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侠盗神偷 ...

  •   寒风凛冽,但一点儿过年的气氛都没有。一队警察押着死刑犯到了法场。这里是山区,前面就是一个不高的悬崖。两个警察押着犯人的胳膊,走到平地上。犯人是个女子,很年轻,也很美,但因为濒临死亡,她冷若冰霜,满目凄凉。
      队长叹了口气,惋惜着摇摇头,问:“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女犯淡淡地说:“我想见见我的孩子。”
      队长两手指托着下巴,凝视了她两秒钟,不过他似乎早就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了,原地站着没动,只向后面摆了摆手,警车打开,一个女警抱着一个刚出生还没满月的婴儿走了过来。婴儿是醒着的,一直在哭,但他根本懵懂无知,他哭并不是因为即将失去母亲。女警抱着孩子走到女犯前面,女犯手被手铐拷在背后,只能俯身亲了亲孩子的面颊,柔声道:“别哭了啊,妈妈在这儿,啊。”
      两边站着等待执行枪决的警察,因为职业的原因,全都是冷冰冰的表情,默然肃立。事实上谁也不愿意来做这差事,强行将一对母子分开,让他们阴阳两隔,尽管女子的确是个死刑犯,但……
      犯人并没有流一滴泪,只是不断亲吻自己的孩子,嘴里轻声念叨哄孩子的话。慢慢地,孩子不哭了,沉沉地睡过去。抱着孩子的女警已经在强忍泪水了。队长看了看表,说:“好了。”摆摆手让警察抱着孩子下去了。女犯这时忽然情绪失控了,猛然尖声叫道:“还我孩子!”直接扑向抱着孩子的警察。旁边两个警察反应迅速,立刻把她拉住了。女犯歇斯底里,嚎啕大哭。队长冷冰冰地下令:“执刑!”
      失去孩子的痛苦加上即将失去生命的绝望,激发了她无尽的潜力,她拼命挣开了两边的警察,跑向警车。队长看局面马上要失控,猛地拔出手枪,“砰”一声开枪了。不过他只打中了犯人的腿,女犯一下子跪下来。两个警察把她拖到刑场上,急忙迅速撤离。她刚站起来,执刑的警察开枪了。
      但奇怪的是,她身上一个弹孔也没有。原来所有警察都下意识将枪口抬高了,希望杀死她的子弹中没有自己的那一颗,这样心里还好受点儿。女犯也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
      “你们想干什么?”秦国胜喝道,“拒绝执行命令吗?”
      警察们面面相觑。秦国胜喝道:“开枪!一会儿我数弹孔!”
      警察们又把枪举起来,但这次所有人也都想,这次别的警察肯定会瞄准的。他们也都清楚,这么多子弹打上去,根本数不清弹孔。又一排枪响了,子弹在女犯身边飞过,她身上还是没着一颗。女犯冷笑一声,看着警察们。
      秦国胜上下牙打哆嗦。他忽然喝道:“回去都给我写检查!”猛地抬起手枪,“砰”一枪,打中女犯。女犯眼神呆滞下来,缓缓倒在地上。

      十几年的时间,秦国胜经手大小案件无数,但对这件案子记忆印象异常深刻,经久不忘。他无数次担任行刑队长,枪毙死刑犯,但他击毙的大多数都是真正穷凶极恶的歹徒,即使很多在监狱服刑期间已经悔改了,但秦国胜想到他们当初犯罪时候的情景,下令枪决的时候都毫不留情。他心里默念的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有善报,恶因恶果。但十几年前那一幕年仅十八岁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儿子的诀别的景象,让他始终心如刀绞。他想如果那一幕拍成电影的话,博得观众同情的绝不是受害者以及警察。
      因此当秦国胜第一次听到“孟思扬”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站在面前的警察汇报完,等着他的反应。秦国胜猛地醒过来,问:“没有抓到吗?”
      “别说抓到了,此人是男是女,多大年龄,体貌特征,我们完全无知。”警察说,“每个失窃现场,他都会留下自己的大名。但我们查遍户籍系统,找到好几个叫孟思扬的,一个一个全都排除了。看来他是个黑户。”
      “而且从小到大都是黑户。”秦国胜说。
      警察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这么高技术的小偷,肯定不是临时小偷,而是有过至少几年的犯罪经验,才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秦国胜喃喃自语:“孟思扬,孟扬……”
      警察问:“孟扬是谁?”
      秦国胜看了警察一眼。这个警察不过二十多岁,十几年前的案子他肯定不知道。秦国胜转身打开档案柜,拿出一沓档案递给他:“你从里面找找,找到孟扬的档案,看看有没有关系。”
      警察翻找了一遍,找到了孟扬,看了一遍,说:“队长,这不可能啊。知道孟扬这孩子的身世的,偷孩子的人贩子肯定不知道,拐卖了卖给的人家更不知道,怎么知道他妈叫孟扬?又怎么会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巧合罢了。应该没什么联系。”
      秦国胜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但他并没有把档案放起来,而是将关于孟扬的这几页抽出来,放进自己公文包里,说:“走,我们再去现场看看。”
      报案的是一家银行,金库失窃了,几十万现金不翼而飞,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金库的防盗锁都是好好的,但墙上却用涂改液写了三个非常明显的字“孟思扬”,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线索。警方对着这个名字研究了有半天,没有找到任何指纹。警犬在现场嗅了一遍,又嗅了嗅银行所有工作人员,表示没有闻到任何陌生人的气味。一切简直就像外星人干的,毫无头绪。警方只能根据唯一的线索,按孟思扬这个名字去查户口。不要说警方的案犯纪录里没有这个人,附近几个城市所有的户口都查一遍,找到几个同名的,也都一一排除了。
      而这段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就在秦国胜毫无办法的时候,警方又接到报案,另一家银行金库失窃,失窃现场一模一样。这就使得警方排除了银行内部人员作案的可能。案子发生的越多,线索反而越少了。然而这个化名“孟思扬”的神偷,却似乎盯上这个城市了,每个星期天上午,都有一家银行失窃,现场也全都一模一样,加起来已经失窃了几百万现金。更让警察困惑的是,几十万现金分量不小,这个贼如何把这么多钱带出去而不留下一点点痕迹。盗贼肯定不会再去把这些钱存到银行,那这么多钱,到底放在哪儿?
      持续案发一个月后,警察学乖了。下一个星期六的晚上,警方将城里所有的金库,各派了几个警察严密监视。秦国胜亲自带着四个警察前往一家银行的金库“守株待兔”。临走前,警察都把手机关机,只用内线步话机联系。秦国胜刚要关机,忽然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刚上高一的女儿秦蓉打来的。他犹豫一下,还是接了:“喂,小蓉。”
      “爸,今天晚上你有没有时间?我想让您陪我去一趟海洋馆。”
      秦国胜说:“恐怕今天晚上不行,我们有任务,没时间。”
      “那明天上午呢?”
      “这……也不能保证。”秦国胜说,“下次吧。”
      “下次?爸,我两个星期才回来一次,一次就这么一天半。”秦蓉有些不高兴,“下次不知道都到什么时候了。”
      “好了小蓉,我真的很忙啊,这马上就要出发了。这样吧,明天上午,我看能不能回得去,如果能的话,就带你去,好不好?”
      “说好了。”秦蓉说。
      秦国胜挂了电话,顺手就关机了,一挥手:“出发!”
      连续四周,四家不同的银行金库被盗。为了安全起见,警方部署将所有金库的钱全部押送存到一个防盗系统最严的金库。但警察明里并没有派人警卫。秦国胜这么做,实际上是想以此为诱饵,引诱这个飞贼上钩,最好能一举把他抓获。
      七八个警察严密部署在了金库各个角落,隐蔽起来。天渐渐黑了,但警察们都不敢掉以轻心,各个都睁大眼睛,严密监视着金库附近的所有地面。天渐渐亮了,没有任何情况发生。秦国胜略微松了口气,心想再厉害的贼,对警察这么严密的防守也无计可施。他留下几个警察继续看着,自己带人先回警局。他刚从银行出来,看见刚来了一辆运钞车,上面下来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对秦国胜敬礼。秦国胜问:“路上没出什么问题吧?”
      “报告队长,没发生任何情况。”警察说。
      银行的工作人员和保安过来一起把钱装进金库。不过就在他们打开车里面的保险箱的时候,却不由得大吃一惊:保险箱里的几十万元现金不翼而飞!保险箱的底面,用涂改液写着“孟思扬”三个字。又正好是星期天上午。
      秦国胜感到自己头都大了。押送钞票的警察瞬间都成了嫌疑人,被隔离审查了。但很快警方排除了他们作案的可能——这四个人是随机指派的,不可能四个人全都是孟思扬,而四个人在路上一直坐在一起,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单独作案。但四个警察也丝毫不能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
      但孟思扬何以从四个警察的眼皮底下,盗走大量现金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这让秦国胜感到十分棘手。
      他回到家里,愁眉不展。秦蓉却正坐在书桌前面,翻看东西,忽然抬手抹了一下眼泪。秦国胜吃了一惊:“你怎么了?看的什么?”
      秦蓉没回答。秦国胜走过来一看,发现正是自己带回来的孟扬的案子的档案。秦蓉忽然问:“爸,你说我是不是你和我妈亲生的?”
      秦国胜诧异极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秦蓉说:“我是不是你办过的哪个案子的元凶的孩子,被你收养了?”
      “去去去,别瞎想。”秦国胜说,“你这傻孩子。死刑犯的遗子也不归我养啊。像这种找不到一个亲属的案子很少很少,就算犯人有孩子,都判给最近的亲属了。再说,我碰到的这样的案子,也就这么一个。”
      秦蓉说:“不过,我总觉得奇怪,档案上没写清楚,孟扬是怎么杀得了她养母还有那个男的的?”
      秦国胜说:“这一点当时我也问过她,不过她没回答,我也不好过分让她回忆当时的细节,毕竟她心理创伤很严重。”
      秦蓉说:“难道您就没有怀疑过,是不是有人帮凶?或者,那个人才是主犯,孟扬才是帮凶?但孟扬装作心理阴影很大的样子,拒绝回答警察的询问,没有把那人供出来。”
      “你想得也太多了。”秦国胜说,“现场根本就没找到还有其他人在的痕迹。”
      “没有痕迹,不能说明没这个人呀。”秦蓉说,“这只能说明,是那个人太厉害,把痕迹都清除了,要么就是警察太笨了。”
      秦国胜说:“你又没到现场去过,懂什么?”他刚站起身,忽然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
      “没有痕迹,不能说明没这个人呀。”秦国胜呆住了,想了两遍,立刻想到了最近发生的连环盗窃案。但他随即说:“也没这道理。如果真有这个人的话,他干嘛把孟扬一个人留下,自己逍遥法外?”
      “也许是孟扬自己不想活了,或者说她年龄太小了,经受不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愿经历以后可能要面对的更多残酷的事实。”秦蓉说,“或者她也知道,这个真正的杀人犯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毕竟是帮自己才杀了人的,所以也不能把他供出来。”
      秦国胜说:“胡思乱想。你是同情了她,总想给她找借口开脱,最后说她本不该判死刑的吧?都十几年的案子了,还说它干什么?你还去海洋馆吗?”
      秦蓉摇头:“我不去了。”
      秦国胜叹了口气,坐下来。这时门开了,秦国胜的儿子秦强进来了,秦蓉急忙站起来:“哥,你回来了。”
      秦强扫了一眼:“爸,又碰到什么难事了?”
      秦国胜说:“还是前两个星期的案子,又发生了一起。我们把所有金库都严密看守起来了,没想到运钞车半路出事了,押运的警察竟然根本没发现,直到到地方了打开保险箱,才发现钱不见了的。”
      秦强说:“爸,我觉得警察走进一个死胡同了,老是从他怎么偷钱的手段上费尽心机。我觉得破案的关键,不是查案发之前的事情,而是之后的事情。也就是说,他弄到这笔钱后去干嘛?他要是不花的话,偷钱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只要他把钱花出去,就肯定有一个和人打交道的过程,就肯定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秦国胜说:“小偷肯定会和人打交道,甚至可能就在我们周围的人之间。只有对警察的特点了如指掌的贼才能如此不露痕迹。”
      秦强说:“说这些都没有意义。我就不信,他偷走了几百万的钱,这几万张钞票就被锁存起来,再也没有在市场上流通了吗?那这贼费尽心思偷这些钱干嘛?”
      秦国胜说:“就算有,他也绝不敢在我们这里花的,最大的可能是运到外地去了,再在外地通过网络的形式打回这里来,这样就和原来那些钞票无关了。”
      秦强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肯定要把这些钱再重新存入银行了?那这不就有破绽了?银行可都是全国连锁的,他在任何地方将这些钱存起来,都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只要他开了银行账号,就肯定有身份证信息。”
      秦国胜沉默了。秦强说:“再说,您不要总是主观臆断。也许这贼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偷钱的手段是高明,谁知道他眼光有多长远,能不能想到这些?先查一下再说嘛。”
      秦国胜说:“这好办,调出这几批被盗的钱的号码,全城范围内找就是了。如果找到一张,就追根朔源,直到找到从谁手里花出来的为止。”
      秦蓉说:“这工作量也太大了吧?”
      秦国胜说:“没办法,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到了下午,秦强去上学去了。他和妹妹上同一所高中,不过他上高二,秦蓉上高一。但这两个孩子长期受父亲影响,都很喜欢钻研这类案子,逻辑能力都很强,因此都是标准的理科生。
      令秦国胜没想到的是,秦强提供的这个方法居然奏效了,也许是这个神通广大的神偷“孟思扬”果真鼠目寸光,银行居然发现有一个月前被盗的钞票重新出现在了金库里,显然是被人存进来的。警方急忙调查这几张钞票是谁存进来的,很快查出账户,却是外市一个乡镇里的一个希望小学的公款账户。这让秦国强匪夷所思,但他当然不能放弃这个唯一的线索,立刻带人到了这个希望小学调查。
      这个乡镇所在的市很远,驱车上百公里。钱也是他们在乡镇的分行里存的,银行资金周转的时候运到了他们所在市区银行的金库。警车下了高速公路,很快进入泥泞的乡村小路。秦国胜皱起眉头,他并不奢望在这偏远的穷乡僻野能找到这个神通广大的飞贼。
      警车在小学前面停下来的时候,车轮已经被泥巴裹满了。三个警察下了车,看了看这所小学,和市区的几个公办小学简直是云泥之别。低矮的围墙还不如一个人高,稍微体格好点儿的小学生垫几块砖头都能爬上去,根本就是摆设。学校里的地面全都是泥土,有的地方长满了草,只有学生们经常活动的地方被踩得光秃秃的。墙根的高草丛肆无忌惮地生长着,里面竖着一块牌子,写着:小心有蛇。
      警察走向教室。这里根本没有“教学楼”一说,全是一层的房屋,还是尖顶的房子,很像农家小院。第一排房子的门前写着“校长室”、“教务处”之类的名称。秦国胜敲“校长室”的门,很快有人打开了,却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问:“警察叔叔,你找谁?”
      秦国胜往里一看,这哪里是校长室?分明就是个宿舍,里面只有两张床,连桌子都没有。他问:“这里是……校长室吗?”
      孩子摇头:“不是不是。校长在后面呢。”往后排的房屋指。
      秦国胜说:“谢谢了啊孩子。”对警察说,“走吧。”
      秦国胜拿着那几张钞票,每张钞票上都用铅笔写着一个名字,但并不是孟思扬了。警察到了真正的校长室——也是老师办公室,说明来意。
      校长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戴上老花镜,拿过几张钞票一看,说:“哦,这是我们刚收的学费。怎么,这几张钱有问题吗?是□□?”
      秦国胜忙摆手:“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是这样的,这几张钱是一个月钱市区银行金库被盗案中丢失的,却被人又存到银行来了。”
      校长狐疑地问:“难道你们怀疑是我们学校作案?荒唐!”
      秦国胜忙说:“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可能是案犯把钱花出去后,货币流通到你们这儿的学生手里了。”
      校长沉默了几秒钟,说:“你这么说来还真有些蹊跷。我们这儿的学费每学期是一百,以前我们的学生差不多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零钱交的学费,很少有人直接交百元钞,今年收学费的时候,一百多个学生居然都交的百元钞。老师问过他们钱哪儿来的,他们都不愿意说,讳莫如深。”
      三个警察听了,顿时眼睛一亮,互相对视一眼,觉得找到突破口了。秦国胜忙问:“那我能问问这些孩子吗?”
      校长说:“可以吧,不过别吓着他们了。”
      秦国胜说:“不会有事的。既然那么多人都出现这个情况,说明另有人作案。”
      既然很多学生都有这个情况,也就不需要费心专门去找手里这几张钱上的人名了。警察向老师询问,这次交百元钞的学生当中家里最穷的是哪一个。之所以这么问,因为最穷的学生交上的百元钞最有可能有问题。
      老师很快指了指班里一个学生。这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家庭条件从衣着上一看就能看出来。老师刚要过去叫,秦国胜忙拦住老师:“别叫他了,您告诉我他家在哪儿,我们去他家里问问。”
      老师很紧张地问:“是不是这些孩子忽然交上来的那么多钱,有什么问题?”
      秦国胜不好回答。如果案子破了,他不能忍心将这些钱都收回去还给银行,再让孩子们去凑这学期的学费。这里办学条件如此之差,根本就是政府的失职,而那几家银行都是国企,给这些孩子捐学费无可厚非。他只能说:“放心好了,孩子们的利益不会受到损失的。”带着警察离开了。
      两个警察也都沉默无言,他们知道秦国胜是不敢打包票的,因为孩子们交的钱肯定不是他们自己的。如果他们是白得的钱,他们理应把这些钱还回去才是。但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吃下去再让吐出来,可要难多了。如果这件事上报,引发媒体关注,媒体更关注的是这些学生的条件如此之差,一见报,警察都成了反面形象。
      家访就更难了。从市区到这个学校好歹还有两百多公里的高速公路,而这里全是山路,坑坑洼洼。秦国胜了解了要去的学生家的位置后,便把警车留在了当地派出所,他们徒步去这孩子家。老师淡淡地对他们说:“孩子们来上学都是徒步来的。你们警察还走不动路吗?”
      三个警察走了几十公里的山路,下半截裤子以及皮鞋全都泥泞不堪了,上身的警服也沾满了泥土。但这和周围的环境相比却很和谐,反而他们一身笔挺的制服显得很不协调。这里所能望见的地方,都是灰扑扑的。
      山区的村庄,房屋在山坡上东一个西一个,挑平整的地方建。这里的房屋还都是土坯墙,山上偶尔发生塌方,便能把房屋砸塌。村里看不到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就只有妇女老人和孩子。很多孩子上不起学,辍学在家帮忙干活。
      秦国胜看着这里荒凉的景象,心里似乎隐隐有什么预感。几个警察对这个“孟思扬”的看法都发生了变化,似乎觉得他有一种劫富济贫的侠客心态。
      几个警察到村里,敲了敲村口一家的门。很久没有人开门。秦国胜说:“也许没人在家吧。换一家问问。”
      这时一个穿着看起来比较“城里人”的三十多岁的男子在村里走过去,看见几个警察,吃了一惊,急忙迎上来,问:“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我是这里的村支书。”
      秦国胜说:“哦,你好你好。我问一下,你们村里的一个叫刘宝的孩子,是哪一家?”
      村支书说:“就村口那一家。”
      秦国胜一愣:“他家里没人吗?”
      村支书深吸一口气,问:“你们来是调查钱的事儿吧?”
      秦国胜急忙问:“你也听说了?”
      村支书说:“当然。村里有好几个在镇子里上学的,开学前几天,都在村里到处借钱。他们每个学期都借,然后用一个学期的时间慢慢还,也还不完。他们自家的收入够他们糊口的就不错了,哪有多余的?可没想到出了件怪事,前几天早上,这几个孩子的家里桌子上忽然各多了两百块钱。他们家里的大人在村里打听谁那么好心,可看钱都是新的,百元钞,我们村里百元钞都很稀有,谁还能一下子拿出将近一千块钱来?问不出结果来,他们只好默认了,谁也不舍得把钱扔了吧?就让孩子拿着去学校交学费去了。”
      秦国胜大失所望:“他们也不知道钱是哪儿来的?”
      村支书一摊手:“本来我们想去派出所报案的,可这几家都不让报,害怕万一警察查出来钱有什么问题,就怕是不知道谁偷的抢的钱,万一警察把小偷抓住了,还要把钱收回去。再说这也不算是案件呀,没人丢什么东西,所以就没报案。”
      秦国胜问:“那附近几个村有出现这情况吗?”
      村支书说:“那就不清楚了。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几里远,这才刚开学,没去问过。孩子们都是一年才回家两次。”
      秦国胜问:“那这几家现在都有哪家有大人在家?”
      村支书指了指:“那一家,没贴对联的。”
      秦国胜带着两个警察走过去,敲门。一会儿门开了,是一个中年妇女,看见是警察,吃了一惊,估计她立刻就联想到那两百块钱的事情了,顿时显得很紧张,问:“你们找谁?”
      秦国胜很客气:“我们是来调查的,问您几件事情,还希望您配合一下。”
      农妇说:“你们问什么事?”
      秦国胜说:“听说你们村好几家家里有孩子在镇希望小学上学的,都忽然多了两百块钱?”
      农妇紧张地问:“那钱有什么问题吗?”
      秦国胜说:“您放心,我们不会把钱要回去。就算钱有什么问题,大不了我们也会自掏腰包帮孩子把学费垫上。我们只是想了解,你们究竟有没有人知道,钱是谁给你们的?”
      农妇连连摇头:“哪里晓得?我早上起来刚要出门的时候,忽然看见桌子上就多了两百块钱,我还不晓得是村里哪个好心人偷偷给的,到村子里去问,知道不是我们一家,才放心了。”
      秦国胜问:“在哪个桌子上看见的?”
      农妇带他们到屋里,指了指正屋的桌子:“就这张嘛。”
      秦国胜问:“你们究竟没听到任何动静吗?”
      农妇连连摇头:“啥子都不晓得。”
      秦国胜把附近看了一圈儿,没发现任何线索,毕竟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秦国胜又看看外面,忽然说:“你说这人会不会留下鞋印?”
      农妇听了,问:“警察同志你晓得是谁给的钱不?我一定好好谢他。”
      秦国胜摆摆手:“不用了。对了我告诉你,如果以后再发现有这样的事情,你把钱拿到派出所去换,一百换一百,不少你的,但不能把这钱直接拿去用了。”
      农妇问:“这钱到底哪里来的嘛?”
      秦国胜说:“我实话告诉您吧大姐,这钱呢,是城里的银行让人偷的钱。”
      农妇听了,长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秦国胜说:“走吧。”
      三个警察出来,走到村口。秦国胜盯着地面,若有所思。一个警察说:“队长,这家伙连从金库里偷钱都能不留任何线索,跑到这地方去放钱,就更不可能有什么痕迹了。”
      秦国胜摇头:“不一定。他去金库偷钱,肯定准备非常充足,计划非常缜密,但到了这地方,他反而会大意。”
      警察说:“就算有脚印,也根本看不出来是谁的呀。再说都好几天了。”
      秦国胜皱紧眉头,忽然问:“你说,村里的人,会不会听说过孟思扬的名字?”
      警察说:“嗨,怎么可能?他要是真叫孟思扬,肯定早让我们找到了。这肯定是个化名而已。”
      秦国胜说:“我直觉告诉我并不是。我们在村里问问。”
      他们回到村里,找到村支书家里。村支书问:“怎么样警察同志?问清楚怎么回事了吗?”
      秦国胜摇摇头,忽然问:“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孟思扬的人?”
      村支书听了,仔细想了想,摇头:“没听说过。”
      秦国胜失望地叹了口气。旁边警察说:“他不止是给这一个村的孩子学费了,而是整个学校的学生,所以不见得就和这个村有关。”
      秦国胜想,倒也是。他思忖片刻,说:“走,我们回学校再探究竟。”
      从这里回到学校,天已经完全黑了。秦国胜又敲开了校长室的门,校长看见他们,忙站起来:“几位辛苦了。怎么样,有什么结果吗?”
      秦国胜说:“这几个学生,都是某一天早上,家里桌子上忽然不知被谁放了两百块钱。我们问了一遍,却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给的。”
      校长说:“这人做好事还不留名啊?”
      秦国胜心想,未必见得就是好事。他问:“对了校长先生,您听说过‘孟思扬’这个人吗?”
      校长听了,想了半天,说:“你这名字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学生,叫孟扬。孟思扬还真没听说过。”
      “孟扬!”秦国胜大吃一惊,“是个女生?”
      校长点头:“对。你怎么知道?”
      秦国胜急忙又问:“她是不是七四年生的人?”
      校长点头:“是。你怎么知道?”
      秦国胜问:“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您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校长叹了口气:“这学生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她小学学习非常好,老师都很喜欢这孩子,又聪明又可爱,简直……简直没法用语言表达,老师们多喜欢她。都想把她培养出来,看能不能从我们这穷疙瘩里飞出金凤凰来。可她家里穷,那时候我还是老师,都是我拿自己的工资接济她。可她上五年级的时候,她家里出了车祸,她妈妈重伤瘫痪了,看不起病,又供不起她上学。几万块的医药费,我们学校老师和学生集体募捐,也凑不出来,结果……唉,她爸爸一咬牙,把她卖了。”
      “卖了?”秦国胜大吃一惊。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档案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是她吗?”
      校长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说:“像她小时候的模样。不过后来我们听说她被卖到城里有钱人家,在城里能上得起好学校,我们还都替她高兴。可后来就没听过她的音讯了,她也从来没回学校来看过,都二十多年啦,她现在到底怎样了?”
      秦国胜张张嘴,欲言又止。他实在不愿意告诉校长,他所说的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女生最后的下场。他急忙问:“那她父母还都在吗?”
      校长叹了口气,摇头说:“死了,都死了。”
      秦国胜忙问:“怎么死的?”
      校长异样地看了他一眼:“跟你们警察沾上事的,都不太好。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秦国胜只好说:“她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十几年前?”校长大吃一惊,“她才十几岁?”
      秦国胜说:“十八岁。”
      校长顿足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什么意外?有坏人害了她吗?她……”
      秦国胜说:“具体的事情我还是不告诉您的好,怕您受不了。她家人到底什么情况?”
      校长说:“她爸爸背着她妈妈把她卖掉后,还一直瞒着她妈妈,只说她在学校上学嘛。不过过了半年,怎么也瞒不住了,她妈妈想不开,自杀了。她爸爸也难受的很,天天喝酒,结果出事了,回家半道上从山上摔下去了,找到人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了。唉,多好的孩子,本来多好的一家人,就这么……”
      秦国胜忙问:“那她老家现在还有什么亲人吗?”
      校长说:“没了,都没了。走的走,散的散了。她原来还有叔叔,到外面打工去了,再没回来过。”
      秦国胜问:“那她原来家在哪儿?”
      校长说:“房子早塌了,不知道被谁占了地方,又盖了一户,不过和孟扬家并没什么关系了。”
      秦国胜说:“您告诉我在哪儿,我去看看。”
      校长疑惑地看着他,但还是告诉了他地址。秦国胜便起身告辞。警察跟着他出来,说:“十几年前的案子,怎么又忽然查起这个来了?”
      秦国胜问:“你们觉得没有关系吗?”
      警察哑口无言,说:“是啊,我们查孟思扬的案子,查到孟扬的母校去了。一个叫孟扬,一个叫孟思扬。”
      秦国胜问:“你还觉得是巧合吗?”
      他顿了顿,问:“换句话说,你觉得这个名字,最有可能是给谁起的?”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秦国胜说:“对了,你们两个都没经历这个案子。孟扬有一个孩子,刚出生下来,在街上被人偷走了。当时我们都以为是人贩子拐走了,但现在想想,如果真是个普通的人贩子,怎么会知道孟扬孩子的身世?我怀疑,这两个案子之间的联系至关重要。这个孟思扬,很有可能就是孟扬那个失踪了的孩子。而把这孩子养大的人,肯定和孟扬的老家有联系,不然不会把孩子带到孟扬的小学学校来的。偷走孩子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人。而今天的盗窃案,也不一定就是孟思扬本人做下的,而是把他养大的这个人。”
      一个警察说:“那我有一事不明,他干嘛每次作案后都留下‘孟思扬’这个名字?是想告诉警察什么?除了提醒我们和孟扬的案子有关,这反而更让我们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另一个警察说:“未必,这说不定是疑兵之计,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孟思扬’这个名字上,而忽视了其他更重要的线索。他说不定只是偶尔听说了孟扬的案子,利用这个十几年前的老案子,让事情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也许两边根本就没任何关系。”
      秦国胜说:“那你怎么解释,这人会把钱拿回来,捐给孟扬的小学学校的学生?”
      警察顿时哑口无言了。秦国胜说:“这绝不是巧合。孟思扬和孟扬这两个案子,单凭这些钱,就一定扯不开关系,而不止是名字的问题。反正我们现在就这一条线索,不要断了。去孟扬老家看看。”
      孟扬的老家和他们白天去的那个村庄一样,也是个山村,孟扬的亲生父亲就是摔死在山道上的。不过晚上徒步进山太危险,他们还是在镇招待所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去了。
      幽静的山林,崎岖的山路,一切景象和昨天一路看到的大同小异。山坡上远处的村庄错落有致。孟扬老家却在王家庄,庄上都是姓王的,只有这一家姓孟的,而且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都不一定能再找到了。时间的久远,就给查案平添了一层恐怖的气氛。
      到了王庄村头,秦国胜看见几个老汉正坐在村头的桥墩上闲聊,他知道老人肯定是知道很多的,说不定听说过孟扬的事情,便热情地上去打招呼。老头们看见他穿着警服,也忙向他打招呼。秦国胜问:“您好老人家,向您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一家姓孟的?”
      老头果然知道的很多:“姓孟的?哦,三十年前有一家,不过后来他家里出了事,一家三口一个一个都死了,挺惨哪。”
      秦国胜问:“孩子也死了吗?”
      老头说:“有一个女孩子,十岁左右的时候被卖掉了,那就不知道了。”
      秦国胜问:“那她原来家在哪儿啊?”
      老头说:“这里是新王庄,她家在老王庄。十年前我们庄子里有个人打工的在外面发了财,把我们整个庄子搬了重建,老王庄推平种地了,现在好像只有一户人家住在那里了。”
      秦国胜问:“哪一户人家?”
      老头说:“不清楚,是几年前搬过来的,姓俞,不熟悉了。”
      两个警察都有些失望,二十年前的老房子,再被推平了,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线索了。秦国胜却又详细问了老王庄的地址,就在不远,往北再走一公里就到了。果然,他们远远看见一间房子坐落在山坡脚下,依山而建,看起来并不大,孤零零的就这么一户人家。秦国胜说:“走,过去问问。”
      警察问:“还问什么呀?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三人在田埂上走过去。秦国胜忽然注意到山坡上一个人影闪过,他急忙扭头去看,只见有人迅速钻进了丛林里,消失不见了。警察问:“怎么了队长?”
      秦国胜说:“我看见对面山坡上有个人影,一看见我们就跑了。”
      警察仔细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
      三人到了房子前面不远,才发现这个房子的特殊之处——它并不是土坯房,也不是砖瓦房,而是用预制板和石棉瓦搭建的,而且搭建在了一块平整的山石上。山石前面是自然断裂开的,断面足有三米多高,这让三个警察惊讶不已。一个警察说:“亏这家人是怎么上下的。”
      秦国胜便喊:“喂!有人没有?”
      他大声连喊了几遍,周围静悄悄的无人应。秦国胜指了指旁边:“我们从山坡上爬上去,看从后面能不能跳到他们院子里。”
      但这边的山坡都很陡峭,他们绕着山坡走了将近一百米,才到了坡度比较小的地方,也有四十五度,才爬了上去,沿着山坡往回走,当走到这户人家后面的山坡上的时候,坡度已经垂直了,但到下面的石板面,有了五米多高的落差,这跳下去,弄不好就伤筋断骨。警察都面露难色。秦国胜说:“看见了吧,这家人绝对不一般。”
      “可惜呀,我们来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回事,没带攀岩索。”警察说。
      “走,下去,我们搭人梯,看能不能上去。”
      三个警察又费尽心思绕到了下面,已经下午了,他们还都没吃午饭。秦国胜让一个警察站在下面扶住石壁,他从警察肩膀上爬上去,便够到了上面,做了一个双立臂,便爬上去了。另一个警察也爬上来。秦国胜对下面的警察说:“你就在这儿放哨,我们先进去看看。”
      “私闯民宅啊。”另一个警察说。
      秦国胜毫不在意:“走吧。”
      门是锁着的。不过毕竟整个房子都是用预制板搭的,顶上则是石棉瓦,并不结实,秦国胜打算破顶而入,警察却犹豫三分:“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户人家是干什么的。那老头不是说了吗,姓俞,万一我们搞错了,麻烦可大了。”
      秦国胜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儿,忽然看见墙角有一条缝。他顺着缝往里看,神色猛然变了。警察问:“怎么了?”
      秦国胜说:“你看看。”
      警察凑到墙缝上看,问:“什么?”
      秦国胜说:“看墙上。”
      警察往上一看,只见墙上赫然挂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孟扬的照片,不过是黑白的。因为屋子没有窗户,房子里异常昏暗,孟扬又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因此这张照片看起来格外恐怖,尽管照片上的人看起来楚楚动人。两人同时拔出腰间的手枪。秦国胜一枪将门锁打开了,两人猛踢开房门冲进来,枪口立刻四处瞄。但没有人。秦国胜看了一圈儿,确认没有人在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照片,对警察说:“搜,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两个警察翻箱倒柜。秦国胜从床底下发现了两个皮箱,他拉出来,一把打开,一沓沓整整齐齐的百元钞赫然出现在眼前。警察看见了,嘴巴张大成了O字形,钦佩道:“队长,您真厉害。”
      秦国胜说:“立即联系当地警方,调查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他们从屋里出来,秦国胜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想起刚才看见山坡的那个人影,自己的行动似乎一直有人盯着。另外那就是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似乎有人引着他来这里的。
      秦国胜想了想,说:“告诉他们,不要再来这里了。我们先走。”
      警察问:“走?”
      “对。”秦国胜说。
      两人从几米高的石头上爬下来,下面的警察接住他们。秦国胜让两人各拎着一个皮箱,沿着田埂回去。沿着山路往南走了几里,快到新王庄的时候,秦国胜忽然一抬手,说:“走,我们到林子里去,绕道回老王庄。”
      两个警察瞪大眼睛,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三人钻进林子,偷偷摸摸地往回走,最后在一个能比较好的看清老王庄的那间房子的地方趴下来,钻进草丛里伪装。
      天渐渐暗下来,他们趴了两个小时,这里也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秦国胜一言不发,两个警察都没有执行过这种任务,都满肚子怨言,但也不敢说,秦国胜命令他们不准说话。
      月亮升上半空,星月皎洁。房子前面的空地上更显得幽静恐怖。这时不远处的草丛里忽然有了动静,三个警察急忙抬头往那个方向看,只见一个人影从丛林里钻出来,快速穿过梯田,从山坡上一层一层的往下跃,身手的矫健,看得三人目瞪口呆。人影落到最下面,贴着山坡跑到巨石下面,躬身一跃,竟然平地跳起两米多高,轻易地爬上了三米多高的巨石。两个警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人影上来后,便站住了,转身四下看看,最后盯住三个警察埋伏的地方不动了。三人急忙压低了头,就好像猎手打猎一样。但实际上看着这个猎物,他们都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感觉无论如何非得把特警部队召来才能抓住他不可。虽然他们都带着枪。而这时他们也清楚地看清了此人的面容,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因为天黑,无法判断肤色。
      少年看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往屋里走。
      秦国胜悄无声息地拔出手枪,对准了他。警察大吃一惊,但不敢说话。就在秦国胜开枪的一瞬间,少年猛地一转身,翻身跃下了巨石,落地的时候一个前滚翻,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就跑。秦国胜叫道:“我打中他的腿了!追!”
      三人从隐蔽的地方迅速钻出来。少年听见了,但头也没回,瘸着一条腿爬上山坡。警察一边大喊:“站住!”一边迅速左右包抄过去。少年在一棵树下面站住了,看警察过来了,急忙往树上爬。他爬到树梢上,警察也到了树下,纷纷喝道:“下来!下来!”
      秦国胜喊道:“你就是孟思扬吧?”
      少年不答话。秦国胜恐吓道:“你再不下来我开枪了!”
      少年终于说话了:“别开枪,叔叔!我下来!”
      “你叫我叔叔?”秦国胜心想,当年你妈被枪毙的时候,她还叫我叔叔呢。秦国胜是典型的晚婚晚育,三十岁才有了孩子,和孟扬的儿子一般大。少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一条腿,一边往下爬。这时一个警察有些奇怪,说:“为什么地上没有血迹?他伤口都不滴血吗?”
      不过现在天黑,他们只以为他们并没看见罢了。少年快下来的时候,秦国胜过去扶他,少年却忽然从树干上跃身跳下来,“啪啪啪”三脚将三个警察手里的枪全踢飞了。三个警察大吃一惊,少年已经闪电般将两把枪捡起来,对准了三个警察:“不许动!”
      三人大吃一惊,下意识举起手。秦国胜说:“别冲动,孩子,你年龄不大,就算犯了盗窃罪,也不会判刑。可你要杀了人,还杀了警察,可不一定了。你妈妈就是一时冲动,杀了不该杀的人,才……”他说到这里,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口了,这话不是刺激他吗?少年却很冷静,一边瞄着他们,一边走到第三把枪旁边,一手将一把枪关上保险,插在腰上,一手把枪拾起来,然后迅速转身,往深林里跑去。
      一个警察缓缓地说:“看他关保险的动作,玩儿过枪啊。”
      秦国胜问:“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姓俞的呢?”
      “得了,我们现在连枪都被下了,这孩子要是跟我们玩儿真的,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另一个警察说,“还是赶紧叫援兵吧。”
      这里已经远远不是他们所在的地市了,但好歹还没出省界,也到了两省交界地带了。秦国胜看着莽苍的山林,说:“解放快六十年了,最穷的地方还是当年闹革命的地方。”
      “穷的地方才闹革命嘛。”另一个警察说,“现在也是。这么小的孩子,这般的身手,也只有这地方才能培养出来了。”
      三个警察都已经又累又饿了,又徒步走了十几公里山路,才回到镇子上,在招待所吃了饭,都已经是后半夜了。他们只睡了两个小时,本市的刑警队乘车赶来了,和秦国胜见面,秦国胜将两个皮箱给他们,让帮忙押送回银行。这一队警察则跟秦国胜一起,再次到了老王庄。这次人手多了,秦国胜心里有了底气。但少年抢走了三把手枪,里面至少有十几发子弹,如果躲在暗处,还是能打得他们防不胜防。关键就在于这个少年敢不敢向警察开枪了。警察其实是靠他们的身份而不是战斗力来保护他们自己的。
      几个警察搭人梯爬到石头上,进入屋里搜查。一个警察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个笔记本来,看起来很旧了,打开一看,是一个日记本。日记本从前到后,字体跨度非常大,第一页的字体横平竖直,完全是个小学生的字体,到了最后,就成了很秀丽的楷书。警察笑道:“这小偷素质不错啊,字写得不错。”
      “这是关键的物证。”秦国胜说,“现在别忙着看,收起来,拿回警察局再说。”
      警察再也一无所获了。他们留下一个班放哨,看那少年还会不会回来,两个在明处,六个人在暗处,并在不同的方位埋伏着,包括秦国胜带来的两个警察。
      秦国胜到了自己办公室,拿出日记本,翻看起来。
      第一页:

      一九九八年九月十八号星期五晴

      今天是国耻日,也是我第一天上学的日子。我在这一天开始庄重的记日记。其他同学都还不会写字,这真要感谢俞叔,他早就教我写字了,我还在黑板上写给老师看,小伙伴们对我都佩服极了。但我高兴不起来,俞叔说国耻日是所有中国人都该沉痛哀悼的日子。俞叔说他的爷爷就是在五十七年前的这一天死在东北的。但第一天上学的小朋友们却还都在兴高采烈的做游戏,让我很难过。他们习惯忘记过去。

      秦国胜看到这里,忍不住心里算起来,孟扬的儿子是一九九一年生人,按日记的日期,他才七岁!七岁的孩子居然就开始忧国忧民了!但他同时也觉得,这孩子受到的家庭教育并不差。看来他对这个姓俞的人言听计从,而这人教给他的,似乎并不是多负面的东西。
      这孩子的字体和他写的东西完全合不来,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的字,抒发的感想却像个中学生。尽管他文笔很幼稚。但相比同龄的那些还根本写不出像样的句子的孩子来说,已经很厉害了。
      秦国胜继续往下看。前几页的日记根本找不出任何和当前发生的案件有关的事情。这时他忽然想,从头到尾,自己都没能证明这孩子就是孟扬的儿子,也没证明他就叫孟思扬。他写的这个学校到底是在哪里?他写的“老师”和“小伙伴”,知不知道他的名字?想到这里,他立刻站起来。他必须再下去调查一趟。
      这并非大海捞针,这个小学一定就在他住的地方的附近,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他去过的那个小学。
      秦国胜再次到了这个希望小学进行调查。因为这个地区小学很稀少,附近整个县的学生差不多都来这儿上学,他觉得孟思扬要上学,也只会来这儿了。校长没听说过孟思扬,不代表老师们不知道他。但学生们肯定就不知道了,因为孟思扬已经十几岁了,早就小学毕业了。他一到学校,就到老师办公室,一个老师一个老师的问,有没有认识一个叫孟思扬的学生?
      年轻的老师们都摇摇头。而年龄很大的老师,则立刻想起孟扬。秦国胜想,孟扬在这个学校的影响果然不小,二十多年,一届一届的学生,老师们居然都没忘了这个学生。按老师们对孟扬的描述,当年的这个小女孩“聪明如神”,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能演算六年级的数学题,语文课文可以过目不忘,老师们喜欢她甚至胜过自己的孩子。而当年孟扬被家里卖掉,绝对是震惊学校的一件大事。老师们还到城里去找过她,不过因为没人知道孟扬被卖给的这个人家并不在本市,因此并没找到。老师们都惋惜地说,如果不是她妈妈出车祸,她应该有个非常美好的前程。她现在已经三十三岁了,老师们都觉得她应该早就成家了。秦国胜不愿告诉他们孟扬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而且是他亲手击毙的!
      秦国胜没能问到孟思扬,只能怀疑孟思扬是不是就是个化名。他干脆把日记本拿出来,让老师们辨认,看认识不认识这个字体。一个老师翻看了一遍日记本,忽然在一页停住了。
      “……今天体育课上,王真真不小心弄坏了学校的一棵小树,老师问了我们几遍,没人愿意承认,老师就罚我们在操场上站着。我怕同学们站得累得受不了,就打报告承认是我弄坏的。老师狠狠训了我一顿,说我应该做一个诚实的孩子,如果早承认,老师不会过分责怪我。老师生气是因为我没有一开始就承认错误。我困惑了,因为树分明是王真真弄坏的,我承认才是撒了谎。但覆水难收,我只能硬着头皮认错。老师让我在办公室罚站。我一直站到晚上,面对着墙,不敢回头,忽然发觉屋里没人了,门在外面反锁了。原来老师走的时候竟然忘了我还在里面站着。这里的锁和城里的保险锁不一样,比较落后,反而没法撬开了。再说就算我能撬开,我也不敢撬。我哭了。老师也是半夜才想起来我还在办公室锁着,也是连夜赶过来给我打开门。老师和我谈了一夜,最后我向老师承认了是王真真干的,最后老师保证她不会告诉王真真……”
      老师抬头说:“这是我们班的事情,好几年前了,是他们上五年级的时候,这时候恐怕这一届学生也该上高中了。不过这个被我罚站的学生,叫俞乐乐,不叫孟思扬。”
      “姓俞?”秦国胜问,他盯着看了一眼,忽然注意到俞乐乐写的关于他有没有“撬锁”的那一行文字,立刻警觉了。老师也说:“这孩子,怎么会写这话来?”
      秦国胜忙问:“那您能给我讲讲这个俞乐乐的详细情况吗?”
      “这也是个好孩子。”老师说,“很懂事。他学习是班里最好的。你看他小学五年级的字迹,恐怕现在许多高中生也自愧不如吧?你看这成语用的,‘覆水难收’,亏他是从哪儿学的。他是个单亲家庭,家里只有他爸爸,能把孩子教的这么好,真是难为他了。他学习成绩一直是我们全校第一,每次都是双百分。”
      其他老师听了,也纷纷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俞乐乐啊?对对对,是个好学生。”
      秦国胜心想,这孩子总不是要重蹈孟扬的覆辙吧?然而这时还没实行学籍制度,他在学校根本找不到俞乐乐的档案。他离开办公室,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继续看日记。他一页一页的翻,希望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俞乐乐的日记是跳着记的,几天才记一次,只记重要的事情。整本日记正好记到小学毕业。他翻到了最后一页,有些失望了,扫了最后一眼,“孟思扬”这个名字忽然跃入眼帘。他大吃一惊,急忙仔细看。
      口口口
      口口口
      “俞叔告诉了我他真实的身份,他以前是个盗窃犯,曾因盗窃被判处有期徒刑,刑满释放后在城里开了餐馆。难怪他什么都会,并且什么都教给了我。他告诉我说,在这个社会,警察只是维护政府的统治的,同时能不能维护社会的公平,就要看警察的道德素质了。所以社会需要他这样的人劫富济贫,才能缩小贫富差距。他给我看了他在银行金库拍的照片,让我惊呆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同学们都过着紧衣缩食、每顿饭不超过五毛钱的生活,银行却有大把大把的钱扔在金库里?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情?
      “俞叔让我立志子承父业,接手他从前的行当。但他让我只能干到十六岁。我的生日很好记,就是元旦。我十六岁生日也就是二零零七年的元旦,还有好几年。之所以是十六岁,是因为俞叔告诉我,他是我的监护人,在十六岁之前,我办下的所有案子,都可以推到他身上。”
      秦国胜看到这里,心里难以释怀。孟扬的案子的确是错判了。但也怪不得他,是孟扬自己承认她杀的人。可自己身为警察,在现场居然没找到有另一个成年男子存在的证据,居然相信了她有能力杀害三个成年人。如果自己当年调查出了真相,孟扬根本不会被判刑啊,她可也是受害者之一。这让他更无颜去见孟扬的那些小学老师了。
      但一切到这里已经真相大白了,至于孟思扬是如何下手盗窃的,都已经是次要的了。他立即用数码相机把这两页日记拍下来,在镇子上唯一的网吧,发回给了本市的公安局。
      调查结果很快,第二天一早,秦国胜就接到电话,警察告诉他,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姓俞的男子叫俞龙海,籍贯和孟扬相同,甚至就是和孟扬同一个小学毕业的,只不过比孟扬早了几年,这也是俞龙海能得以结识孟扬的原因。事实也证明这个老乡的确非常靠得住,但也是因为他下手过狠,杀了孟扬养父全家,直接导致了孟扬的死,俞龙海也是因此心里一直愧疚。如果当时自己少一点冲动,没有杀人,而仅仅是把孟扬带走,带她回老家,也不会有后面的悲剧了,他们后半辈子可能非常幸福。
      但要让法院改判十几年前的旧案,实在不容易。仅仅凭这一页日记,证据太不充分。另外孟扬没有任何亲人,她已经死了,改判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另外也意味着他们要重新把这个逍遥法外十几年的俞龙海再抓捕起来。
      而从案发一直到现在,神秘的俞龙海一直就没露过面,仅仅在孟思扬的日记里以“俞叔”的形式出现。这本日记也仅仅记到他小学毕业。孟思扬仅仅是他的一个徒弟,作案手法已经高明到让警察叹为观止、毫无办法的地步,俞龙海身为他的出道之师,肯定更加老奸巨猾,想抓到他谈何容易?
      想想十几年前那个在襁褓中嘤嘤啼哭的男孩,谁能想到,他会在十几年后,办出让他们焦头烂额的这宗大案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侠盗神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