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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论势明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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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水流长,花香扑鼻,彩蝶戏舞。
夭儿歪在花间的软榻上,漆黑的长发或散落在身旁榻上,或与身着的黑袍缭乱成一色。小睡初醒的瞳眸半眯着,手中捧着一卷书,漫不经心的翻看着。听到脚步声,方徐徐放下书。
刘宏来到软榻边,坐下,和夭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谈心。“孩子,你道这天下为何无法安定?”
夭儿神情邈远,一时沉浸在出山后沿途所见哀绝人寰的回忆之中,语气幽幽地说:“陛下,自古以来民为国之本,民安则国不乱,国不乱则外敌不敢轻犯。”
“哦,那么何以民不能安呢?”刘宏眸敛缒绻,俯瞰夭儿。
“我朝自先帝禁锢党人清流,崇信小人宦官,天下始乱象丛生。陛下即位,本有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共相辅佐,却被宦官曹节等所害,中涓自此愈横。加之陛下你堵塞言路,卖官鬻爵,荒淫无度,不念天下民生疾苦。内有震、旱、涝、蝗灾祸连连,盗贼四起、反叛不断,民心浮动;外有匈奴、鲜卑寇边,战不能止。”夭儿摇头叹气。
前年岁末,鲜卑又大寇各地。夭儿托人夹带了一封信给葵转交刘宏。在这封信中,夭儿谈了一番防御鲜卑之见。
其中说到:当年张奂、段颖在时,鲜卑宾从,而张奂常以怀柔之法,段颖多用杀戮之术,此皆一时之计也。待二人不在,则鲜卑降而复叛,劫掠更甚以往,而大汉后继者却无张、段二公之手段,故此边患日甚,长此以往,则癣疥之疾将终成大乱。因此对付鲜卑等胡族,不可一味招抚,也不可一味杀戮。一味招抚则来之太易,胡人的胃口只会越养越大;而一味杀戮则积怨益深,将来冤冤相报,了无尽日。
那么应当怎么办呢?夭儿写到:大汉立国数百年,而胡患不息,虽有卫青、霍去病曾经北逐匈奴,但又有鲜卑、羌、氐等族复起,因此绝不可抱有急功近利的心态,而需要有耐心地步步为营,在潜移默化中,将胡族纳为我用,则边患自平。
“故欲定边患,不可一味逞强或一味示弱,需教比强者更强,扶弱者不弱,软硬兼施,方可奏效。”
具体的办法就是:
第一,开放通商,鼓励与胡族的互市,但严格控制交易的种类,尤其是胡族必需的盐、茶之类,一定要用牛马来换;
第二,过去对于臣服的胡族,朝廷每年都有一定的金银赏赐,如今开始不赏金银,而专赏那些“奇淫技巧”之物,让胡族沉溺中原的器物,仰慕中原的文化,学习中原的礼仪,树立中原的价值观,则其心志便自然日弛也;
第三,教鲜卑筑城立寨之法,哪怕亲手帮他们修筑一些城寨也在所不惜,城寨总比帐篷舒服,住惯了城寨的人就再也不会喜欢住帐篷了,而一旦胡人定居下来,不管是管理还是剿除,都会容易很多。毕竟天下没有攻不陷的城池,却多让人疲于奔命的流寇;不管大汉在一点上的防御有多么坚固,而胡人却总能在多点上找到进攻的机会,就是这个道理。
最后,夭儿举了个很简单的例子:汉朝的骑兵,就算从小就练习骑马,可是又怎么比得过鲜卑的普通少年,从小就生长在马背上呢?重申只有让胡人也习惯了定居的生活,才是解决边患的最根本办法。
这封信传开了,震惊朝野,士人惊为天人,虽有很多不理解,但更多人认为既不用开战动武,就不妨一试。但恰逄护乌丸校尉夏育、护羌校尉田晏联合向刘宏提出,集结三州兵力,出塞征讨鲜卑,以求长治久安的建议。大概刘宏年轻气盛,渴望效仿先祖武帝建立功勋,竟接纳提议,任命田晏为破鲜卑中郎将,准备出兵塞外。朝中众大臣百般劝阻,刘宏都不听,派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各自率领万余骑兵,兵分三路出塞,在二千余里的边境线上向鲜卑发起进攻。鲜卑大王檀石槐命令三部大人率领部属分头迎击,结果大汉朝的三路大军全部大败而归,三员领军将领各带数十骑逃回,出征人马被歼十之八九。
“你对这天下大势知道多少?”刘宏轻问。
“我知道!如今的汉室已经坠落了灭亡的边缘,朝纲混乱无章,士族豪门奢靡无度,百姓无立身之地,也许是该改天换命的时候了!”夭儿扬起瞳眸,挑衅地看着刘宏。
刘宏沉声苦笑道:“朝廷分成几个派别,你知道吗?”
夭儿不解,以眼询问。
“朝廷分为太后戚族一派、黄门宦官一派和士人大儒一派,总共为三大派。自从世祖光武皇帝重新收复我大汉疆土后,大将军之位基本由太后戚族出任。而且由于本朝列祖列宗的短寿,士人大儒一派中不少人都认为天子仅仅是一个象征甚至是一个玩偶,太平盛世的希望是寄托在天子任用的大臣身上,而非天子本人。历代先帝不甘心作傀儡,要夺回自己的权力,他们所能信任的,也就只是身边的黄门宦官。”刘宏眸光沉冷,唇边勾勒一抹苦笑,状甚无奈的说。
“何只先帝,你何尝不是这样?”夭儿坐起身,气恼的道∶“禁锢党人之事如何解释?卖官鬻爵之事又如何解释?封张让等为侯,称其为父;封赵忠为大长秋并呼其为母,又如何解释?”
刘宏语气寒凉,道∶“当年党锢之前,由于窦武身份特殊,他既是士人大儒,又是太后戚族,所以士人大儒一派和太后戚族一派得于联合,他们共同打击黄门宦官一派。黄门宦官不满,朕也不安,才发生了建宁之事和后面的党锢之事。只是如此一来黄门宦官一派大大得势,就连朕也无可奈何。而且朕之母后也颇喜欢这些人,对于他们的建议母后也是言听计从的,关于朕在西园卖官鬻爵之事就是他们怂恿母后,母后下懿旨给朕,朕不得以才答应。”
夭儿别开小脸,语气刻意地淡然道∶“当今三派中,必有皇上的人。”
“三派中,黄门宦官一派基本都不可信;戚族一派中的何进乃是我提拔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培养他来对付赵忠张让等人的,可惜他们和张让赵忠等人相互妥协,朕实在对他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而士人当中,多半没有权利,大部分不是依附其他两派,就是远离朝廷,隐到山野。若是孩子您有机会,帮朕传达一下朕之心意,希望他们有朝一日可以为朝廷分忧!”刘宏深邃的视线紧瞅着夭儿,语意深长。
“这事何须透过我去办?”夭儿直勾勾地瞅着刘宏深邃的黑眸,试图窥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难道您不知您的责任?”刘宏玄秘莫测地笑,低语道:“当今天下势力盘根错节,各派斗争日炽。如今就说于你听听,以后要小心谨慎行事,不可鲁莽,以免铸成大错。”
“如今天下各派之争,始于先秦之时,斯时百家争鸣,高手辈出。道,儒,墨,法,兵,阴阳,杂家等等诸家争雄,高手辈出。后秦王嬴政得法家之助,扫平六国,一统天下,功盖三皇,远超五帝,故而是称‘始皇帝’。只是法家律法严苛,以之得天下可,治天下则亡。故而大秦二世而亡。后本朝高皇帝与霸王项羽争雄,高皇帝海纳百川,得道门张良,儒家萧何,兵家韩信等大力襄助,击败项霸王,建我大汉帝国。斯后,高皇帝用‘道门’无为而治之道,与天下休养生息,使万民富庶,海内安宁。只是匈奴暴虐,屡屡侵扰我大汉边境,故有雄才伟略之武皇帝出,武皇帝心机过人,用儒,法,道诸家之术,富国强兵,又得兵家大家卫青霍去病等之助,大破匈奴,扬我汉威。只是其后儒家董仲舒等上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遂埋下祸乱之因。汉武后期穷兵黔武,劳民伤财,实诸家争斗之过也!汉武之后,诸家争斗更炽,汉家江山日衰。其后王莽篡汉,若非光武帝奋起河北,汉祀就此而绝矣!但汉室虽续,然百家之争却是未休,此后诸家争胜,此来彼往,致使光武之后汉室又衰,天下纷争不息,到的今世,朝中儒门势盛,道法诸家势衰,故道家转而移向民间,期间道门门派众多,冀北等地有张角所建之‘太平道’,西川又有张鲁之‘天师道’。”
听了刘宏这一番话,夭儿心中沉重异常。一直以为“百家争鸣”是中国历史的煇煌骄傲,竟未曾想到百家争斗,是以天下大事,以万民之幸福作为战场。谁都有自身的观点,发展出一套治国的理论,但究竟何者更适合这天下呢?只有斗过方知了!
熟知此后历史发展的他,岂能就此撒手不管,任凭大汉在内斗中耗尽国力,致使此后一千八百年的分分合合,争斗不息呢?恍惚间那些骨瘦如柴,面无人色的流民群似乎又在眼前闪现。黎民何辜?要承受这样的灾难?
乱世的灾难纵不能在自己手中终结,也要尽力减少这灾难的发生,把这灾难伤害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真正下定决心的刹那,夭儿的道心更进一步,眼前似乎一片开朗,多日弥漫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神采飞扬了起来。那发自内心的绚丽之光,几乎刺眯了刘宏的眼。
“终有一日,天时行至,我愿提三尺剑,内除民贼,北驱外辱,还天下一个清平世界。”夭儿向刘宏一鞠躬,然后黑袍一甩,人如烟般地飘而去,带走一院的光茫,拖曳出一道如流星般的碎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