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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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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仪两手紧紧地捂着妈妈新给做的碎花绒布裤子,两只黑亮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已经张大的小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哭声。
刚刚四岁的女孩已经懂得新衣服得来不易,尤其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时代,刚刚开始的经济开放,才让她有机会穿上碎花绒布的裤子。而与她年纪相仿甚至大一些的玩伴,身上衣服的颜色不是老旧的蓝绿颜色,就是拾得哥哥姐姐们有补丁的旧衣服,只有过年的时候她们才能穿上一身看得过去的新装。
而小仪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妈妈给她添置新衣的频率远远的大于别人家的次数,这在一九八六年的郊区农村,已经超过了城里孩子们的待遇。小仪的爸爸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当过兵见过世面,头脑也比较灵活,在整个中国大地发展经济的行列中,是先迈出步子的一批人。几年下来已经是村里数得上的富户,正在村南荒窝地上要了十几亩地,准备盖四间新厂房好好的大干一把。
两只漂亮的蝴蝶吸引着她,从前院转到了车间的后边,那里有一丛工人们还没来得及铲掉的野葡萄,挂满了已经成熟的一串串黑紫色的果实。放弃了追逐舞动的蝴蝶,小仪站在野葡萄旁边,伸出白嫩的小手摘下了一串,犹豫了一下就放进了嘴里。
酸甜的滋味充满了小仪的嘴巴,兴奋的她转就跑,想要告诉妈妈这个黑色的小果实有多好吃。脚下突然一拌,身子向前扑了出去,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腿上传来,小仪两只手一撑又站了起来。
“妈妈!妈妈!呜呜……”小仪的手指缝里流出了大股温热的液体,黏黏的带着身体里的温度从柔软的小手缝里涌出来。疼痛和惊恐压过了小仪对弄脏新裤子的不安,眼泪刷刷的流下来,大声的呼喊着妈妈。
妈妈在还没修完的厂房门口和街坊聊天,兴高采烈的介绍着自家的生意有多好的前景,隐约的听到了小仪的叫喊,回头一看本来应该在大院中间玩的小仪已经不见了。
“哎吆,我的宝!”妈妈撇下街坊,一溜小跑的寻找喊声的方向,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快要跳到嗓子眼。踩着高到脚踝的野草,妈妈跌跌撞撞的绕到了厂房后边,她眼皮一跳心里一空,看到了两只小手正捂着左侧大腿根的小仪。
“儿啊!”小仪妈妈头皮发麻,在一瞬间失去了向前冲的力气,两只手猛地捂住了嘴巴,把后边的呼叫咽了回去。小仪两只白嫩的小手,遮不住涌出来的血液,已经被染红了一半,红艳艳的十根手指和白白的手背,显得格外的刺眼。
“妈妈、妈妈!花裤裤……”小仪哽咽着,眼泪在脸上流淌下来,滑过胸前的衣襟,又滴落在白嫩的手背上,汇入还在涌出的鲜血里,转间就消失不见。腿上好像被拴上了千斤巨石,小仪妈妈艰难的扶住了小仪微微颤抖的身子,想拉开她的小手查看伤口的时候,发现小仪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臂上,扳开她的手还要花些力气。
“妈妈,花裤裤,我不要弄脏了!”被妈妈扶住以后,小仪精神有点放松,苍白的脸上那对黑眼睛紧紧盯着妈妈。
“小仪乖啊,不要动了,让妈妈看看,咱们的花裤裤没弄脏的!” 紧紧用力的两只小手渐渐的松开了,这时候鲜血已经不怎么么往外流了,可是隔着裤子小仪妈妈没有看到伤口。
“别动啊小仪!”慌乱的手拨开花裤子的松紧带,大腿内侧有一枚银白色的钉子帽,还有不到一厘米的长度露在外边。小仪妈妈紧紧地捂住了嘴巴,整个人都慌了神。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抓住了铁钉,一咬牙把银白色的铁钉拉了出来。很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喷涌而出,只是一个黄豆大的伤口冒出了两股血泡,就不再继续流血。
缓过神来的小仪妈妈抱起来已经哭得有些恍惚的孩子,大步流星的朝着村东的卫生所跑去,一路上小仪妈妈脑子里都是内疚。
“我怎么就没看住呢,四岁的孩子啊,当家的回来可怎么交代!”
村里的卫生所里只有一个老大夫和一个刚毕业的实习护士。老大夫姓徐,以前部队的卫生员,转业以后在乡卫生院上班,这不快退休了就申请回了屯子卫生所。本身的不是科班出身,医术并不怎么高明,除了对外伤还算拿手之外,也就给乡亲们看个头疼脑热的小病。
“徐大夫、徐大夫啊,快点救救俺宝儿啊,让钉子扎着了……”
徐大夫赶紧把小仪妈妈让进里间的医务室,把孩子放在唯一的一张病床上。
“咋回事?啥钉子扎的?”
小仪妈妈张开左手,露出那枚还沾着斑驳血迹的钉子。这是一枚六寸钉,十多厘米的长度,本来是用来钉车间顶棚上木梁的。
“我的天那,扎进去多深?”徐大夫从慌乱的护士手里拿过了镊子和药棉,把小仪大腿根上的血污擦拭干净,露出了已经开始红肿的伤口。
“就这么多。”小仪妈妈颤抖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比划着一厘米多的长度。
徐大夫用手指轻轻的点了伤口周边几下,狐疑的问道:“就扎进去那么一点?”
“救救孩儿吧,外头剩下这么多啊……”小仪妈妈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戚,大声的哭了出来。
徐大夫心里一紧,这钉子十多厘米长,就剩那么一点,要是正面的话能把孩子大腿扎穿了。要真是那样还好,上点药就行,养上一个多月就好了,可是现在钉子肯定是斜着扎进去了,这么深的话,腹腔里的内脏千万别伤到了。
微肿的伤口不再流血,而是偶尔的往外淌一点浑浊的粘液,虽然没有大出血的症状,可是要彻底检查卫生所可是做不到的。在八十年代的乡村卫生所,有个医生护士就不错了,也就是这六百百多户的大屯子才有的待遇,周边两三里的小村落,连个赤脚的医生都没有,有病都得上兴隆屯来看,再严重一些就得走十几里路送到乡里卫生院了。
而这卫生所里唯一的器械就是徐大夫脖子上挂的听诊器了,而抽屉里的那套手术刀具还是他从部队带回的纪念品,能给受外伤的一些村名缝合伤口,这在三里五乡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了。
“小仪他娘啊,有些严重啊,咱这恐怕处理不了,一会要是发起烧来就坏了。你也别哭了,别在吓着孩子,赶紧找你们当家的找车,乡里也别去了,直接到海城大医院吧!”
徐大夫轻轻的摸了摸小仪的额头,体温还没变化,可是腹腔粘膜被刺穿了,伤没伤到内脏只能看命了。
“这可咋办啊!俺当家的不在啊,去沈阳了,还得三天才能回来呢。”小仪妈妈停止了哭泣,抱起了孩子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