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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世 家国 ...

  •   明镜把孩子抱回来后,明楼便给孩子取了“明台”这个名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小没良心的,到还记得用这张脸呢,你也觉得对不起我了?”
      身旁无人的时候,明楼点着明台的额头自顾自道,也不管年幼的明台听不听得懂他的话。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么说,只是模模糊糊觉得明台小小的脸,隐隐是当年碎骨重塑后的模样。碎骨重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等到他遇到被桂姨虐待的阿诚的时候,明楼开始觉得自己是一个能想起前世的人。明台也好,阿诚也罢,他都有一种旧友远归的感觉。偏偏性格又觉得似是而非。也不知怎地大姐十分宠溺的明台特别怕他,阿诚虽然敬重他,却实在算不上是怕他。偶尔梦回,他隐约看见是明台欠了他什么,所以才怕他,只是总也看不真切。越是着急上前看真切,便醒得越快。有一回,他耐着性子不让自己着急,终于看到明台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跟披头散发的自己商量,“景琰性情耿直,又重情义,若我去了,你去替我看着他……”明楼不知怎地就知道了这个“景琰”就是阿诚,或许应该说是阿诚的样子,耳边甚至听到了那个阿诚叫他“先生”,“先生”。
      “先生,江湖是什么样子?”
      “先生,待朝政顺遂,我想去琅琊山看看。”
      “先生,你确定这见鬼的辣花生小殊真的喜欢吃?。”
      ……
      明楼嫌他聒噪,正要呵斥他,让他闭嘴。哪知尚未开口,又匆匆醒来。
      至此,明楼便再没有在梦里见过小殊与景琰了。约莫是那次不耐烦,惹他们生气了,便不再入梦。明楼哑然失笑——好大的脾气。
      后来他书读得越发的多了,到了国外学了马克思主义,也看了弗洛伊德,年少时的梦被科学的解析并遗忘到脑后。可惜他尚未在学术界有所成就,古老厚重的祖国已岌岌可危。
      明楼做事素来以“稳”著称,十几岁的孩子事故老成得如同身体里住着一个千年的妖精,事事都能算计到极处。大抵是生活在虎狼环伺的环境里的孩子都是这样子吧,偏还是个没爹娘的,姐姐虽有手腕,性子却急躁了些,他便不得不静下来仔细思索前事与后路了,是以养成了事事以追求最大利益为主的性子。当此民族危亡之际,他一番深思熟虑后,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旅欧区”。
      “汉字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1931年9月18日,日军攻击东北军驻地,炮轰沈阳城,制造了‘九一八事变’。不到半年时间,东三省一百多万平方千米的锦绣山河,全部沦于敌手。东北三千万同胞在日军铁蹄之下受尽欺凌。彼时明楼身在巴黎,看到报纸上的消息,他无端的想起幼时背诵过的诗句,白山黑水就这样拱手让人,东三省千里沃土竟成了他国,又有哪个汉将辞家破残贼呢?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明楼冷笑一声。
      当晚,明楼又在梦里回到了故乡。弄堂那头走来的明艳女子,手腕上带着细白的栀子花串,那股幽香若有似无的,纯净且素雅。有时候她也会带白兰花,白兰花的香味更浓郁一点,仍是一样的怡人。其实,她是不怎么喜欢这些小物件的,但是他喜欢看她戴,她就戴了。每次她戴了这些,不远处一定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女小贩在叫卖:“栀子花~白兰花~栀子花~白兰花~~要伐?”
      这是他深入骨髓的故乡印记,无论漂泊多少年,那清香总萦绕在鼻间,年月愈长,香味愈浓。这样美好的女子,这样清静的花,岂能容豺狼践踏?
      他学经济,为了是学成之后能为国效力,能拯救国家日益衰败的经济。现下,国将不国,这大好的河山难道要俱如东三省一样拱手让人吗?自己学成之后,回去当亡国奴么?明楼觉得这生意真亏到姥姥家去了。
      早餐时候,他问坐在对面一口一口啃面包的阿诚道:“阿诚,我们做生意的能做亏本生意吗?”
      阿诚鼓着腮帮摇摇头。
      明楼笑了。
      这个瘦小的孩子,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一双眼睛怯生生的,明楼不希望他一直这样,离家的时候便带来出来。现在他的胆子比以前大多了,身体也长高了许多,脸颊上也有肉了。可能因为之前总是吃不饱饭,对待食物是尤其的认真。没有哪一次吃饭是敷衍了事的。认真到虔诚了。
      明楼伸手揉揉他细软的头发,坚定道:“好!不做亏本的生意!”
      许多年后,阿诚明白了当时明楼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当他再次回到明楼身边曾经问过他:“大哥,如果当时我说能做亏本生意呢?您会怎么办?”
      明楼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国破则家亡,谁能置身事外?这笔生意,不是你情我愿,是单方面的洗劫掳掠!”
      “大哥,我们这笔生意,是赶跑了侵略者就算赢了么?”阿诚又问。
      明楼凝注着他。即将成年的孩子,稚气还未脱,已经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一年前,看到他提着枪杀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明楼不得不感叹时光的易逝。当初那个瘦削羸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知道什么是家国什么是信仰了。
      现在,眼前的阿诚西装笔挺,像一棵身姿挺拔的小树。虽未枝繁叶茂,但总算欣欣向荣,终有一日会树大根深,成为这个国家的栋梁……
      阿诚看明楼的眼神有些飘忽,便唤了一声:“大哥!”
      明楼回过神来,道:“战争这个怪兽,吞噬着金钱、生命、国土,也吞噬着荣誉、热血与理想。打了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因为,总有这么一些为理想为信仰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即便知道了战争是个巨大的绞肉机,而个人的生命在这绞肉机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也要前赴后继的为了这个民族不亡于世界,为了这古老的国度不亡于世界而牺牲生命。”
      阿诚认真道:“这正是我们在做的事情啊!这场战争虽然我们一开始输掉了部分国土,让日寇践踏了我们的尊严,但是我们的国家有千千万万个不愿做亡国奴的热血之士,只要我们奋起反击,不怕牺牲就不会亡的!只要不亡国,我们就算是赢了!”
      明楼摇头道:“我们的国家太老了,老得走不动了。可别的国家还很年轻。或是此消彼长,或是旧貌换新颜,但是都比我们的国家年轻。这些国家走的走,跑的跑,有的甚至是在飞。我们这笔生意,只有等到我们的国家老旧的死去,焕发出新的生命与活力,实现了民族振兴才算是赢了。而赶跑这个侵略者不过是我们民族振兴的第一步,是为了像世界证明:我们平和,但不是软弱!”

      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阿诚从苏联学习归来。而他之前在的整个小组,因为叛徒的出卖,全军覆没,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因为远赴国外方逃出生天。拿着薄薄的死亡名单,阿诚想到了如今已是几重身份的明楼。
      “如果,大哥被出卖……”
      阿诚拒绝往下想下去。虽是夏末,天气仍是炎热的。阿诚却觉得全身都凉透了。这个认知让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永远也忘不了他回国那几年背着明楼入蓝衣社,一次线人告密的暗杀活动,到了点才发现刺杀目标是明楼。好在明楼事先知道自己已经被出卖,早做了安排,就等他们自投罗网,要一网打尽了。他看到明楼的时候就吓傻了,明楼看到他的时候显然也吃了一惊。枪声在他耳边响个不停,他呆呆木木不知道躲避,明楼气得七窍生烟,一脚把他踹到一旁。乒乒乓乓的枪声结束后,他抖抖索索的站出来,看着明楼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大哥……你……你不是……不是在……在巴黎吗?”
      明楼二话不说,提起他摁在条凳上就是一顿好打。昏暗的光线,身旁倒下的都是他的战友,而自己在几分钟之前差点杀死了大哥。阿诚咬着衣角,死活不出声。
      他半晌没声音倒是吓坏了明楼,以为自己下手不知轻重真的打坏了,忙不迭的扶起来查看。幸好,手底下到底还是留了情,伤得也不严重。
      阿诚低着头,也看不清表情,闷闷道:“大哥,我真不知道是要来杀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明楼心头的邪火越烧越旺,呵斥道:“我今天打你是因为你要杀吗?你杀得了我吗?”
      阿诚仍是不抬头,却也不开口了。
      明楼气得笑起来,拍着桌子道:“我让你好好读书,将来能做个学者。你说你喜欢画画。喜欢画画也行,就让你去念了美术,我不指望你能成一代大师,但是做一个画匠总不算是苛求吧?”
      阿诚头埋得更低。
      明楼接道:“你倒好!我刚同意你从巴黎回来。后脚还没迈出巴黎的门槛,前脚就进了蓝衣社了!看不出来,倒是懂些家国天下的道理啊!果真是长大了!”明楼许是气急了,说着说着,到夸起阿诚来了。
      阿诚却不敢这么想。
      这个大哥,心是软的,手却不软。听明楼语气不善,他哪里敢搭话,又不敢不搭,含含糊糊的哼了一声。
      明楼看着他。眼前这个孩子已经快有他高了。果然已经长大了啊。他记忆中的阿诚还是个刚到的明家的孩子,现在却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明楼突然有种无力感,挥挥手,同身边的人交待道:“带他下去治伤。”
      阿诚不敢抗命,一步一回头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队友,眼里的情绪悲伤而复杂。
      明楼叫住了他,问道:“你跟他们是好朋友吗?”
      阿诚摇摇头,道:“两个星期前认识的。不是很熟……”到底也还是个孩子,一开口,情绪就绷不住了,带着哭腔道:“我第一次出任务,队友就都死了……”
      自从阿诚到了明家,就没在明楼面前哭过。听他难过,明楼也心疼了,不过还是个孩子,自己他面前杀了他的同伴,他难受也是应该的。自己跟他较什么真?只得哄道:“没有全死,留在外面把风的那两个给你留了。”
      他再傻这时候也明白了一起来的五个人里,不算自己也有两个是大哥那边的人了。他嗫嚅道:“大哥,我记得您是蓝衣社的学长啊。我们教官都要我们以你为榜样呢……”
      明楼当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给他争取了一个到法国留学的机会。他在法国认识了一些朋友,知道了共/产/主/义,便也朦朦胧胧的明白了当年大哥问他话后可能做了什么。大哥从未要求他做过什么,他也没有想要追寻这大哥的脚步做什么。但他在选择的时候,大哥走过的路无疑会让他安心很多,也坚定很多。他知道自己走了一条中国人都会走的路,而这条路的前方有大哥。足以。他经历了被出卖,认识了生命在背叛后无法挽回的消逝。怎么还能让大哥背后连个人都没有的走在危机重重的险境里?
      思及此,他马不停蹄的给组织打了报告。阿诚的报告很快就批复下来了,甚至还附了明楼的手书。
      明楼因为身份特殊,从来都是单线联系。组织也提议过给他配一个帮手,都被他婉言谢绝了。女的,他说明家家规严明,大姐追问起来不好交代,拒不配合。男的,来路不明,说不过去。还有谁比阿诚更合适呢?
      明楼一手养大的孩子,供他吃饭,供他上学,甚至送他留学。如今回来做明家的大管家,跟在他的身边,报恩也好,情义也罢,都十分合乎情理。
      于是,当明诚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带着明镜派自己照顾明楼的口谕出现在明楼维也纳郊外的别墅门口的时候,明楼几乎可以说是用了最大的热情来欢迎他。热情得都不像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哥了。
      暗夜里的路,他走得太寂寞了。有一个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家人陪在身边,饶是强大如明楼也生出了许多柔情。
      阿诚却被他唬得一惊一乍的。
      没有办法,他这次来除了带来了暗地里国/共双方下达的配合任务,明面上的明镜口谕,还带来了汪曼春化身罂粟花,做了铁杆汉奸的消息。他之前在的小组组员,皆是死在汪曼春枪下。
      明楼并没有什么表示,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耷拉着眼皮,半晌方道:“知道了。”顿了顿又道:“前几年就知道了。”
      阿诚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真残忍。
      明楼已换了话题,道:“我记得你不大喜欢西餐,这几天就勉强对付吧。等你休息好了,自己做饭,本地的厨子做不出纯正的中国菜。”
      听他语调温和,阿诚暗暗松了口气,这般,大哥是不欲追究了,便讨好道:“不用休息了,我在飞机上睡过觉的。今晚就给大哥做。大哥想吃什么?”
      “草头圈子,红烧肉。”
      阿诚的心生生被这两道菜攥出血来,却冷哼道:“物是人非事事休,两道菜你还能把汪曼春吃成当初的样子啊?其实当初我看她就不是好人!”说完,一溜烟跑了。
      晚饭过后,阿诚还是小心翼翼的道:“大哥,事已至此,您还是看开些吧。”
      明楼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一言不发。

      1938年的春节,明楼与阿诚是在法国过的。
      窗外鹅毛般的大雪整日整日的下,下得没完没了。明楼躺在壁炉旁的躺椅上看书,阿诚百无聊赖的在玻璃窗上哈气,然后用手指在一片白雾上画树木房子。
      明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要画就好好画!多大人了!”
      阿诚却不理他,自得其乐的在窗户上呵出新的一块,继续画。还一边画一边道:“今天早上接到的任务,大哥,您要准备出任汪伪政府的高官了。经济司顾问。”末了又加了一句:“好像还不止。”
      明楼老神在在的翻着手里的书,道:“我就让你得意两天。等回到上海,落到大姐手里,看她怎么收拾你!”
      阿诚乐了,道:“大哥,汪伪政府的高官是您去当;国民政府的上校科长也是您,我也只是个小小的少校副官;我党上海情报组组长也是您,我不过是个组员而已;细细算下来,我顶多算个从犯,您才是主谋。要收拾也是先收拾你。”
      之后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
      于暗夜执微火前行的人,活得那样艰厄。而这位霸气侧漏的大姐,到底还是成了明长官一生的伤痛。
      “阿诚,大姐没了,明台走了。这个家里,只剩你我了。你要活着。我才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大哥,大姐都死了,胜利在哪里呢?”
      “前方。”
      “前方有多远?”
      “不远了。”
      “抗战必胜?!”
      “抗战必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世 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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