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林·九天夜话》伏书

3、第三夜：琥珀

　　『第三夜·琥珀』
　　我醒来的时候天才刚亮。
　　耳畔风声鸟声，还有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公主！你醒了！”
　　直到身后传来这么个惊呼声我才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身上盖着的一件外衫随着动作滑落，我回头只见身旁那一簇篝火的灰烬旁坐着的一个人。
　　我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那个说要带我逃跑的侍卫，我张了张嘴缓缓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江远。”
　　隔着篝火的灰烬江远神色紧张地看着我，“公主，您总算是醒了！昨夜……”
　　“昨夜，辛苦你了。”我苦笑，也算是一种妥协。我几乎可以预想，等到今夜太阳下山黑幕降临无论我身在何方意识却还是会在那一刻和黑夜融为一体再次陷入到那个诡异的梦境中。
　　意识到这些后我倒也不再那么害怕，九忧的梦境是一个故事而故事终有结局。
　　故事结局之时便是梦境消失之时，也是我摆脱之时。
　　我已经开始在期盼着这个结局了。
　　微微思索了小会儿我心情大好看向江远的眼神也柔和了些，我问，“你如今几岁了？家中可有妻室？”
　　他红了红脸，“属下今年十八了还未娶妻。”
　　十八岁，这在侍卫中是较为年轻的。“未娶妻，那等我回了王城定给你指个身家清白的好姑娘。”
　　他的面色僵了僵没有回答，我想也许是早有心上人了于是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当天便开始赶路，从齐城到王城共有五座城池的距离为了掩人耳目到了最近的燕城我们叫了一辆马车置办了不少的干粮装作贩卖药材的商人并未在燕城停留便急匆匆地往下一城赶去。
　　仔细算来这个时候送亲使想必也该发现我不见了，但必竟前后相差整整一夜一时半会想必也追不上我。
　　黄昏，我坐在马车中环抱双膝静静地等待着那梦境又一次的到来。但必竟还是黄昏离太阳下山还是有那么一小段距离，于是我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和江远聊起了天。
　　“江远。”我说，“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也许对于我这种深居宫中却正值华年的姑娘家来说最好奇的莫过于戏折子里的所写的外边世界的情爱种种。
　　而在我眼中江远听见我的话后一张白净的脸却迅速红透，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也知晓他这个动不动就脸红的习惯。
　　没有多想，我见他半天不说话便说起了我自己想说的话。
　　春日花开，风微醺。
　　我记起那个春日，是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日子。
　　在后宫花园的桃树下，我看见那个白衣的公子。他是侍郎之子，新科探花，正是风华无双的年纪。我爱上他理所当然，而从前的我也一直认为我嫁给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直到……战乱起，我被迫前往他国和亲。
　　一切美好便这样被打破。
　　我其实是不愿去和亲的，一点也不，这也正是我不断出逃的缘由。
　　我要回到京城去找他，让他带我走。
　　想到这，我总算是有了些笑意。
　　我撞了撞一边的江远，道，“你看，我都把我的心上人说出来给你听了，你就给我说说你喜欢的姑娘吧！”
　　说完，还不忘朝他露出些许期待的眼神。
　　他吞了吞口水，眼神不知为何却总让人感觉到悲伤，“我喜欢的姑娘，她……”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只见窗外天光一黯属于黑夜的时光便这样猝然降临，我又一次跌入了那个梦境之中。
　　……
　　“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其实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但却想象过……”
　　耳畔传来九忧幽幽的一声叹息，隔着神魔边境几乎永远不会停息的绵绵阴雨我看到那个单薄的少女身影。
　　帝澈，她念着这个名字躲在嶙峋的岩石之后很认真地看着那个在阵中浴血奋战的少年。
　　他有着不凡的相貌，有着不输于白燕的威武气质，她要爱上他，却不知该如何爱上他，她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爱上他。
　　为什么呢？
　　没有人会回答她，而她直到如今才渐渐明白过来，为什么从前在王殿魔族人总爱挑着欺负她，为什么白燕虽会救她却从不曾帮助她去战胜那些欺负她的人。
　　还有……
　　为什么心目中的小殿下永远只会教魅香琴棋书画，而对她只是放任的态度。
　　她终于明白，原来她是神族血脉，是与白燕对立族群的血脉。
　　她也明白，这就是她的命运，被魔族当作报复的武器。她从小就明白魔族赋予自己的使命并一直被人如此教育着，所以不曾抵抗。
　　她以为她的一生本该就是这样的，直到那一日神族阵营里来了个女孩。
　　见到琥珀那天天上阴雨依旧绵绵，你看，这就是神魔边境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没有什么东西在它眼里是特殊的，即便是太阳一样的琥珀。
　　是的，太阳，九忧就是这么形容琥珀的。
　　在魔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女孩，漂亮，活泼，大胆。她甚至敢天天跟在帝澈的身边，毫不顾忌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九忧喜欢帝澈，这是在她第一眼看见她们在一起就已经发现了的不算秘密的秘密。
　　琥珀，那个她传说中的双胞胎姐姐拥有的一切都是她从不敢去奢望的东西。
　　在她放肆地在心上人面前展现自己心意的时候，她不会知道会有一个叫做九忧的已经被她和她的亲人遗忘多年的孪生妹妹就躲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默默地望着她。
　　如此让人心生暖意的她，如此让人羡慕嫉妒的她。
　　明明，她们来自同一个母亲……
　　明明……
　　哪有这么多明明。
　　同样的，白燕并没有给她太多的完成任务的时间。在琥珀出现后不久，她被带到白燕的主帐面前。
　　其实那时她心中是欣喜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白燕了。自从那次同她交待过任务后整整半年的时光，她就再没见过他一次。
　　这次终于见着了，她酝酿了半天的笑容却在掀开帐帘的那一瞬间僵在嘴角。
　　视线中，主帐那不算小的空间内齐齐跪着数十个大汉。眼前似乎有什么画面接踵而来一幕一幕将她好不容易才掩藏起来的伤口生生撕裂暴露在空气中，那么疼……
　　白燕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神色淡然地从一旁的魅香手中接过一把锋利的匕首递给呆在当场的九忧。
　　“想报仇吗？”
　　她一动不动，白燕的声音听在耳畔就像一个诱惑她去干坏事的魔鬼。
　　“我……”静默了许久，她才涩涩地开口，“我想……可是我……”
　　从未杀过人。
　　“杀了他们，不然，我就把你赏给他们。”白燕的话音刚落，手心便被塞入了一个凉凉的东西。那是，锋利的匕首，能要人命的东西。
　　九忧几乎要哭出来，那是怎样的一个境地，她害怕，害怕看见这些脸这些被她深深封存在心底的相貌。
　　但她，却被自己曾经最尊敬的人逼着去面对，面对这些可怖的面孔。
　　指尖划过匕首利锐的刀锋一阵刺痛之后便有血珠争先恐后地流出来，九忧颤抖着举起匕首睁着一双红透了的眼一刀一刀……
　　她从没有过选择的余地，她不愿背负罪孽，她不愿再一次重温那个恶梦。
　　十一个人，十一刀。九忧记得清清楚楚，直到最后虚脱倒地她都没有松开手中紧握着的那把匕首。
　　仿佛这样，她就能安心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