轻男人。
他的脸有很明朗的轮廓,洁净,左脸上有一颗小痣,淡褐色。
“我是尚夏,你在这里等我。”他现在也无法确定自己当时为何有那么不容置疑的口气。
他很快推上那辆紫色自行车,向校门奔跑。他只是想,更近地看着他。
印泽开车带着尚夏,穿过梧桐庇荫,离开学校。尚夏的自行车,静静地停在阴影里。
印泽说,尚夏约他在学校见,他还以为尚夏是代课老师,真正见到时就吃了一惊。
尚夏想,他一定有所失望。他希望见到的是苏尚夏,职业秘书,眼神犀利,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而坐在他背后的是一个可以席地而坐、淡定微笑的男生,年龄不满办理身份证,连“尚夏”的名字都是假的。
并且,要一直对他欺骗。
夏日的阳光无情,让尚夏感到炽痛。他感到自己一无所有。
尚夏一直在等待一个可以为自己搬车的男人。他每天要把自行车搬进狭小的地下室,那里阴暗而潮湿,楼梯年久失修。他希望那个男人可以省去他每日的恐惧与忙碌,以及更多的不知所措。房子很旧,但这里有他父母的痕迹,哥哥的影子,漫布在每个细微角落。尚夏始终相信,每个人都来自属于自己的家庭,即使它破落或不复存在,人身上的味道总是难以改变。这是单单属于每一个家庭的味道,酝酿已久,存在于每一个角落,饭菜甚至枕边,无法被模仿或改造。这种味道的充斥,让外来者有迫切之感。像是宿命。
但尚夏习惯于穿梭在各个家庭之间,他相信通过自己的洞悉能够感受一个家庭,而不是融入。他不愿融入某个家庭,哪怕是他在等待的那个人的,他已厌倦了大多数人怀疑和陌生的眼神,生硬的动作和语言,完全是排斥的感觉。但他依然在微笑,心生厌恶的微笑,似乎也有其他的成分,一点点嘲笑,在嘲笑别人的同时自嘲。于是他有了严重的宾馆癖。
在周末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待在卧室,听恩雅的歌,来自爱尔兰。尚夏喜欢爱尔兰,那个盛产巧克力和音乐的国度。有人说巧克力似乎是瑞士的更美味,但他一直认为音乐还是爱尔兰的一尘不染。尚夏只有恩雅的一张专辑,反复播放,《The memory of trees》,树的回忆。这让他回想起BLACK ISLE的一个游戏《ICEWIND DHLE》,中文译名是冰封谷。游戏的一个场景是世界之脊阴影底下的奇观之一--库达哈。整个镇被一棵巨大的橡树包围,准确地说,整个镇是在树上的,树干和庞大的树根,大片的静寂绿色和乡村纯净音乐,让人有中莫名的感动。尚夏理想中的家园是这样的,非常欧式的样子。
尚夏确实有这样的一套房子,欧式的城市花园,一楼,且有属于自己的小花园,可以任意栽种石榴和玫瑰,非常美好,但一直空着。尚夏前几天已经得到市政府的通知,现住的老房子很快就会被拆迁。但搬走之后依然会是独自居住,清净落寞。
想到这里的时候,尚夏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和细碎的树叶影子重合。
他慢慢地开始迈步,每一步都落在整齐的灰色铺路石上。终于,他的影子被一个修长的熟悉的影子所覆盖,他突然跑过去,把自己埋在穿着青绿色衬衣的他的怀里。抬头看,如他所料,正是印泽。
印泽没有带尚夏去酒吧。他虽然热衷于调酒,却并不属于酒吧等混乱场所。他是斯文而智慧的人,不乏幽默。
“你喜欢什么运动?”尚夏问印泽。
“游泳。”印泽说。
尚夏厌恶喜爱足球的男人,他难以接受他们身上的味道及习性,粗鲁和不安。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清风的男人,自从知道他是足球爱好者就决然分开了,没有任何藕断丝连,只是出于本身的讨厌。喜爱篮球的人尚可接受,比如小至,他打篮球和小至一样优秀。最爱还是游泳,他喜欢水上运动,洁净而清爽。
“善于蝶泳?”尚夏问。
“为什么要这样问?”印泽看着尚夏,很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觉的你蝶泳……会好看。”蝶泳是尚夏一直在学却总是学不会的运动。他想象水上蝴蝶的样子,比花间蝴蝶更美好。
“我可以游给你看。”印泽微笑着,从手中的袋子里取出一个玻璃樽,透过玻璃,尚夏看到的是一只蝴蝶,黑与紫的自然交错。
“记住我,尚夏。我是印泽。”阳光下全是他浓浓笑意。
印泽不在身边的时候,尚夏就盯着那只蝴蝶看。瓶口很小,可供蝴蝶呼吸又不会让它逃出。上课的时候,他就把它从书包里偷偷拿出来看。色彩斑斓,无限欢喜。然后听到临桌栀开轻轻地叫他的名字,称赞他的蝴蝶很美。
尚夏的同桌栀开是很中性化的男生,皮肤白皙,眼神间有春水涟漪。上课的时候他喜欢看尚夏的头发,并让和尚夏关系比较好的阕然询问尚夏使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尚夏静静看着他,很是漠然,他的眼神就变得的犀利起来,对视五秒,两人刀剑入鞘。
阕然问栀开为什么选择和他坐在一起,栀开只是看着尚夏。两人保持同一姿势。
他说:“我知道我们可以很熟悉。”
确实,尚夏对栀开熟悉至极。包括一个月可以抽掉十包烟,两天一换,最有钱的时候抽熊猫和520,后来频繁地抽黄金叶和沙河,然后是芙蓉王和群英会。他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抽过邙山炮,买几毛钱一盒的火柴,上面写着“民工专用”,他看了就说:“真是讽刺。”这看来与他的一贯奢华作风背道相驰,但这却是事实,是属于他的记忆。尚夏问他为什么不吸红双喜,八块钱的特醇,栀开说那烟太冲,不习惯。
尚夏曾经在混乱中梦到栀开。完全是别样。他看到栀开站在狭窄肮脏的弄堂,原本白色的T恤已经沾满黑色的泥点,牛仔裤的裤边已经破旧不堪,脚下是踩扁了的可乐罐,他从不喝可乐,显然他已经自暴自弃。头发很长,直到眉际。他落寞地吸着烟,冲尚夏微笑:“你好,我是栀开。我很好……”
后来他从高年级的男生那里弄到了DJ烟,有非常清新的柠檬味道,从嘴里到肺底。他无聊的时候嚼烟丝,品位辛辣与苦涩,他说,巴西人常食用烟丝以医治疾病。他的家庭非常格式化,是医生世家。他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考医科大学,做外科医生。但尚夏早有预感栀开的不适合。
深夜的时候,开始下雨。尚夏开始失眠。
失眠通常有两种情况,脾气暴躁或流泪自怜。尚夏属于前者。
通常右侧睡眠更易入睡,但尚夏更喜欢左侧,因为这样会有更多的梦,混乱,难以控制。但这样的后果是难以入睡或突然惊醒,或是在并不知情的时候大喊大叫,引起邻居的不满,用通宵打麻将来报复。床靠墙的一边放了很多书,可以随时拿来看。喜欢看圣经和达芙妮的《蝴蝶梦》,还有成堆的《轻音乐》,月初版、精华版都有,尤其喜欢看视觉系,HYDE,GACKT和雅是大爱的,收藏大量的照片,非常漂亮,于是翻来覆去地看。尚夏甚至想过去音乐公司或音像专卖谋职。尚夏没有太多的钱,但会买许多喜欢的CD。物质总能带来安慰。从新动力买张滨崎步的CD就会感到无限欢喜。讨厌被大商场小姐追问,因为没有足够的钱买她们推销的所谓发烧牒,感到窘迫,于是匆忙离开。但新动力的柜台小姐是熟悉而美好的,会向他推荐新进的正版牒。
尚夏最拮据的时候每天去赵记吃一块五的凉皮,外加一瓶一块的酸奶。很快就瘦了下来。匆忙与印泽见面,看到他脸上全是怜惜的神情:尚夏,你对自己不好。他喜欢那种怜惜的神情。印泽请尚夏去东方饭店吃自助餐,是尚夏喜欢的口味。然后一边喝用精致瓷器装着的银耳粥,一边听尚夏乱侃:夏天喜欢吃冰粥,好利来的比较好吃,有很多种类的豆,好嘉利的以水果为主,街边快餐店的廉价冰粥配料不新鲜,冰成渣状,口感不好。印泽看着尚夏吃蛋糕时刀叉并用,放肆不羁的样子,和尚夏一起笑出声来。但他不知道尚夏每天借阕然用剩的水笔笔芯做笔记,考试的时候就随便拿临桌沉默寡言的男生的钢笔应急。用劣质的软塑料便条袋代替笔袋。甚至买不起一支冰淇淋,并开始用婴儿皂。
从银行取到钱后,很快就挥霍一空,月底又出现同样的状态。在网上看护肤品,买整套DHC的基础护肤,喜欢橄榄的味道,让人感到愉快。衣服是可以换的,但换来换去还是自己,只有皮肤才是永远的,在它褪去的那一刻意味着毁灭。买少量的香水,喜欢GUESS。印泽也给他送过香水,茉莉FRENCH,MADE IN ENGLAND,瓶子很漂亮。他很小心的使用,最后一次用时还有半瓶,但后来丢失了,长久地不见,并且没有遇到过那个牌子。
2烟圈
尚夏觉得自己和印泽都是可以彼此等待的人,因为不带来伤害和遗憾。
那天他站在学校栅栏外等印泽,那里有弥漫绿色气息的梧桐树。
被车轮轧得凹凸不平的路上依然是一片斑斑驳驳,阳光偶尔直射入尚夏手心,尚夏感到温暖和平静。
印泽是平和富足的年轻男人,让尚夏感到安全。
路上很喧闹,他听到栀开和女生吵闹的声音,还有放肆的大笑,让在树枝上短暂停留的鸟儿感到不安,匆忙飞向高处,盘旋的白色身影消失在耀眼的阳光里。
这时他看到小至,在栅栏的另一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穿着淡蓝色的T恤,米色长裤,头发稍长了些。
他们就这样隔着黑色栅栏相望。
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眼睛,仿佛都只是模糊的一片单纯或复杂的颜色。
只是相望。
辛永至。是永远地到达还是永远不可触及。
他终于开始抬头看树上青绿的梧桐叶,以回避他的视线。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在他预感到他转身的一刹那,他突然决定离开,不再等待。
他只是想给他一个完美的构图。仅仅如此。
那天,小至离开,印泽也没来。
夜里十点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阕然开始失眠。
和尚夏一样的烦躁不安。或许是早有预感。
他听到敲门声,随便罩了件外套就出去开门。
冷风突然灌了进来,让阕然感到刺骨的寒冷。
栀开倚在楼道上,衣服脏乱,已被雨水浸透,有撕破的痕迹,看上去挣扎和奔跑了很久。
阕然的房子尚宽敞,就让栀开住在隔壁卧室。
栀开和数个难缠的女孩闹翻,他们联合找人报复他。辱骂和扭打,终于让他破碎不堪。
“现在都不敢上街,他们都认识我,还每天在我家周围晃荡。”
阕然执意要看看他腿上的伤口。有被利器划伤的,长且深。还有多处擦伤,浸着鲜血。
阕然拿来毯子裹住他,看到他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他瑟瑟地发抖。
“阕然,我觉得身上的血因冰冷而流速缓慢,”他说,“总有一天它们会凝固,它们终究会停止的。”
“但它们尚且保持着血液的温度。”阕然突然感到悲伤。
他从衣柜里拿出棉布和丝绸的宽大男式衬衣给他,还有宽大的粗布裤子。那是尚夏送给他的,但他从未穿过。
当阕然准备离开时,栀开突然对阕然说:“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我不会回去。”他看到阕然很乖地点头,方才安心。
晚上入睡的时候,阕然没有关上卧室门。虽然隔壁有一个受伤的人在熟睡,他仍然感到空荡。
这房子唯一缺少的是人,不是栀开可以填补。
阕然在一片朦胧中接到电话,是尚夏打来的。
他张开惺忪的双眼,看表已经是十一点半。
“早安。怎么还没醒?”电话里有嘈杂的声音,阕然猜想尚夏是在商业区。尚夏是对物质有强烈依赖性的男生。从网上找零工,晚上一起做。拿到薪水的时候就踌躇满志地去买昂贵的东西。
“昨天晚上失眠……”
“快点起来,我请你吃饭。”
“在哪儿?”
“宝光。”阕然听到嘟声后挂了电话,懒散地起床去漱洗。
栀开正在一边喝蓝带一边看体育频道,脸上还是疲惫的神情。他看到阕然出来就把电视机声音调大了。
阕然不理会栀开,漱洗罢就匆忙去换了衣服,粉色的运动衬衫。对着镜子擦去脸上的水滴,恢复他往日的清爽模样。准备出门的时候,栀开叫住阕然,这才发现他已是焕然一新的样子,他从柜子里翻到小号青绿色衬衣和黑色长裤,穿上去尚算合适,多了几分成熟。
“总算有人约你了。”
“是尚夏,他请我到宝光吃饭。”
阕然和栀开一起上了公交车。公交车通向城市的每个地方,上面拥挤而肮脏,外地民工汗水的气味让阕然感到窒息。栀开亦难以接受,向阕然发起牢骚来。阕然看到栀开的脸上略有浮肿未消,但还是一张英俊的脸,只是太过轻狂,让人徒生恨意。
他们在宝光下车,穿过马路。街上的人很多,阳光强烈,街边的银杏树太过矮小,没有太多的绿荫。阕然和栀开找到饭店,上了二楼,香气扑面而来。扫视整个大厅,他们看到一个穿着宽大素色衬衣的男生正向他们挥手,那是靠玻璃窗边的位置,可以看到正午时间的外景。
“你们在街上碰到的?”
阕然说栀开在他家暂住。
尚夏看到阕然脸上闪过一丝不愉快的表情,虽然很快被他用微笑掩饰过去,但这一变化并不难捕捉。显然,他不愿意尚夏问及此事。
尚夏让栀开点菜,叫阕然陪他去卫生间。
他们站在镜子前。彼此看着对方在镜中的脸。尚夏肤色白皙,显得纤细却暗藏着锐利的攻击性。他穿着长袖软领衬衣,突兀的素色。松散的暗色牛仔裤。戴了一条小手链,是在DIOR得到的赠品,镶了三颗宝石类的东西,银色线条很明朗。左手腕上是瑞士男表,却有着女式手表般的纤细腕带和精致表盘,已经戴了很多年,左手空落时会感到很不习惯。香水味道诡异。他对香水的香型一无所知,只是凭感觉,喜欢的很快就能分辨出来。光脚穿墨绿色的跑鞋,和大多数人正相反,他穿运动款凉鞋时一定会穿白色球袜,穿跑鞋从不穿袜子,前者为了干净,后者为了自由。而阕然依旧是光彩照人的样子,只是略显疲惫。
“阕然,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栀开。”
“你说得对。”
“那你为什么要留他在家中住。”
“他和别人发生剧烈争执,遭人报复。就这么简单。”
“还有,你自己的原因。”
阕然看着尚夏,他是如此了解自己。“尚夏,”他说,“我只是感到空洞。”
“但栀开不能填补你的空洞,”尚夏说,“阕然,你应该明白。”
阕然无言。他记得昨晚打开门的时候,栀开倚在楼道上,衣服脏乱,已被雨水浸透,有撕破的痕迹。非常狼狈的样子,就像斗败的兽。那一刻,他真得感到心痛。
“有问题,阕然。”尚夏拉着阕然离开。
尚夏,你总是如此凛冽的男生。阕然不甘心地摇头。
“我们点了虾和鱼,鸳鸯锅。”栀开对他们说。
服务员很快端上了锅,热气腾腾。空气中弥漫着辛辣的味道。阕然看到锅中的水在沸腾,红色的鱼虾浮现,还要大量鲜红的辣椒,发黄的竹笋和土豆,看上去非常美味。
栀开,给阕然夹菜。尚夏说。
栀开看了看尚夏,很不情愿地给阕然夹了一只小虾,鲜辣多汁。
阕然说,“我自己来。”他小心翼翼地进食,但油腻的汁水还是溅在粉红的细腻布料上,散漫开来,就像是午餐的印证。
阕然在回家的路上给栀开买了六块一盒的石林,栀开迫不及待地抽起。
阕然看着栀开最终吐出的烟圈,茫然的样子。
他看不到未来,即使烟雾还很淡。
尚夏在房间里喝自制咖啡,那些褐色的液体,有着苦的醇香,给尚夏带来安慰。
尚夏始终是需要安慰的男生。咖啡因和酒精,存在于咖啡、酒和香水之间。
皮肤感到孤独的寒意,穿长袖上衣和长裤来遮盖,如同遮盖伤口。
咖啡能带来暂时的安慰,但要承受长久的失眠。
尚夏躺在床上,用棉被把自己完全遮盖,但还是感到寒冷。他用双手抚摩自己冰凉的身体,紧紧贴合,仿佛感到自己要在寒冷中老去。惊慌无措。
黑暗中,尚夏开始无可竭制地流泪,用力地呼吸。
他的眼泪是廉价的,在没有认识自己的人看到的地方,就可以随兴而流,在陌生的人群中,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让温热的液体润湿干燥的脸庞,留下淡淡泪痕,无人欣赏。
但尚夏没有泪痣。他是可以随兴流泪而没有泪痣的男生。泪痣会让他有暴露在阳光下的感觉。那些妩媚伤感的小印记。
尚夏试着用手指抚摩自己的心脏,他的手指在黑暗中静静游离,却始终感觉不到心跳。
他不知道如何平抚心跳。
他迅速起身从窗边的木桌上摸到一瓶颜色幽蓝的香水喷于耳根和手腕。橄香脂的诡异气味很快弥漫开来,身上感到温热,让尚夏感到愉快。他缓慢地踢掉鞋子关灯,以左侧的姿势入睡。
六点的时候被闹钟叫醒,温热的感觉还在。尚夏看着那瓶颜色幽蓝的中性香水。是从网上打折购置。那种香味让尚夏迷恋,迷恋喷洒后面颊绯红的样子以及浑身发热的感觉,可以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或很快入睡,非常安然,如同麻醉。
那个塑料的小闹钟总不会让尚夏失望。但生活让尚夏绝望。
周一到周五上课,周六和周日休息,附加无止境的作业。深夜开始做从网上找的零工,包括短篇小说、动画广告制作和平面设计,运气好的话可以参加网上竞赛做个性广告,那些厂家通常很大方,满意的会给不少的酬劳,让尚夏可以长期什么也不做,直至没有金钱可以支持他空虚的生活。比较稳定的还是投稿,他被一些杂志编辑看好,但从不见面。
尚夏长期在写作时听HYDE的歌,那是可以直达内心的声音。从彩虹到SOLO,不断重复地播放,直到有一段时间他听到那些熟悉的声音就能清晰地联想到曾经有过的生活,音乐让他重复记忆,难以忘记。
他看到十四岁的自己,坐在宽阔操场上的栏杆上,头上是大片的绿色树阴。耳机里放的是HYDE的《EVERGREEN》,自由的声音让尚夏平静。他在半空中晃动着双腿,看着自己白色的长裤和跑鞋,以及越来越近的小至的身影。小至在站在栏杆下,问他在听谁的歌。他说是HYDE,小至就开始漫长的等待。整个下午,没有人来。原来他们都记错了团体活动时间。他想,当时应该把耳机塞到小至的耳朵里的,让他倾听HYDE自由地唱EVERGREEN。
他甚至怀疑,所有热爱绿色的人都在听HYDE的这首歌。
印泽说,他感到尚夏是幸福的。
尚夏说,所有写作的人都不幸福,如果幸福就无法倾诉,即使是幸福也是表面罢了。幸福人的文字太言于溢表。
那你是不幸的,尚夏。
我还不知道幸福的含义,印泽。如果我幸福,那我的写作就可以停止,但我不知道我可以停止多久,一天,一月或是一年。幸福也许只是瞬间,一但被延续就只是平淡而已。
你很悲观,尚夏,你始终处于阴暗面。印泽的口气里充满怜惜。
你对我的了解仅限于此。尚夏看着他,这个穿着丝质衬衫的年轻男人,用着淡淡的口吻。
3晕眩
尚夏停止回忆,缓慢地走进厨房。他用热水洗脸,但还是感到不够干净。
毛巾上有浑浊的味道,来自生锈的挂杆。索性再也不用毛巾,只用双手把水滴轻轻拍落。
住在这里,已经六年。
他带了苹果去上课,在教室里旁若无人地大口咀嚼,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喜欢苹果酸而甜美的汁液流于齿间的感觉。
周围的女生正在讨论新上市的廉价唇膏,男生们拿着《鞋帮》讨论着NIKE新上市的篮球鞋。
那都是勾不起尚夏兴趣的话题,所以他只有阕然一个朋友。
尚夏把吃完的苹果扔掉,坐在阕然旁边。
他感到非常闷热。头发有些长却依然光滑。
面容稍显憔悴,穿着有大块方格的粗布衬衣,价格不菲,但已经被尚夏穿的破旧。
不是衣着光鲜抢眼的男生。他从不注重保护自己的衣服,总是随意放置,但依然可以穿得很舒服很自在。
他闻到刺鼻的烟味,看到栀开正站在一边鄙夷地看着他。
他很快感到愤怒。就马上站起把他的椅子用力踹开。那个还留有自己余温的椅子。
讨厌被轻视。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人。
有时候,我真想给你一巴掌,尚夏。狠狠地揍你。
但你做不到。尚夏开始不由自主地微笑,终于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我就是讨厌你这种微笑,尚夏。栀开说,为什么你总会莫名其妙地微笑。
放学的时候是8点左右,布满黄色碎叶的路上有昏暗的路灯,光晕依然是懒散悠闲的样子。阕然和尚夏到学校西边的店铺吃很香的烧饼夹菜,里面大多是上海青、茭白、面筋、豆皮和掺了大量淀粉的廉价火腿。套了两层透明稀薄的塑料袋,并用旧报纸包好。阕然把炸好的烧饼递给尚夏,他看到炸得发亮的菜以及印着海岩新作连载的报纸,粗糙而油腻。他们在路灯下静静地咀嚼,油溅到上衣上,留下黄色的印记,难以擦去。路边的电线杆上用白色粉笔写着:BUS。幼稚的笔迹中有愤怒憎恨。
尚夏一直望着右边漆黑漫长的弄堂,阕然说里面发生过多次群体斗殴。红色方砖砌成的围墙上有班驳的血迹,或者只是破落的红漆。充斥着不安的陈旧气息。白天的时候,可以看到墙上方用水泥粘着锋利的玻璃碎片,透明的和深绿色的,错落不齐,多来自空的啤酒瓶,用于防贼。
聚集在店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疲惫而饥饿的学生,没有太多钱。店铺很小,只放着一个冰柜和长木桌,作为柜台,角落里放着火炉和锅。吊扇缓慢地转动,塑料叶片摩擦出声音。铁门口摆着玻璃瓶装的汽水,阕然买了可口可乐给尚夏喝,他接过来,让那些褐色的液体缓慢滑入喉咙,刺激他的胃。空气里弥漫着辛辣的香气,食物能带来温暖,心酥软下来,让他们不再彼此伤害。
尚夏听到熟悉的声响,那是小至自行车的声音。漂亮但已经开始生锈。他看到那个白色身影右边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有长发飘扬。阕然说,那是小至的女友涟漪。很美丽的名字,不是么?
宋涟漪。和小至认识已六年。家境富裕,成绩优良,谈了三次恋爱。喜欢鲜艳但不浓重的颜色,穿长及小腿的连衣裙。
是美丽娇艳的女子。尚夏说。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尚夏。阕然说,你总是一眼看出本质。
栀开对尚夏说,他看到小至和涟漪在约会。
“那时我正和一个人打架,尚夏,在黑色栅栏的地方。在那个人被我打倒在地的时候,我听到他求饶的声音。非常懦弱的人。”
“栀开,如果是你被人打,你也会如此。”
“不会。我会说,我错了,你们放了我。然后第二天找人再去打他们。呵呵。我回头的时候看到涟漪站的小至身边,对我微微笑,然后回过头去对小至说了什么。他们的声音总是那么轻,我什么也听不到。我们相距还不到三米”。
“他对小至说,那小子真帅。”尚夏笑。
“小至也不会生气。涟漪知道我的名字,尚夏。”
“小至不打女生。或许他对小至说的是;栀开长得很毁。然后你去打她一巴掌。”
“然后她开始低声哭泣,他是很会撒娇的女生。小至一定会重重地打我。你站在楼梯上看。呵呵。”
“一哭二闹三上吊。无聊的女生把戏。即使不感到痛也会痛哭流涕,只是给小至一个证明他爱自己的机会而已。你是牺牲者,栀开。或许我会帮你。”
“你拿个空啤酒瓶重重地打在小至头上,看着玻璃在刹那间粉碎。他痛苦地转身诧异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你,然后带着满脸是泪的涟漪离开。你倒是很安全,尚夏。”
“我从哪里可以得到空啤酒瓶。栀开,你是一个好导演。画面突兀,眼神犀利。”
“我的电影会具有一切好看的元素。你是编剧,亦是第一个观众。”
“你喜欢常常哭泣的女生么?”
“从不。为什么要这样问,尚夏。我和小至不一样。涟漪哭泣的时候他总是拿着薰衣草香的面纸站在身旁,轻声地给他以安慰。安慰会让女生得寸进尺。”
“我只是想给你讲一个故事。栀开,你适合做我的听众。一个英俊的男生同时爱上两个人,一个坚强独立,一个温柔娇弱。他们常一起去看电影,男生每次都给他们两个每人买一瓶汽水,不买给自己。他在黑暗中把汽水递给他们,温柔的女生会欢喜地喝下,坚强的那个把汽水给他喝,自己再跑出去买。每次都是如此。后来,那个男生选择了温柔娇弱的女生,他对坚强的人说,你没有我还可以好好地生活,但他没有了我就无法活下去,我不想看着她自杀。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会选择坚强的那个。我讨厌娇弱,那会让我无所适从。”
“但那个女生会自杀。”
“那就让他自杀好了。她的死与我没有关系。”
旁边的男生突然转过身来插话,他说,“栀开,你真是残忍,没有女生愿意嫁给你。”
栀开笑。“那让他们随便好了。”
“你的女友好象都不是坚强的那种,”尚夏说。
“所以她们都被我甩了。呵呵。”
“ 呵呵。我从不在你们面前哭泣以赚取同情心,栀开。现在你知道我是坚强的那个了。”
“男生么,本应如此。”
呵呵。呵呵。呵呵。
很久没有和印泽见面。他忙于工作,而尚夏开始在网上找匿名的简单零工,面对显示器到深夜,并且越来越清醒。不定时地写作,是很散淡的心情。清晨极不情愿地起床,靠苦涩的咖啡支持一天的课,像吸食毒品一样,剂量逐渐增大,身体很快虚弱起来。面容憔悴,双眼微闭就能深深感到眼袋的存在。每天上午的第一节课按时胃痛,直到正午。很快发现颜色明亮的糖果可以带来安慰,就在学校大量含食,留下透明的包装纸一地。
小至常常站在教室黑板旁的窗口向下望,那是他和涟漪约定的地方,有时他们在那里通话,但尚夏听不到涟漪妩媚的声音。
4 泡沫
尚夏掷硬币,这是面临无关紧要选择的简单直接的方式。二者选一,在于正反面。从不对侧面直立怀有希望。
那夜老师拖堂了很久。明天可以放假一天,尚夏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和阕然说话。
在休息日的前夜,尚夏不会写任何作业。这是可以放纵自己的夜晚。
尚夏对阕然提及自己的理想。
最初希望当空乘员,在各国之间飞来飞往,穿着蓝色的空乘服,熟悉掌握多国语言。
然后是做音像店柜台员工。对于各种发烧牒了如指掌。而且那里工作的女孩都是很有个性的漂亮,会和自己谈的来。
曾经想过做白领工作,城市里的精英人物,眼神犀利,朝九晚五,月薪上万,可以一挥手就买下最新款式的名牌套装和手表,熠熠生辉。但尚夏有电梯恐惧症。
“这样的想法很快消失。阕然,我已经是习惯于懒散无规则生活的人,而且喜好易改,很难持久地喜欢任何人。”
“尚夏,你想的都是好职业。太过美好。”阕然说。
“都是已经抛弃了的理想。只是还想去卖CD。我和新动力的柜台小姐挺熟的。”
“我可以写书,阕然。也许我可以赚够钱买这些,然后我们去旅行。”
“我们可以去哪里,尚夏。我们始终是带有伤口出现的人,虽然还是未成年,却只会让身边的世界更空寂。我们躲在阴影不愿意出来。我们担心自己会在灼热的阳光下融化尽净。”
放学后尚夏倚在电线杆上等人。是很旧的电线杆,上面有劣质胶水干掉个痕迹。
他听到涟漪和小至交谈的声音。小至说,我们老师今天拖堂……
他们一起回家。涟漪的长发已经用发带扎起,非常醒目的红色。
尚夏可以想象得到自己站在昏黄路灯下的落拓样子。头发是在primised land找喜欢的来自南方的理发师剪的,直直地垂过耳边。穿着软领莱卡衬衣,有淡淡的条状花纹,人工细皱像手中揉搓过的粉色花瓣。细长的牛仔裤,修饰出腿部的线条。手中有大束花朵,开得太盛,注定颓败的样子。那些孤独的花买了也无人可送,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冲动。他半开玩笑地要把那扎茂盛至极的花送给小至,他微笑地拒绝了。他是言行如此谨慎的男生。
有时候他想给销量最好的报纸打电话,做属于自己的倾诉,看着自己的故事被整个城市的人阅读,是很别样的感觉。没有人认识自己。
还可以混点报酬。呵呵。
学校栅栏的地方铺上了新的灰色路砖,在夜的遮蔽下县得更加阴暗。
听何勇改编的曲子。《幽灵》。他说,感谢大家依然坐着。他把它送给在他生命中出现的很重要的人,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他在想念他们。这是一个礼物。在他在睡着的时候,他们与他共舞。
很旧的曲子,透着一个人的思想,直达深心。幼年的时候常常听到,如今却消声灭迹。
他属于那个时代。所以他试图自杀。
曾经有一个朋友,他喜欢那些陈旧的歌与事。九十年代生却对魔岩三杰有着狂热的爱。
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然后他带着他与众不同的思想去了澳大利亚。他在那里读书。我问他什么时候离开。他说,你很希望我走么?你很讨厌我么?我否认。他说,我走之前会告诉你的。可他食言。他不辞而别。
似乎已将他忘记。
他们一起看旧的港片,最多的是周星驰。喜欢他仰头大笑的样子,很夸张的配音,恰到好处。他年轻的时候很英俊。
看过魔岩在香港红馆举行的演唱会。窦唯、何勇也都是年轻英俊的样子。窦唯有一张苍白忧郁的脸,很茫然的表情,透着深邃。何勇的笑容和声音都很甜美。
想起和小至一起攀登三米高的看台。
阳光很明媚,尚夏看到小至从跑道想看台走过来。他翻不过去。
小至说,如果你掉下来我就接住你。
最后他托着他翻了过去。他们坐在中间的位置,蓝色的座位上有隐约的污迹。
小至靠在尚夏腿上。他感到尚夏在颤抖。他抬头看他。尚夏没有表情。
很美好的记忆,但和现在的自己格格不入。
上课的时候,阕然依旧是一脸平静的样子。
他感到异样。栀开和他的手在课桌下面交织在一起。
他用余光看他们,他们面无表情。他相信自己的眼神同样镇定。
这是他喜欢的方式。看上去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已经像藤蔓一样缠在一起。
一切都是不动声色。
考试,栀开让阕然帮自己作弊。阕然紧张地把自己的笔记递给他。手上有粘稠的汗水。
栀开咒骂他笔记的字体太小。他无言。
尚夏看着他熟练地把答案抄完,把卷子拉过来让自己抄。
他看了一眼,决定自己做。
尚夏,你快点抄。尚夏,你看不见么?
栀开很着急地把卷子放得更近一些,尚夏看得很清楚。
他还是不愿意抄。
尚夏?尚夏?
考试结束,阕然是班里唯一的满分。
阳光下,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感觉它们已失去贞洁。
5 洞悉
穿过黑暗狭窄的走廊。空气中尽是陈旧的气息。有了一丝刺眼的光线,尚夏看到泛黄的印有大朵鲜红玫瑰的墙纸。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放映厅,亦是杂乱陈旧。成排的红色丝绒座位上坐着很多的人。神情麻木而专注。
第二排有阕然,栀开,最前排浅也、恩和之间有一个空位。
尚夏想挤进去。浅也堵住他。站着的人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坐着的人才可以。
尚夏看着恩和。他只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
屏幕上一无所有。他不知道恩和看到什么。
这是尚夏昨夜的梦。
刚和印泽从开封回来。走的是京珠高速。
印泽的出现总能带来惊喜。车开了一个多小时,下午到了龙亭。
湖水很美。蓝得深不可测。尚夏感到心里很平静。
匆匆的旅行,没有任何随身物品。
沿湖有许多卖小吃的三轮车。冰糖葫芦,煎饼果子,花生糕……都是让人欢喜又耐吃的。
有中年和老年男人在湖里游泳。穿着泳裤的男人穿过马路到对面的小店里换衣服。
岸边垂钓的人神色安详。身边的塑料桶里有鲫鱼和小虾。
尚夏看到地摊上有人在兜售廉价刺绣手帕。各种花色都有。他想,如果自己拿着这样的手帕是很突兀的。他穿的是白色的长袖上衣和破旧的牛仔裤。上衣是印泽买给自己的,上面镶着小颗的水钻。他说,尚夏,你穿白色好看。尚夏执意要了最大号。已经穿惯了宽松的上衣。
走到龙亭大门的时候,印泽让尚夏站在那里等他。他去把车开过来。他们把车停在了清明上河园附近。
尚夏看到印泽奔跑的身影。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消失在视线尽头。尚夏笑自己总是喜欢穿衬衣的男人,这是固执的表现。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印泽还没有回来。周围的小贩都已经散去。六点半时在固定的广场会有热闹非凡的夜市。
尚夏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他在等印泽。
他看到湖周围的彩灯接连亮起,非常漂亮的样子。湖水不再是蓝色。年轻的女孩穿着单薄如纱的无袖上衣,上面印着杂乱不羁的英文。如同午夜精灵。她们租相机拍夜景。
地上灰色的砖和学校里的是同一样式。尚夏站在一块砖上起跳。跳得不是很远。
他看到刺眼的白色车灯,慌忙地上车。
这里不让停车的。印泽说。
在商业街堵车很久。尚夏透过车窗看街边的专卖店。华伦天奴,达芙妮,NIKE,雅戈尔,百丽……“百丽,百变所以美丽。”印泽透过镜子看到尚夏在微笑。
印泽和尚夏站在人群中感到不知所措。夜市里很混乱。他们随着人群向前移动。
尚夏看到木炭烘烤的羊肉串。上面撒了很多辣椒粉和孜然。
你要吃吗?尚夏轻轻地摇头。他说,我们走吧。
已经习惯大城市的商业繁华和家中的安静无声,对这种热闹有极大的排斥感。
他们在八点的时候离开。印泽开车,尚夏坐在窗边的位置。
一路上都很少见到人。来的时候还能看到金黄的麦田和苍绿的菜园,路旁是高大的树木。而现在一切都被黑暗所覆盖。只能看到远近的车灯。红。黄。白。
车窗玻璃上有绿色的光,就像午夜追随的精灵。
尚夏看到窗外的风景,就像被快速冲洗的黑白照片。一闪而过。
印泽把尚夏送回家后就离开。没有亲吻或拥抱。甚至没有告别。
尚夏庸懒地躺在床上,听杨千烨唱《放烟花》。
烟花只会散,不会谢。
把所有的灯都关上之后,尚夏想到恩和。
恩慈的恩,和善的和。正如她的人格。
恩和很早就喜欢自己,尚夏知道。但那时他喜欢的是小至。
小至会照顾所有的漂亮女生,尚夏不在此列。他不给尚夏丝毫物质与爱。
疼爱尚夏的只有家庭富裕但不动声色的恩和。恩和喜欢喝百事可乐,于是每天请尚夏喝,其实尚夏早已不喝那种碳酸饮料,但他从不拒绝。他想,就是自己的无所顾及才助长了他的爱。
放学后,他把可乐送给飞册。那个被学校劝退的英俊男生。
他只是喜欢他的笑容,英俊得一塌糊涂的笑容。非常危险的喜欢。
小至开玩笑说,尚夏,你是不是喜欢飞册。尚夏看到飞册微笑,在深蓝的夜空下,他拉住小至用很轻微的声音说,“其实他一直都是喜欢你。”
飞册很少来学校。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独自站在走廊上冲正在上课的尚夏微笑。
他穿着宽大的白衬衣,是尚夏喜欢的样式。黑色的长裤和皮鞋。他在吸烟。是520。
尚夏问过恩和,她自然是从不吸烟的。家里有很多成条的昂贵香烟,她只是点燃来浪费。她喜欢烟雾缭绕。
尚夏最近想去旅游的地方是新西兰。恩和亦是去过。她家中的橱柜里有一瓶从新西兰购置的酒,里面漂沉着耀眼的金粒,如同深海中泛光的鱼。那是尚夏的最爱。并不属于自己。
尚夏想过,只有和恩和在一起,未来才是可以预测的。一起去新西兰留学。只要自己控制住挥霍欲,双方的经济都不成问题。恩和的品质亦是优秀,她能够容忍尚夏的一切。挥霍奢侈。
6 风车
浅也是校长的儿子。他的母亲是巧克力商人。
他请尚夏吃巧克力。金色的包装上印的是莫扎特的画像,牌子也符合。据说产字奥地利。
巧克力是能给人带来愉快的食物。
爱给冰冷的玻璃杯里倒满热水,爱褪去,水倒出,只是念念不忘,因为杯中尚有余温。但最终还是会被风干。一丝不留。
尚夏对小至已经失去耐心。也许他对每个人都没有什么耐心。生性固执己见的男生大多如此。
仿佛一切都已经疏远。小至,栀开,恩和,阕然,浅也……印泽也消失不见。
时间的风车开始转动。
五年后。
毕业以来,当恩和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总能从一种声音中得到安慰,或许是如在耳畔厮摩的轻声低诉,或许是震彻心扉的大声呐喊,都是属于他的声音,都深深地影响着我残酷青春中前进的每一步。她热爱这种声音,进而选择了记者的这个职业。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坐在那个声音的主人面前,去问她想问的所有。
而现在,她向往的这一切,正如梦境般的展现在她的面前。
“JO!”
“是!”
“准备好了吗?10分钟后的飞册先生的专访?”
“OK!”
“好样的!”
恩和站在一扇红色的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以最为压抑的方式将它呼出来。
10分钟后,她已用职业性的微笑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激动坐在了飞册先生的面前。
“飞册先生,你好!”
“你好!”
他们简单地握了一下手,她努力不使自己的手因过于兴奋而颤抖。
坐在红色沙发上的他,眼神温和,棕紫色短发逆着光有一种朦胧的柔软。不加任何修饰的白色衬衣,米色长裤,简洁而令人舒适。
“非常感谢飞册先生接受这次访谈。”她微笑着从包中取出了访谈稿递给他,“请把答案写在上面。”
他接过访谈稿翻看了一下,眼神中有一丝疑惑:“就这样?”
“不是。那只是一个形式,我想我得对我的公司负责。”她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飞册先生,一直以来,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你尽可以放心,在这里既不需要访谈稿也没有录音笔,更不存在偷拍的问题……”
“那么,JO小姐,你想问的是什么?”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让恩和有一些晕眩。
“关于尚夏,说起尚夏,你会想起什么?”
他无法掩饰住突如其来的震惊所掀起的内心的波涛汹涌。
“JO小姐,你是?”
“我?”她微笑着,尽量波澜不惊地答道:“我是尚夏的朋友。”
“可是,尚夏并没有做记者的朋友。”
“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开的话……”
“恩和?你是恩和?”
2005年。THE GIVEN酒吧。
“尚夏,你怎么现在才来?”一头站在吧台边的黑色直发男招待忿忿地说着,毫不吝惜地用力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坐公交车,坐着坐着就睡过去了啊。”尚夏冲他微笑,习惯性地挠呢挠头。
“你小子哪天不睡过去!”男子有点斥责之意地说着,没有在意尚夏脸上隐约的泪痕。
“虽然是来晚了,但我在梦里已经到了嘛!”
“好了好了,有功夫去给老板和飞册解释去,飞册都等急了。”
听到飞册的名字,尚夏脸上马上露出了“大事不妙”的表情,跑进了休息室。休息室门上的牌子因为他用力的推门而随着明暗交错的斑斓灯光不稳地晃动着:Route专属休息室。飞册飘逸的字体在这充满欲望的空气里有一点不适的黯淡。
“飞册!”
“你小子还知道来啊!”贝斯手LIN把水杯狠狠地扣在掉了漆木桌子上,“咣”的响声触动了房间里每一个Route乐队成员的神经。
“你们……还没有开始?”尚夏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已经是他参加乐队表演的第6次迟到了。他紧张地低着头,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很快,干裂的唇角溢出鲜血的味道。
“主唱大人不来谁敢开始啊……”LIN不无讽刺地说道。旁边的飞册什么也没有说,调整了自己倚在桌子上的姿势,缓缓地走向尚夏,但他的每一步都能引起尚夏身体轻微的颤动,如同一朵花在风中轻轻地颤抖。
“我……”尚夏试图解释些什么,但薄薄两片嘴唇的开合却无法造就出任何合适的理由。
“告诉我,”飞册把手臂放在尚夏肩膀上,这让尚夏更感到自己的瘦小,眼前这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的强大。“那个兼职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我奶奶去世了。”尚夏的眼角有一点湿润。
“……”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尚夏猛地退后,却撞到身后的旧木柜子,他感到整个背部都在作痛,他的心,也在努力挣扎中作痛,一滴眼泪顺着精致的脸庞流了下来。“除了不停地工作,我真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做……我始终都不能忘记……”
“没事了,没事了,”飞册抱住尚夏,动作轻柔的如同抱住一个玻璃娃娃。那个曾经有着犀利眼神的不羁少年现在却显得格外脆弱。
“对不起……”尚夏蜷缩在飞册的温暖的臂弯里,身体仍在微微地颤抖着,不可抑制的泪水打湿了飞册的衬衫。
“我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
“是啊,我刚才说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LIN感到有点歉意,想着自己刚才有点过分,看到飞册的眼神示意,他叫上鼓手MEDI走出了休息室,留下空间让飞册平复一下尚夏的情绪。
“如果你做兼职真的很忙的话,以后我开车去接你好不好?”
“那……飞册不是也要迟到?”尚夏抬起脸来看着飞册,泪眼朦胧。
“一会儿我去和老板说,把演出时间后调。”
“不行……太麻烦飞册了。”尚夏摇了摇头。
“你和我还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飞册用肯定的语气说:“尚夏的事就是我的事,尚夏解决不了的就由我来解决。”
尚夏仿佛得到了确信似的点了点头。
飞册拭去了尚夏脸上的泪水,揽着他出了休息室。
“那个……飞册,为什么今天酒吧外面每一棵梧桐树上都会有情侣?”
“因为,”飞册转过头来看着尚夏的眼睛:“今天夜里有流星雨。”
尚夏看着飞册湛蓝的眸子开心地笑了。
“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飞册先生不应该和尚夏是在酒吧认识的。”恩和轻轻地翻动手中的资料册,那里是她搜集的关于尚夏的全部记忆。
“是的。我们在中学时就认识了。我中途退学去酒吧工作,他毕业后是HIDO把他介绍给我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怎样唱歌,但我见了他一面后就确定主唱非他莫属。”
“哦?为什么那么肯定?”恩和有一点兴奋,上学的时候她可是从来没有听尚夏唱过歌。
“有些人是天生适合唱歌的,有些人注定要做主唱。他当时需要工作,我就安排他加入了Route,这样Route就完整了。”
“是你教他唱歌?”
“可以这样说,但关键是尚夏自己的努力,他的天分毋庸置疑。”
“当时的尚夏?”
“他很漂亮,单纯的有一点傻气。”
“但生活状况……”
“经济上还过的去。那时候他父母双亡,而且他们都没有对他尽到应有的责任。他奶奶的去世给他造成很大的打击,他试图用大量的工作来使自己遗忘。”
“所以一直是你在照顾他?”
“恩……可以这样说。”
“原因?”
“也许……也许是当时队里就我的条件比较好吧。”飞册先生的眼神中有一些游离,但恩和并没有因此追问下去,她想她能够明白其中的原因。
“他在你家里住过?”
“那是05年以后的事。”
“05年……那年你们一起看过流星雨?”
“这个……”飞册先生对她知道如此细枝末节的事情感到很惊异。
恩和从包中拿起另一个灰色的采访本:“栀开先生告诉我的。”
“LIN?那家伙。”
“恩,”她翻到采访本的扉页:“上星期的采访。这是我的私人采访,不涉及公开隐私。”
飞册先生微笑着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是,我们那年一起看的流星雨。那是尚夏第一次看到,我也是第一次。还因为和一对情侣抢酒吧门前的那棵梧桐树差点打起来,尚夏一直劝我说不要看了,最后我带他爬到了一家酒店的楼顶上。”
“很美好的记忆。”
“的确。”飞册先生微笑着沉浸在回忆之中:“你知道吗?那天尚夏唱的歌正是《FALL WITH STARS》。”
恩和把资料册翻到曲目清单的那一页,上面清晰地写着:〈FALL WITH STARS〉WORDS:Adieu MUSIC:Crashing
“那时候尚夏用的是‘Adieu’这个名字?”
“对,那时候我们都没用真名。”
“那么,你好, Crashing先生。”
“你好,”他学着恩和的语气说道:“Adieu的朋友。”
“尚夏,今天唱哪一首?”
“FALL WITH STARS。”尚夏回过头来有点调皮的口吻对飞册说:“Crashing大人,上台后就别叫我尚夏了,叫我Adieu。”
飞册看尚夏的心情好了很多,欣慰地笑道:“我们的主唱Adieu已经蓄势待发了。”
尚夏,其实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尚夏。无论何时,你都能给我带来强烈的存在感。
恍惚不定的蓝色灯光打在不大的舞台上,Adieu扶着话筒架站在正中央。
“大家晚上好,” Adieu咬着嘴唇笑了笑,这次已没有鲜血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唇膏的清甜:“我们是Route。”
淡淡的吉他伴奏响起,手中的琴弦仿佛传达着Crashing的情思,不,是飞册的情思。接着是LIN激烈而有条不紊的贝斯,MEDI亢奋的鼓点让整个舞台热了起来。
Adieu声音在舞台上扩散,他的白色身影也如同他的声音一样飘忽不定。
“I’ll fall with the stars, but nobody knows. I leave my love sky,but nobody cares……”他随着旋律摇摆,不停地随意地摇摆,让所有人为之晕眩。
“Adieu他几乎包办了你们乐队所有的歌词?”恩和数着尚夏作词的曲目,虽然已不是第一次统计,但还是感到惊讶。
“是,Adieu说,即使别人的词写的再好,还是唱出自己的心声比较舒服,” 飞册点燃了一支Joker,青烟缭绕之间,他仿佛又成为了Crashing,“这也正是他声音的力量和感动的所在。”
“而大部分的曲子是你的所作,还有的是和他合作。”
“恩。”
“那你最喜欢哪一首呢?”
飞册先生刚想开口,又被恩和打断:“不可以说都喜欢哦,说印象最深的好了。”
飞册先生无奈地笑了笑,说:“在Adieu还是长发的时候,05年夏天吧,他写出了《THE 、FLOWER》,很喜欢那首歌的感觉。”
“很悠扬的曲子。”
“是很特别的曲子。”
2005年 ,一个夏天的下午。
尚夏趴在窗前转动着手中的铅笔,他感到心中一种感情在向上涌,拿起放在窗台上刚刚完成的歌词,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 THE FLOWER WORDS/MUSIC:Adieu
风/抚遍每一片树叶/绿叶在风中摇曳/留下自由和思念/花从来不猜疑/也从不贪求美丽/静静地开放又离去/ 树木离得太近/就会带来伤痛/因此保持距离/花盛开/花儿传播爱情/借助风飘时请把心捏成粉末/ 爱情啊/无法移动(不断生长)/也如此明媚真切/风带来阵阵花香/绚烂的樱花释放/碾碎阳光/搀进月光/洒下星光/心的盛宴丰盛清爽/ 你的体内/雪花飞舞/鲜花盛开/微风吹拂 树的根无限伸展/将水分汲取/嘴唇多么美丽/草生长/营造绿荫一片/整株树被充盈/ WHITE FLOWER,WHY FLOWER/ WHITE FLOWER,WHY FLOWER/我把你采撷下来/炽燃着痛苦思恋/我把你按在心头/几乎要有千万遍/千万遍/念千万遍/念千万遍/自己却从无意识/花纷纷起舞盛赞美好的爱情]
窗外的太阳慢慢滑向西方,阳光越来越温柔微弱。尚夏长吁一口气,把歌词放在窗台上。他一回头,差点把铅笔扔出窗外,飞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他的身后。
“写的不错。”
“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飞册注视着尚夏的眼睛,让尚夏感到有有些不自然,渐渐习惯了暴露在飞册清澈湛蓝的目光之下后,他又反过来用一种近似挑衅的的目光迎接飞册的注视。
“你在看什么?”飞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并无结束这对视的意思。
“看你的眼睛啊,”尚夏微笑中又透露出一点认真:“怎么总是戴隐形眼睛呢,对眼睛不好。”
“我喜欢啊。”
“恩,我喜欢蓝色的。”
“我也是。”
“快点结束这无聊的对话吧!”尚夏似乎觉的除了彼此这样看着就无话可说了,尴尬地转过身去,把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在飞册的书房里夸张地踱起步来。
“是怎样的曲子呢?”飞册拿起歌词认真地看着。
“你说这个?”尚夏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说:“是一种看着窗外的野花的心情……就是,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感觉是浓郁的墨绿色房间,趴在高高的窗台上,打开一个很大的窗户……”
“窗帘是薄纱状的……”
“窗外的光线很柔和地融入进来,窗外是无边无际的田野,田野里盛开着野花,也有树盛开着细碎却繁茂的花朵,也许有些已经凋落了吧……感觉这就是爱情……”
“感觉这就是爱情……”飞册喃喃地重复着尚夏的话,仿佛在舌齿之间咀嚼着野花的芬芳,品味出爱情的甜蜜与苦涩出来。
“有花对树的爱吧,叶子对花的爱,恋人之间的爱……”尚夏这样说着,做了一个深呼吸,完全陷入自己歌词的幻境之中。
飞册站在窗边,任窗外的风肆意地灌进来,薄纱状的窗帘在风中显得更加透明的朦胧。
“飞册先生一直都戴着蓝色的隐形眼镜?”恩和有收集飞册先生的写真照片,在家里也偷看过尚夏的私人相册,照片上的飞册先生的眸子总是深不可测的湛蓝,和记忆中他高中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之前也有戴过褐色、墨绿和紫色的,根据心情而定,但后来就只戴蓝色的了。”
“之前?你是说和尚夏的那次对话之前?”
“是啊。”看着飞册先生露出一种“你才反应过来啊?”的表情,恩和不好意思地笑了,可相比之下,应该他更不好意思才是,此刻的他,静静地把左手食指放在嘴边。
“那你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小意外?”
“意外啊,尚夏的比较多吧?”飞册先生用右手的手指优雅地托着光洁白皙的额头,微笑地回忆着。恩和郁闷地感觉到他似乎把“之间”这两个字直接忽略掉了,但这没有关系,在后面的采访到了火候她自然可以慢慢地挖掘。
“尚夏曾经被路人骚扰过哦。”
“什么?”他的回答让恩和很是意外,如果是“骚扰”的话可绝对不是什么“小意外”吧?
“其实也就是一次夜路袭击而已,没什么大碍的,但那次尚夏真的是被吓到了啊。”飞册先生的笑意更浓了,但这近似戏谑的笑容中又有这更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这样的故事让恩和满怀期待。
2005年,秋。
已经小有名气的Route刚刚在一家规模相当大的酒吧“RED SEAS”举行过演出。
长达两小时的演出结束,安排了这一周的计划,已经快12点了。乐队成员在后台的休息室里分了钱,虽然还不是很多,但大家都很高兴。
“一起去喝酒?”LIN把贝斯装进了袋子,坐在桌子上嘴里叼着烟说。
MEDI依照惯例给乐队成员分发了所谓的“老妈公司新出产的巧克力”后换上了外套,甩了甩右手表示赞成。
“ Crashing?”LIN看着帮Adieu拎着包的Crashing。
Crashing把征询的目光投向还在穿衣服的Adieu。早就预料到Crashing会这样的LIN也把注意力放在Adieu身上。
“Crashing,我累了,今天回家吧。”看着Adieu明显发黑的眼圈,Crashing怜惜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去咯?你们开车小心点。”LIN用手指夹起烟猛抽了一口,披上皮外套叫上MEDI走了出去,“今天不醉不归啊!”
“Adieu,我们走吧。”
“恩。” Adieu从Crashing手中接过包,随意地搭在肩上。
“你就穿这个出去?夜里很冷的。”
“没关系的,我像是怕冷的人么?你先在前门等着,我到后门那条街买包烟。”
“又抽啊?”尽管Crashing心里重复着一万个“像”但还是把这答案自己咽了下去不在这个问题是行纠结了,因为他知道回家的路上Adieu肯定会忍不住乖乖地向自己借衣服的。
Adieu朝Crashing翻了个白眼从后门跑出去了,那样子仿佛在抱怨着:你自己一天一包烟还管我?
Crashing看着穿着棉质白色长外套的Adieu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笑了,随即又转过身去拿着自己的东西慢慢地走到前门,扣紧了黑色外套上闪闪发亮的扣子。秋天的夜,果然是有些凉意了。
大概等了十分钟的样子,还是不见Adieu。买包烟也会迷路啊?不过依照Adieu的性格,貌似什么事都会发生的啊……Crashing这样饶有趣味地想着。
路边的车也不是很多了,呼啸而过的出租车上都是急着回家的人吧?人行道上的几个寥寥的人也就是些醉汉了。
“这家伙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Crashing骑在摩托车上,隐隐的有一点不安。又过了十分钟,Crashing才隐隐约约在街的拐角处看到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似乎在借着路灯橘黄色的灯光确定着什么,随后又以惊人的速度向自己跑了过来。
Crashing确定了,那是Adieu,是Adieu没错。但是,他的白色外套在飘,腰上的带子也随着长发在飘,朦胧地飘到了自己的面前,多少有一点不现实的感觉!
Adieu猛地扑到Crashing怀里,吓了他一跳,还好怀里的人是真实地存在的,真的是Adieu啊。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遇见鬼了?” Crashing露出了“恶意”的笑容,看到Adieu这样的反应他只能和Adieu常见的“怕冷”联系在一起。
Adieu什么也没有说,却在Crashing的怀里微微地颤抖。
“你怎么了?” Adieu这一抱弄的Crashing有点不知所措:虽然Adieu只是在颤抖,但他的反应与他一贯的冷静相比绝对有问题!
过了一会儿,Adieu才恨恨地说:“如果说是撞到鬼的话,那就是色鬼了!”
Crashing突然感到有些晕眩,这是他从未想到的:Adieu碰到流氓了?
“混蛋!怎么回事?” Crashing愤怒地发动了摩托车。Adieu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突然脱离了他的怀抱,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说:“你不用去了,我跑开的,那家伙估计已经不在那儿了……”
突然感到身边的人的镇定并不能掩饰他的脆弱。Crashing又伸手抱紧了Adieu。
夜风是如此的冰冷。
“你没事吧?” 过了几分钟,Crashing有些担心地问着怀里沉默的人儿,但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恩,我没事。”
“你……碰到了几个人?”
“就一个。就在我买烟回来的路上,路灯坏了,挺黑的。”
“那混蛋把你当成女的了?”
Adieu雾眼朦胧地看了Crashing一眼,嘴角露出嗔怪的弧度来:“我正走的好好的,你知道我夜视不好走的慢,然后他就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我,那么大的酒味差点把我呛死,我就知道那混蛋肯定是喝多了,我就喊让他放开,但我越喊他就抱的越紧,还用手堵住我的嘴了,我一恼就用脚踹他,刚狠狠踹了他一下他就把我抱到旁边更黑的胡同里去了……” Adieu说的时候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却更让Crashing感到紧张不安。
“该死的混蛋!” Crashing愤恨地咒骂着,把Adieu按在了自己胸口的领子里。
“后来,后来我就在地上抓了块砖头把他咂晕了。”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抚着Adieu的头发,温柔地说。
地上? Crashing不敢想象Adieu省略了多少挣扎的步骤。他感到自己喉咙有点干,似乎有一团火,一团火就这样直灌进自己的身体,烧灼着自己的每一次呼吸,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有炽热的火苗。
“你没事就好……” Crashing长吁了一口气,又安慰了Adieu一会儿,帮他整好了衣服,发现有的地方已经被撕坏了,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抱着他上了摩托车,驶上了回家的路途。Adieu一直抱着Crashing,直到自己在车上睡去。
07 黑洞
“飞册先生最喜欢的电影是《LEON》?”恩和看着飞册先生漂亮的眼睛,他曾经公开说过最喜欢棕色的瞳色,人们自然联想到了这部电影的主角。
这样的问题,尚夏也同样问过。
“还是讲故事吧。”
“尚夏?醒醒,到家了。”
“……”
“到家了,可以下车了。”
“哦……”看着尚夏迷迷糊糊的神情,飞册抱着他进了房间。
在玄关处点了蜡烛,房间里有了一丝光亮,也有了一丝温暖。尚夏似乎有一点清醒了,摸索到沙发自己坐了下来。借着烛光看到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张DVD封套,就拿起来看。
“《LEON》……你不是看了好几遍了么,这么喜欢啊?”
“一有空就会看的。”
“你很喜欢Natali?”
“……”
“你喜欢棕色的眼睛……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
“你可是闪闪发亮的蓝色眼睛……呵呵……”
“你今天晚上房间里想要哪种味道?”飞册没有理会他,打开柜子的门挑选蜡烛。
“还是点茶树的蜡烛好了……啊……我要先去洗澡……” 尚夏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浴室去了。
飞册收拾好了东西,在尚夏的卧室里点上了茶树的香薰蜡烛,一个人坐在尚夏的床上发愣。
自从告别了“地下室”时期,有了自己正式的房子开始,就告别了用电灯的日子了。因为习惯使用蜡烛,就在每个房间里都放了烛台和香薰蜡烛,尚夏刚搬过住的时候还被吓到了,觉的很“恐怖”,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连同尚夏刚才不愉快的记忆也一齐洗去吧……
“He deals the cards as a meditation
And those he plays never suspect
He doesn't play for the money he wins
He doesn't play for respect
He deals the crads to find the answer
The sacred geometry of chance
The hidden loaw of a probable outcome
The numbers lead a dance ”
听到尚夏在沐浴时唱歌这并不希奇,但使飞册惊异的是,尚夏此刻唱的正是自己喜欢的《LEON》的插曲《shape of my heart》。
当时只是随口说了一下喜欢这部电影的插曲,没想到尚夏会特意去学唱。
“I know that the spades are swords of a soldier
I know that the clubs are weapons of war
I know that diamonds mean money for this art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He may play the jack of diamonds
He may lay the queen of spades
He may conceal a king in his hand
While the memory of it fades I know that the spades are swords of a soldier
I know that the clubs are weapons of war
I know that diamonds mean money for this art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And if I told you that I loved you
You'd maybe think there's something wrong
I'm not a man of too many faces
The mask I wear is one
Those who speak know nothing
And find out to their cost
Like those who curse their luck in too many places
And those who fear are lost
I know that the spades are swords of a soldier
I know that the clubs are weapons of war
I know that diamonds mean money for this art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
这样的歌词经尚夏的口中唱出更觉得悲伤。
虽然是如此美妙的声音,飞册却感到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那样的歌,岂止是听一遍就爱上那么简单。
( 《 shape of my heart 》 中文版的歌词 :
他玩牌的样子似在冥想
从未有人怀疑他的智商
他并非要赢得金钱
也不是为了人们的敬赏
他只想找到一个答案
那神秘的几何概率
那无法预料的结果
各种法则在数字下隐藏
我知道黑桃代表卫兵的剑
我知道梅花是战争的炮枪
我知道钻石象征着财富
但是我的红心,我的心它没有形状
他可以打出钻石王子
他可以打出黑桃皇后
他可以隐藏手中那张国王
而那些回忆,逐渐的逐渐的消亡
我知道黑桃代表卫兵的剑
我知道梅花是战争的炮枪
我知道钻石象征着财富
但是那并非我心的形状
并非我心的形状
如果我告诉你我爱你
你也许会觉得不适应吧
我并非多重性格的男子
我所有的只是这一副面具
妄言的人无知
他们为此付出了代价
好像那些反复诅咒自己命运的人
他们脸上失去了阳光
我知道黑桃代表卫兵的剑
我知道梅花是战争的炮枪
我知道钻石象征着财富
但是那并非我心的形状
并非我心的形状 )
他们现在又恢复了飞册与尚夏的身份,不再是舞台上光束中的男子。
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们彼此心的形状。
洗完澡,尚夏又开始听歌了。他总是上午睡觉,下午到音像店做兼职,并不是他以前向往的新动力,为了躲避某个人的寻找,他一直在一家叫“康复”的音像店打工。晚上他到酒吧和飞册会合,开始新一晚的演出。到了夜里,他就开始塞上耳机,坐在飘窗的窗台上静静地听。飞册凑过去摘下他的耳机,塞在右耳里,尚夏听的是DEPECHE MODE的歌。
“〈SOMEBODY〉?”
“是。”
“你还记得印泽喜欢DEPECHE MODE?”
飞册这才想起以前听尚夏说过这事。那时候尚夏还和印泽在一起,他们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羡慕,直到五年前印泽的突然消失。
“你说过你要忘掉的。”
尚夏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温热的水滴顺着优美的颈部滑下来。
“忘不掉。”
尚夏把另一个耳机摘下来,转过头看着飞册,瘦削的脸庞上表情复杂。柔软的黑发自然地伸展至肩头。
“有时候,感觉自己连他的名字都要忘记了……”尚夏的下颚微微抬起,露出白皙的脖颈,他的天然棕色的眼睛里有隐隐的光辉。
“但是,都忘了吗……”
飞册看着自言自语的尚夏,突然有了抱紧他的冲动。
“可悲吧……啊哈……”
尚夏的泪水,消失在飞册温热的亲吻里。但他的心里并不平静,感觉好象触到了心中的阴影似的。
和飞册开始这样的音乐旅途之前,尚夏曾和印泽一起生活。由于尚夏执意不去印泽家住,他们在尚夏的新房子里一起在度过了他成年前的短暂时光。
尚夏以为上班的人爱早起,其实也不一定。印泽有时起的很晚。尚夏早上只吃玉米肉松面包和纯牛奶加据说是产自澳洲的麦片,从不动火做煎蛋或浓汤之类,也不准备印泽的那份。不过,印泽早起的时候,向来都会把尚夏的那份做好。尚夏起来后,用微波炉加热就能吃。印泽喜欢用保鲜膜,总是把菜和碟子裹的恰倒好处。每样菜都比哥哥做的淡,即使是早上,有时也会做茄汁沙丁鱼。时间充裕的早晨,尚夏会把沙丁鱼用土司面包夹好装进食物保鲜袋里带到学校。
尚夏对新房附带的小花园不怎么修整。社区里移栽的石榴还算可爱,可那些不知何方神圣的杂草正从院子的犄角旮旯里噌噌噌地冒出来,并逐渐显露出攻占院心高地的趋势。小院的最左边,印泽在那里栽了一棵桃树,从客厅的窗户里就可以看到它。尚夏不知道印泽借此是想辟邪还是招运。
除去上班和上学的时间,上下和印泽共同待在屋里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们却像是已经相处了很久一般默契了。他们都不喜欢看电视,所以往往是印泽坐在电脑前查阅股市评论,尚夏坐在他身后的飘窗上看着他。尚夏的耳朵里还塞满了音乐:Depeche Mode,Bjork,David Sylvian,Duran Duran……受印泽的影响,尚夏又重拾起了久违的欧美音乐。
周末,印泽下班后,尚夏却已经到家了。天气很热,尚夏懒洋洋地躺在红色布艺沙发上,空调的冷气却并没有有开的很足。尚夏不喜欢空调,他说空调的冷风会让他感到干燥。他自己的房间常年装有加湿器。
印泽从手中的超市购物带里取出冰激凌,放在茶几上,是尚夏喜欢的抹茶口味。尚夏坐在沙发上吃起来。.
吃完后尚夏开口问印泽:“我们在恋爱?”
“恋爱?”
“是啊。恋爱,恋爱。”
印泽笑了,“尚夏有别的喜欢的人了么?“
“我说的是你呀。”
“不对,不对。”
“我问的也是你呀。是吧?”
“我们是相爱。”
“……”
“相爱,明白么?”
尚夏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爱你,尚夏。好象要把一辈子的爱都用完了。”印泽抱紧了尚夏,却感到尚夏有一丝颤抖,但有很快平稳下来。尚夏的唇边弥漫着抹茶冰激凌的甜美味道,清凉的嘴唇扫过他的脖颈,留下浅浅的印记。
“一辈子的爱是怎样的?”
“我不会再爱别人了。”
“怎么把它用完的?”
“爱你。”
虽然觉得在这样的沙发上不太合适,可他们还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了。距尚夏第一□□的灰色回忆已经很久了,他有点笨手笨脚的。躺在印泽怀里的尚夏微微抬头朝斜上方瞧着什么。屋顶?吊灯?背对着天花板的印泽看不见他在看什么。
“痛吗?”事后印泽有点担心地说。
“恩,还好。”
确认尚夏不在往上面看后,印泽怀着一种奇怪的心情抱着尚夏,走进浴室。印泽抬头看了一下天花板,却什么也没看到。
一睁眼已经是早上六点了。尚夏从被子里爬出来,四仰八叉地躺在柔软的床上,床单,被子,枕巾里都有印泽的温热的气息,让他感到舒适。从厨房传来做饭的声音,尚夏从床上坐起来趴到窗户上往外看,天边是红白交接的颜色。
“起来吧。”
印泽走进卧室,看到尚夏趴在窗边的样子,不容分说地抱起他就往餐厅走。尚夏刚开始还有抗拒的意思,但很快就顺势倒在他怀里了。他把手搭在印泽的颈上,手漫漫地热起来,摸一摸,温暖的润滑感。
“现在几点?”
“六点。吃了饭再走,我开车送你。”
“啊,是肉松卷。”
“肉松。你爱吃吧?”
“喜欢吃。”
印泽倒了杯牛奶给他,自己坐在旁边喝红茶。
尚夏觉得印泽放的肉松相当多。他的其他菜味道都淡,惟独肉松卷十分入味。尚夏咕嘟咕嘟地喝着牛奶,同时担心会不会迟到。
一吃完早饭,印泽就送尚夏出了门。关上防盗门的刹那有沉重的响声,这样的响声每天都在重复着,如同告别的感觉。走出门时,自然地握着印泽的手,尚夏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暖流,一种惬意的幸福感。不可思议的是,就连早晨吹来的略带湿热的风,都令尚夏感到舒服极了。
到秋天到来时,哥哥回来了。
随着一声刺耳的“我回来了!”,哥哥已经站在了门口。这完全是在尚夏意料之外,尚夏站在门口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哥哥,连一句“回来啦”也说不出。
哥哥回来了,尚夏就不再是尚夏。
可是,自己原来的名字呢?
“好累啊。”哥哥把一个小行李箱扔在门口,坐在了沙发上。尚夏默默地准备着茶水。
“尚夏。”听到哥哥这样叫自己,尚夏心中一惊。
“哥……”他连递杯茶的动作都不自然了。
想到印泽随时可能会回来,哥哥马上带他出去了。
他说他预定了市中心的四星级宾馆。他们将在那间房间里住三天。房间在十七层,从里面能够看到附近的建筑,可是看不到印泽工作的地方。
崭新的白床单,一尘不染的洗手间,舒适极了。尚夏想,住在这里多好。
但是,对象不对。
他脸上的笑意和印泽的完全不同。这让尚夏感到寒冷。
“我让你替我和印泽保持联系……”他的手轻轻地滑上了尚夏的脸,尚夏一阵战栗。
“可是……”他手上的动作突然停止了,扼住了尚夏的下巴。
“我没有让你替我和他上床!”他把尚夏重重地摔在床上。身体与床板的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着尚夏眼中的晕眩和恐惧,他满意地笑了。
“你想做尚夏是吗?你记住,你哥的名字叫尚阡!”
痛,非常的痛。尚夏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痛,大脑也在痛。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围剿他的身体与残存的意志。
他的心更痛。
小时侯,尚夏并不常常和哥哥在一起。
妈妈不喜欢哥哥,她让尚夏离“那个野孩子”远一点。
哥哥是爸爸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哥哥的名字。苏尚阡。
爸爸妈妈是在一次空难中去世的。也许他们此时是在天堂吧。
尚夏和尚阡相依为命,尚阡高中毕业后就放弃了学业,打工供小尚夏读书。
那时候,尚夏才上小学。
纯洁的一无所知的孩子。
在一个炎热夏天的下午,在已逝父母的双人床上,在尚阡的怀抱里,尚夏失去了童贞。
“哥……痛……我好痛……”
“尚夏,你把你的名字给我,我就不让你痛好不好?”
“哥……救我……”
“把你的名字给我。”
“恩……好……”
“乖,再忍一忍就好了……”
“啊……”
尚夏,尚阡。一字之差,命运却相隔很远。
那一天过后,尚夏昏迷了很久。
当他醒来的时候,尚夏就常常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自己仿佛是哥哥的复制品。但为什么这个复制品拥有自己的思想呢?
哥哥告诉他,他没有名字。是哥哥借给他这个名字。
户口簿上写着:苏尚夏。
记忆中有一块灰色的阴霾。
这块阴霾在第一次和印泽□□时散开了一点。尚夏记起了那天的一点片段,但是他不敢相信,他始终无法相信。
但那种感觉是清楚地存在着的。
宾馆的咖啡厅有糕点自助餐,尚阡挑选了一些让侍者送到房间。
尚夏的床边摆满了奶酪蛋糕,巧克力脆皮草莓,奶油果冻,果仁曲奇,连冰激凌都与好多品种。优雅的服务生将容器里的食品摆放的好看极了。
“好,这样就可以了。”尚阡给了侍者一些小费,年轻的侍者扫了躺在床上的尚夏一眼就见怪不怪地轻声出去并关上了门。
房间了又恢复了两人的尴尬局面。
尚阡拿起一块蛋糕一边吃一边说:“你可没有以前乖。”那感慨的口气就像好久没有见面的远方亲戚。接下去还说什么“你也吃点东西”“不要一副可怜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个施暴者的模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的疼痛让尚夏越来越没有精神回答一句话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过的还好吗?”
“……”
“你不说我也知道。”尚阡抓住尚夏的头发,让他靠近自己。
“有没有学习?”他吻了尚夏一下,“不学。怎么可能学呢?你天天都和印泽在一起吧?”
“你胖了点儿。”尚阡瘦了些,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他到底去了哪里。
“该死,你给我说话!不就是被我打了,别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尚阡双手按住尚夏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不想去上大学么?”
尚夏的棕色瞳孔里充满了疑惑。
“现在还不晚。你呀,还是去上大学比较好。省的以后后悔。”
在尚夏还愣在那里的空挡,尚阡又覆上了他的唇,却并没有深入。
“砰!”门开了,透过压在自己身上的尚阡,尚夏看到了自己渴望见到的脸。
“喜欢么,我叫他来的。”尚阡在他耳边轻语,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尚夏的表情依然冷漠。
他想见印泽,却不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
他不想看到一张绝望和痛苦的脸。
也不想听到门再次重重关上的声音。
这就是我们的“相爱”么?
如此的。不堪一击。
转眼,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空虚。
08 花瓣
印泽和尚阡都从尚夏的生活中消失了。
当日印泽走后,尚阡并没有进行接下来的动作,如同预计好的一般他很干脆地把精神涣散的尚夏扔在床上,一个人穿好衣服准备离开。
“我给你的银行卡上打了些钱。你还是去上大学比较好,不要再和那样的人纠缠下去了。”
尚阡皱着眉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尚夏。又仿佛在竭力克制自己似的转身离去。
房间里又陷入了痛苦的沉默。亦或是,沉没。
躺在冰冷的床上,尚夏没有说一句话,试着从他的记忆中挑选有关印泽的愉快回忆,譬如雨天看他打着伞站在学校门口接自己,晚上开车带自己去兜风,在卧室的飘窗上一起吃点心等等。
这些回忆本都是浮在面上的,现在却全都沉没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些过往,只是看到放学路上多了一个孤独的面孔。
高中毕业后,尚夏没有上大学。恩和给他留下了一个惋惜的笑容。
飞册维持着抱着尚夏的动作,突然想起那个叫印泽的陌生男子,心情不由沉重起来。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对尚夏的影响有多少?
比起自己对尚夏的爱,更多是一种安慰。
尽管此时他们身上有着同样的温度,心却并不相通。
飞册知道,尚夏早就写好了一首歌,锁在柜子里,他始终没有把它唱出来的勇气。
怕自己会失控么?
《SEPTEMBER LOVER SONG#一个人》
WORDS/MUSIC:Adieu
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还以为你依然坐在桌旁/一个人睡觉的时候/还以为握着你的手/一个人唱歌的时候/还以为你依然倚在肩膀/一个人哭泣的时候/还以为你也在悲伤/ 亲爱的/曾经这样相爱了/ 被时间追逐/不习惯夜晚/却因此感到/少许的自由/不经意/流露出/神色的悲伤/已经忘却的/记忆和现实/突然在脑中/交织在一起/好象快要毁灭般一个人的寂静/ 一个人在外的时候/还以为你依然在家等候/一个人喝醉的时候/骇异为接到你电话/一个人吹风的时候/还以为依然在你怀抱中/一个人绝望的时候/还以为你也在神伤/ 一个人/直到现在还爱你/ 未说的再见/已改变的我/虽然告诉自己早该放弃/过几年/这一切/将成为回忆/逝去的东西/已渐行渐远/失去了什么/没有一定的答案/无论你我/带着悲伤与软弱/ 犹豫不前的自己/背负着笨拙的爱/ 不断涌出的泪水/仅以一手却难以抄取/如果突然想要抓住/立刻滑过指间消失/再度陷入迷惑/ 独自凝视着/自己的影子/无力去斩断/不可能的思念/离别后/连呼吸/也显得遥远/旋律重复不变/爱却没有永远/记忆停滞不前/看不到微笑的脸/一个人/填不满/灵魂的残缺/ 午夜的闪亮/正午的紫光/纠结在一瞬/没有愉悦饿力量/一个人/去生活/也总回失望/心中充满着/无声的呐喊/转身已不见/惟有夜风触心寒/无论你我/带着悲伤生存着/无论你我/在九月断流的爱河/ 一个人生病的时候/渐渐习惯没有你的陪伴/一个人弹奏的时候/也会低头清清唱/一个人拍照的时候/已经习惯不再露出笑容/一个人离开的时候/也会学着去遗忘
大段的歌词传达着同样的为情所伤,飞册看完之后,说不难过是假的,说不嫉妒,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