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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章 刺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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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州,雨夜。
密林之中,一人披蓑戴笠,策马狂奔。
宽阔的黑袍被疾风卷起,他的手紧紧抓着缰绳,僵硬的雨滴打落在他身上,毫不容情。虽有蓑衣在身,他却早已全身湿透。
雨雾迷蒙中,他不时回头张望,而身后仍旧一个人影也无。他稍稍放了心,微咬着唇,狠劲挥鞭笞马,那马儿吃痛,疾奔向前……
前方不远就是漓山,只要过了揽阙桥,便无事了。
他想到这儿,只觉胸中豁然开朗,也顾不得倾盆而至的大雨,只扬起马鞭,策马向前狂奔……
奔至漓山脚下时,未至子时。
他匆匆将马送回山下的马厩,便一步步踏上漓山。
漓山上的赵客山庄,是他的居所。
还未及叩门,侍从景槐便迫不及待地将朱漆大门打开,见他归来,忙不迭地将伞举过他头顶,将他拉进来,这边探出头来四下张望着,口中道:“公子,你身后没有人罢!”
那人推了他的伞,唇边一丝淡然,便朝前走去。
景槐抹掉落在脸上的雨水,仍是不放心地张望了一会儿,这才回过身来,快步跑去,随在那人身后。
雨势已然减弱,整个山庄静谧一如往常,在石径上走时,只能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了。
室内,烛光隐隐。
此刻刚过子时,庄中诸人早已入梦,唯有景槐神色慌张地跟在那人身后,也不见困倦之意。
那人刚刚换了皂袍,还没坐定,只听景槐声音不大,却带关切,直道:“公子没受伤罢?”
“我么?”那人侧头瞥了他一眼,捧起茶盏,随口道。
“您的傲气真是……一点没改!”景槐摇了摇头,兀自走过来,将那人换下的夜行衣拾起。
“先放下罢,这么晚了,你也去歇了罢。”那人倨傲的神情微有收敛,叹了口气道。
“公子的事情办好了?”景槐上前一步,神色闪烁着,颇有些迫切。
坐下那人淡淡一笑,将茶盏放在几案之上,收了笑容道:“咽喉中箭,应当是……回天无力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点着自己的咽喉。
景槐紧咬着唇,狠狠点了点头。
那人长嘘一口气,挥手道:“去休息罢,日后有人问起,我也不用吩咐你怎么对答,对不对?”
“公子放心,景槐知道!”他一边说,一边俯首退了出来,只余那人在房中。
那人独自静默了一会,起身将烛台拿起,烛光渐渐笼在适才脱下的黑衣之上。渐渐地,火焰中,那黑衣成为灰烬。
窗外,雨声依旧,打在竹木之上,一如平常的声音。他紧闭着双唇,良久,背靠着座椅,沉沉睡去。
三日后,临近正午的时候,门外的仆从跑来禀告,说庄外有几名官服打扮的人,像是自京中来的。
“他们来做什么?”景槐听到那仆从的描述,心中紧张,佯装疑惑的样子问道。
“听那人说,是要拜见咱家公子。”
景槐咬着唇,半晌,道:“我去罢!”说着便快步房门,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朱漆大门打开的刹那,只见四名身着青色井陵纹样官服的年轻人站在那儿,个个英姿勃发,身形健硕,腰间挎着清水波纹的长剑,正抬头端望着匾额上“赵客山庄“几个大字。
“是六品护卫。”景槐见他们官服和剑上的纹样,心里猜到几分。这边还没踏出府门,便拱手行礼道:“敢问几位官爷有何贵干?”
那几人见是景槐出来,不由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只见为首那人上前一步,回了礼便道:“卑职刑部校尉杨赫,奉命前来,别无他意,烦请兄台请你家谢公子出来,不敢耽误太多时间。”
景槐听得“刑部”二字,不禁汗毛竖起,这边急转着眼珠,想推脱过去,于是忙陪了笑容,道:“不如几位随我进庄歇息一会儿,我就去叫公子出来。”
“不必!”为首那人沉声谢绝。
景槐一惊,正自为难,忽听得身后一人道:“几位来找我?”
回头一看,不禁脱口道:“公子!”
那几人也是一征,只见此人一身青色衣袍,华发束顶,墨玉冠于其上,形容潇洒,当真是俊朗之极。而注意到他同样青色的衣袍之时,竟不由得自惭形秽。
那人正是谢薄昭。
他是已故太傅谢往玄之子,字诚闻。少年时便才名远播,又是闻名遐迩的神射手。他自幼长于帝都洛陵,但因父亲隐居漓州的缘故,自他年满十六岁,便自洛陵前来漓州陪父亲隐居,如今已是多年。因父亲遗命,不得入仕,是故极少入京,也未曾考取功名,但才气横绝,未有继之。
两年前谢往玄病故,他便成为赵客山庄的主人。
“见过谢公子。”几名校尉俯首道。
谢薄昭回了礼,淡淡笑道:“在下只是山野草民,怎么担得起几位大人这么大的礼?”
为首那人拱手道:“卑职杨赫,本无意打扰公子,只是奉命前来,所以……所以……”
“大人有什么事尽管直言罢。”谢薄昭见他面露难色,随即道。
“是。”那人低声道。
“不如到寒舍谈?”谢薄昭微笑着相邀。
那人连忙摆手,这边道:“若非要事,卑职几人也不敢登门叨扰。只是……”他忽地放低声音,“只是三日前,上巳节夜宴,大司马在自家府门前被人害了。”
“哦?”谢薄昭佯装震惊。
“是真的,公子噤声!”那人连忙提醒,又相视左右,只见那三人也纷纷点头,续道:“圣上责令务必在十日内找到刺客!”
“大人勿忧,若是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但说无妨。”谢薄昭见他几人神色忧虑,便顺势说道。
那人连连摇头,“不不不!”他环顾左右,续道:“今日之事还望公子不要声张,毕竟此事水落石出之前还不能……不能——”
“我懂。”谢薄昭颌首,复又抬头,疑惑地望着杨赫几人,轻声道:“但是兄台此来,不会只是告知在下而已罢!”
杨赫见他开口相问,便硬着头皮道:“卑职奉命,要彻查漓州,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他此前早闻谢薄昭才名,却从未得见,如今见到,本就是欣喜万分,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既是皇命,杨大人又是奉命行事,我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谢薄昭如是说着,便差人引路,邀杨赫几人进庄。
“卑职不敢!”杨赫退后一步,急道:“卑职哪有搜查赵客山庄的道理!”
谢薄昭见他态度竟如此真诚,心下百感交集,只道:“杨大人切勿推辞,若你不搜,日后怕会有别人来。何况我谢府也是光明磊落的,又有什么不能搜?这样一来,你也好交差不是么?”他这边说着,便叫景槐邀了杨赫几人,进了府门。
杨赫几人初到赵客山庄,也不敢造次,只是象征性地查看了几处地方,便推辞要走。谢薄昭拉住他们四人用饭,却无奈几人公务在身,只是千恩万谢,便匆匆告辞。
待景槐送走几人归来,已是傍晚。
谢薄昭独自坐在桌案前,凝神望着砚台。
“公子,送走了。”景槐见他不语,开口道。
谢薄昭淡淡笑了笑,“你辛苦了。”说着看向景槐,“此事与我再无干系了。”
景槐哈哈大笑,指着窗外道:“公子隐居漓山,怎会与大司马遇刺之事有关?也难怪那几个校尉难为情。”
谢薄昭默然,半晌,怆然道:“他们到底那么信得过谢氏中人,父亲九泉之下,也当告慰了。”
他父亲谢往玄早年是衡帝的授业恩师,师生感情甚笃,加之年龄相若,也可称得上是知己一般。然而已泗年九月,衡帝弑兄,夺得皇位,也正是那一年起,谢往玄愤然辞官,归隐漓州,此后再不入京。
而衡帝虽多次挽留,却也无益,只得派人在漓山建了这座赵客山庄,供谢氏一门暂居。而谢氏,自那时起,便被视为气节傲骨的象征。山庄的名字,“赵客”二字,也正是取自《侠客行》中的“赵客缦胡缨”,就如谢往玄所想的——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而今之事,也确实难以让人联想到谢薄昭身上。
景槐退了出去,谢薄昭走到桌案前,看着父亲留下的石砚,心中酸楚,眼中隐隐似有泪光。
本来,上巳国宴,是一年一度的盛会。
衡朝自国之初建,迄今,已逾百年。
而洛陵,是衡朝帝都。
大司马郑信,掌邦国军机政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年衡帝弑兄夺位,幸得郑信与太尉罗疏隆襄助。
而郑信之女,郑懿,也即将成为太子正妃。
若郑懿封妃,则郑氏再无衰落之可能。
那一日,陈王微服前来之时,便如是说。
谢薄昭弱冠之前,曾承陈王恩泽,如今陈王亲自登门,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我早知你无意朝中党争,只是若非万不得已,本王也不会前来求你。”陈王声泪俱下。
“父亲遗命,薄昭此生,不能入仕。”谢薄昭答。
“一切都已备好,只要你肯来,只需一箭,一箭便成!”陈王敛衣下拜,“与仕途全无关系,只当是帮了本王。”
谢薄昭终是答应下来,那日大司马郑信刚刚出府,方迈出两步,长箭便直射过去,插入他咽喉,一瞬间,血溅四方,无力回天。
他匆匆上马,直奔漓州……
血气透过已死郑信的脖颈,弥漫了整个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