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斯普林堡》轩大

1、第一章

　　歌斯普林堡的主人，此刻正躺在床上。床头上搁着侍女刚才端来的药碗，因为卡特勒告诉侍女，待会儿父亲醒了，自己会亲自帮父亲喂药，所以侍女便顺从得出去了。
　　卡特勒此时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容显得苍白虚弱的父亲，便又将视线移到了窗外。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卡特勒此时并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没有焦虑，没有怅然。只是安静得等待父亲醒来。
　　“卡儿”在窗外真的已经被夜色浸染的时候，父亲终于睁开了眼睛，叫了自己一声。
　　卡特勒立即起身，端起床头的药碗，叹了一口气：“药已经凉了，父亲。我去叫人把它再热一下。”
　　“卡儿”眼看着卡特勒又要转身走出去，父亲提起音量，再次叫住了他：“先别忙，先坐着。”
　　卡特勒只好又放下碗，扶着父亲起身，在背后垫上一个柔软的背垫。
　　“珞儿今天过生日，可惜我身体又不太好，下不了床，没办法出席他的生日宴了。”父亲语气淡淡得说。
　　卡特勒觉得父亲对于要不要出席苏西珞的生日宴，应该并没有很上心，他这会儿说这些话，只是想挑起一些话题而已。
　　“所以，今晚生日宴的事，就完全交给你了，卡儿。准备得贴心一些，别让你弟弟失望，毕竟他一年只过这一次生日宴嘛。”
　　无论父亲的话语里的内容包含了多少对儿子们的在意，卡特勒始终觉得父亲的语气总是平平淡淡，没有波澜，所说的话仿佛都只是社交辞令，例行其事的关怀。
　　不过这也不能怨他，多年打拼在商贸金融界，已经沾染上了这种不带感情的社交气息，洗也洗不掉了。
　　“放心吧，父亲。我已经准备好了，不会让苏觉得不满意的。”
　　父亲终于点了点头。
　　在卡特勒等待着父亲接下来还会吩咐什么的时候，父亲却自始至终不再看向他，而是自顾自得叹气，似乎也忘了自己还要交代什么事情了。
　　“这药，我拿去再热一下。”卡特勒默示父亲，自己该端药离开了，父亲也没再阻拦。
　　想着刚开始煞有介事得留下自己，卡特勒还以为父亲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没想到就只是说了几句有关苏西珞今晚生日宴的事情之后，就断了谈话的意念。
　　“算了，你别忙了。待会我会打铃叫侍女来的，你赶紧去准备宴会去，去吧。”
　　父亲走后几乎是急切又不耐烦得赶他走了。
　　卡特勒很明白父亲这种善变又捉摸不透的个性，便也不再说什么，乖乖得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走在通往一楼大厅的旋转阶梯上，卡特勒思索着关于父亲的病情的事情。
　　看父亲当前的身体状况，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前一段时间在专属医院里，特请了国际知名医师做了很长时间的治疗，病情依然时好时坏。最后医师只得将身为歌斯普林家长子的卡特勒叫到一边，告诉他，歌斯普林老先生的病情已到了晚期，如今只能凭借药物再尽量维持一段时间了。
　　卡特勒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表示会竭力配合医院进行后期维持治疗。
　　但歌斯普林老先生却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待在医院了，表示自己就算死也得死在家里，而不是医院里，强硬得要求儿子把自己弄回家中去。卡特勒无奈，只好照做。
　　伤心吗？
　　在听到医生宣布，父亲已经到了晚期的时候，卡特勒当然有过惊讶和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也调整过来了。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在最恐惧的事情还未来的时候，是最惶恐哀伤的，当它真的到来了，反而会用尽全力保持镇定，状态看似也与平时无异。只是偶尔想到，曾经叱咤风云，如此威风的一个人，眼看着要沉寂了，会让人觉得世事难料，有些落寞。
　　自从得知病情后，歌斯普林老先生倒也没有表现得很落寞。在回到家中第一天，就下令关上大门，不允许任何人来看望自己。
　　卡特勒心想，恐怕是父亲不想别人看到自己如今衰败的样子。
　　然而歌斯普林老先生却并不如儿子所想的一般，他不让别人看望自己，是真的懒得再搭理别人。
　　他已经是快死的人了，已经将一切都看透了。生前风光过，也实现过目标，满足过欲望，所以如今，他才真的能够心平气和得等待死神来临。
　　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是重要的。歌斯普林老先生让侍女去热汤药的时候，自己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挪到窗边，喘着气推开了窗户。
　　人的所有情感，欲望，追求，不甘，都没有意义。但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却注定要被这些没有意义的事物捆绑住，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起，你被捆绑的身体才终于能获得释放。这是歌斯普林老先生所参悟到的人生的真相，你所追求的，渴望的，拥有的，不曾拥有的，都并不重要。然而活着的人，不愿承认这个真相而已。
　　如果要说，事到如今，在所以的无意义中，还有什么是让歌斯普林老先生觉得有些意义的，那恐怕只有卡苏洛了。自己的三个儿子唯一的母亲，二十年前生下最小的儿子苏西珞之后，就随着天使去往了天堂的卡苏洛，是如今走到生命尽头的歌斯普林老先生，唯一觉得有意义的存在。
　　我也马上可以去见你了。
　　想到这里，歌斯普林老先生的心情变得有些愉悦了。
　　我会把遗产留给儿子，然后去见你，你也就不要为儿子们担心了，他们活得很好，会自己照料自己。歌斯普林老先生看着夜空，默默得在心里对心爱的女人说。
　　曾经，在自己最辉煌的时期里，很多人都为了抨击自己而故意捏造诸多绯闻，甚至很多金融巨头，同行，都对自己花草不沾而觉得怪异。
　　“歌斯普林，贪财爱美色是男人的通性，你何必压抑这种本性呢？”
　　在被同行以“过度压抑”来解释歌斯普林不近女色的表现时，歌斯普林根本懒得跟他们解释，因为他知道，男人之所以贪财爱美色，只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某个人，击败了所有的财富和女人。
　　当时还是个穷小子的歌斯普林，二十岁的那年夏天，在给人打工凑够了钱打算去海边游玩，就此虚度一生时，在火车上碰见了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当时站在车厢一节与另一节连接的缝隙间，手紧紧得攥着椅背，因为她没有买坐票，所以一直站着，微微皱着眉，眼睛怯生生却又澄澈得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在注意到似乎有人注视她时，姑娘转过了头，视线便与穿着随便的歌斯普林的视线撞上了。
　　歌斯普林感到自己的世界整个儿崩裂开了，从那天以后，他的人生彻底改变了样貌。
　　歌斯普林老先生咳嗽了几声，把自己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最近几天里，他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做梦，脑海里都一直浮现着年轻时的自己初遇卡苏洛时的场景。
　　他拄着的拐杖在地上戳戳点点，向房间内打量了一番，歌斯普林老先生拉响了侍女的响铃。
　　侍女端着药碗急匆匆来到房内。
　　“先生，您的药刚刚热好。”
　　歌斯普林老先生指着床头的纸和笔，语气淡淡得说道：“给费蒙律师打电话，把他叫过来，我今晚打算立遗嘱了。”
　　卡特勒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自己在走廊上靠着墙站立了很长时间。
　　他叹了口气。
　　这几天，他已经联络了家族上下，为父亲的后事做了准备，力求到时候能给老爷子办一个符合身份的入殡仪式和追悼会。必要的话，还得提前联络各界媒体，毕竟金融界的巨头要陨落了，也是一档大事。如今外界对老爷子的病情也一直议论纷纷，妄加猜测，到时候必须控住主流媒体的话语权，澄清言论和事实。
　　不过，老爷子如今也早就对这些无所谓了。
　　但卡特勒不能不在意。
　　尤其是，父亲去世之后，遗产和家族安置的问题，现在成为了卡特勒的心头之疾。
　　歌斯普林家有三位儿子。卡特勒，希洛，苏西珞。
　　按照家族里一直延续着的长子继承制，遗产必定是会全数由卡特勒来继承。这一点，卡特勒倒不过多担忧。
　　如今，他最低担忧的，是希洛和苏西珞的安置问题。
　　二弟希洛，今年十五岁，三弟苏西珞，今年十二岁。
　　两个弟弟都未成年，按理来说，都应该由大哥接替父亲承担养育责任。
　　但是，卡特勒的心里是有偏向的。
　　自己其实只想留下苏西珞，把这个最小的弟弟留在歌斯普林堡里，将二弟希洛送去母亲生前住过的，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奥兰沃斯堡。
　　为什么会对两个弟弟抱持不同的对待态度呢？
　　并不是说希洛不好，恰恰相反，希洛是个很乖的男孩子。
　　只是，卡特勒自己心里存留着一些自私的心思。
　　毋庸置疑，大哥卡特勒从小就偏爱最小的弟弟苏西珞。
　　苏西珞可爱，活泼，身上散发着一种动人且明媚的气质。卡特勒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弟弟时起，就喜欢得不得了。
　　苏西珞小时候的所有要求，卡特勒能够满足便会努力满足，满足的苏西珞的小要求之后，苏西珞就会大大得拥抱自己的大哥，时而还会在卡特勒脸颊上印上一吻。
　　卡特勒对此非常受用。
　　即使是如今，只要苏西珞有所要求，卡特勒依然会想方设法去满足。这种想把对方捧起来的心情，就是卡特勒对苏西珞所抱有的小心思。
　　然而，对待希洛，则十分正常了。
　　正常的交谈，礼尚往来，以哥哥的名义偶尔关心询问一下希洛的学业生活。卡特勒知道自己有时过于将重心放在苏西珞身上，为了照顾到希洛的情绪，才在必要的时刻，要求自己也得对希洛温柔以待。
　　所以，打算将希洛送去奥兰沃斯堡，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也是不希望希洛在大哥跟前，受到太多不平等的待遇。卡特勒想至此，觉得自己对二弟希洛还是考虑周全的。
　　此时，一层大厅的灯光变得通明起来。卡特勒知道，宴会场地已经布置得当，两个弟弟应该已经等在下面了。便直起身子，整了整衣服下摆，走下了旋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