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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十年饮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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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有火,却看不见火光,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煮沸的水,即使看不见,唐簇也可以想象到,烧着的小火炉上冒出的气泡,一串串满溢了出来,流到灰黑的炉壁上,被烫的“呲啦”一声,屋里就弥漫开了熨帖的药香。
唐簇就这么躺着,觉得安宁而惬意,然而眼睛和胸口的疼痛,一下子把她从这种状态中拉了出来。
她慢慢挣扎着坐了起来,身上的伤上了药,都不那么疼了,除了胸口那险些致命的一剑,眼睛也被纱布裹了起来。唐簇意识过来,她没有死,而且被人救了。
“能坐起来了,看来恢复的不错。”一个有些苍老干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带进了外面的风雪,一接触到屋内的温暖空气,他干涩的咳了几声。
唐簇此时看不见,听觉更加敏锐,凭声音判断,这应该是个老者,听他的语气,看来是这里的主人。
“前辈,是你救了我吗?”
脚步声移到了沸腾的小火炉,唐簇听见有液体被倾倒入碗里的声音,药香味离她越来越浓。
“是饮冰发现你昏迷在雪地上。”老者将药递给她。
唐簇记得自己撞上了一块巨石,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后…发生了什么?她似乎看见了一双眼睛,简直不像这世间能有的澄净。
饮冰…这样的名字的确像是那双眼睛的主人。
“你穿的是蓬莱派的服饰,却受了七星阵的伤,”老者看着她发问,“你和蓬莱派到底有什么过节?”
唐簇沉默思索着,她伤了段亦凌,错信未央,被逐出师门,落到现在失明重伤的后果,她苦笑一声,“我已被蓬莱掌门逐出师门,现在是个弃徒罢了。”
“现在的蓬莱掌门可是段玉,武陵信的弟子?”
唐簇听他自然直呼两人的名字,语气甚至有些不屑,不由更疑惑老者的身份,点了点头。
“哼,段玉这点还真是跟他师父如出一辙。”老者似乎有些激动,“武陵信要是知道,他的徒弟差点就…”
唐簇凝神听着他讲话,却听他忽然打住了,虽然看不见,她却感觉有目光开始仔细的打量着她。
她被这样的目光看的难受,刚想回避,就听见老者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悲凉,“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簇。”
“哈哈…唐簇…好名字…”老者不知为何变得很开心,大笑着站了起来。
“我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唐簇虽然觉得他怪异,但也感觉不到任何敌意。
“江湖上早就没有我的名字了,但是你和饮冰的名字,很快就要震惊江湖了。”
唐簇心中疑惑更甚,“前辈,你究竟为何救我?”
沉默了一会儿,唐簇甚至想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听的他的声音变得格外苍老。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友。”
他走了出去,风雪声掩盖了最后几个字,唐簇靠在床上,一滴不剩的将药喝完,既然她被救活了,就会让自己赶快好起来,她从来不是轻贱性命的人,只要活着,就是再好不过的事。
唐簇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不到光线的变化,但变得微凉的空气让她有这样的直觉,现在已经是天色将晚了。
她从床上起来,躺的太久觉得筋骨都僵了,可是脚刚碰到地,却停住不走了。
什么都看不见,眼前是一片浓重的黑暗,她该往哪里走?
伸出手摸索着,脚步极慢极慢的移动,她必须让自己适应失明,她可以永远都看不见,但必须学会怎么在黑暗中行走。
仅仅只是五步的距离,她却走出了细汗,她想凭借听见的风声,模糊的往门的方向走,但很快就彻底迷失了方向,一模一样的黑暗,哪里还有方向可言。
“这里。”
声音清澈冷冽,仿佛雪山上的湖水,结着永恒不化的薄冰。
有了声源,唐簇转头看去,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也知道门口那里多了一个少年,他有一双干净不已的眼睛。
唐簇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依旧小心翼翼,可是还没有适应失明的她,还是难以独立的走到门口。
“咚…”声响沉闷而笃定,是剑柄敲击门扉的声音。
唐簇紧抿着的唇柔和了一些,继续往正确的方向踱着步。
“咚…咚…咚…”少年敲得不快,带着冷静固定的节奏,看唐簇慢慢走近,清冷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唐簇终于摸到了门,如释重负的笑了,她做到了,还没等她高兴超过一秒,敲击声已经落到了门外,在风雪声中有种别样的质感。
她没有什么懊恼的情绪,未央曾经用剑领着她走,结果却用这把剑刺入了自己的胸口,而这个少年,他不说话,和自己保持着距离,但是听着冷静的敲击声,她反而觉得很安心。
风雪很快就被挡在了外面,唐簇意识到自己走进了屋子里,老者看见她自己走了进来,语气里带着赞赏,“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自己走了,真是难得。”
唐簇笑了笑,大不了摔几个跟头,她连死都挺过来了,就不怕什么伤痛。
“先吃东西,待会儿我有话对你说。”老者说完便不再言语。
唐簇听见敲击声,走过去摩挲着坐到了毯子上,却有脚步声仍未停下,是那个少年。
有些风雪吹了进来,接着像是有东西由远及近的跑来。
“嗷呜~”像是熟悉又亲昵的叫声,但那个声音绝不是什么小型动物能够发出来的。唐簇怀疑自己听错了,撒娇一样的兽声,还夹杂着那个少年的轻笑…
唐簇听老者没有说话,也就没有多问,伸出手想去拿桌上的食物,只听见一声兽叫,像是有什么东西扑了过来,唐簇的发丝被带来的风吹起,手摸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像是爪子。
“嗷呜~”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雪貂,铜铃大的眼近在咫尺的盯着唐簇的脸,到处嗅嗅,这是它不熟悉的气息,但是也不讨厌。
可惜唐簇看不见它此刻慑人的样子,听它撒娇的叫声只以为是什么巨猫,不由觉得好笑,顺着它爪子上的毛摸了摸。
“阿貂,过来。”少年的声音响起,唐簇只觉得那一团毛茸茸猛的跳起,扑向少年的方向,而桌上的东西一下子被搅得飞起,唐簇张开的手正好接住了什么东西,有点凉,有点滑,像是什么切碎的花瓣。
她放在鼻尖嗅了嗅,是雪莲的味道。
“这是雪貂。”老者开始向她解释,“十年前我们刚来雪山的时候,饮冰为了我的伤到处去找雪莲,就偷偷的跟在这只雪貂的后面,后来被这东西发现了,不给它雪莲吃就不再去找了,再过了几年,这貂终于彻底信任我们了,就带着饮冰去了雪莲花海,从此以后,每日只在这附近躺着,等着时间跑来吃雪莲,再也不去觅食了。”
唐簇听了不免觉得好笑,却也更加疑惑,十年,他们十年都待在雪山上,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不过也才七八岁吧,这样的年纪,却只能终日面对满目的雪山,难怪他会是现在的这样。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这些雪莲对你伤势恢复有利,等吃完了,我待会儿自然会告诉你。”
唐簇从善如流,把雪莲放入口中咀嚼,那种苦涩的汁液却实在难说是好吃,不过她到底不是什么娇气的女子,一片片仔细的嚼过咽下,吃完后只觉得舌头一阵发涩。
“感觉怎么样?”
“有点苦。”唐簇如实回答,“但是身子暖和多了,也舒服多了。”
老者笑了笑,走到了她身后,开始拆掉她眼睛的纱布,“现在我给你的眼睛上药,每个人雪盲的程度不一样,恢复的时间也不一样,你的眼睛伤得虽然重,但也并非没有重见光明的可能。”
唐簇闻言心里一喜,她本来以为保住性命就已是大幸,没想到眼睛还能有复原的一天,她语带感激,“多谢前辈。”
屋里只剩下捣药的声响和雪貂嚼食的声音,不知为何,唐簇觉得有种别样的协调。少年一手拿着雪莲喂雪貂,一手熟练的顺着它的皮毛,眼睛却看向了那个少女嘴角淡淡的微笑。
不管是她重伤昏迷的时候,还是知道失明后,她的脸上都挂着这样的笑容,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还能笑得出来?
“饮冰。”
听见了老者的喊声,他反应了过来,摸了摸雪貂的头,走到了唐簇的身边。
雪貂看懂了少年的指示,听话的跳到了唐簇的怀里,伸出舌头去舔她的眼睛。
唐簇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一惊,眼睛上那种柔软又痒痒的感觉却让她觉得十分舒服,雪貂的唾液可以用来治疗雪盲,因此眼睛上才被涂上了雪莲汁液,此刻雪貂正伸着舌头舔去她眼上的汁液,她被痒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少年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听见唐簇银铃般的笑声,只觉得有趣又新奇,没发现他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老者看看两人,脸上浮起欣慰般的笑意,若唐簇的身世真的如他所想,那他们两个的遇见,简直是注定的缘分。
“前辈,你说我的名字不久就会响彻武林,我不明白。”唐簇知道老者是真心的救治她,但是到底为什么,她却还是不明白。
老者笑了笑,“不是你,是你们两个。”
少年握着剑,背靠着柱子,看向桌边,雪貂则在他脚边摇着尾巴。
“卓饮冰和唐簇,你们会以断雪饮冰剑法,在武林大会上震惊四座,我要让夏渊知道,十几年前的债,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老者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带着仇恨,唐簇听的心惊,夏渊不就是西南百药谷的谷主,他和这个前辈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断雪饮冰剑法又是什么?
卓饮冰靠在柱上,听见夏渊的名字,握紧了手中的剑,眼里的恨意也是清澈见底。
唐簇脑里有太多疑惑,只听得老者的声音恢复了理智,“在这之前,我还要弄清楚一件事。”
“丫头,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父母是谁?”
唐簇没有犹豫,这样的问题她从小到大回答过无数遍,连回答都变得机械了,“不记得。”
老者似是叹了一口气,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那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
唐簇这下犹豫了,信物吗…
“我曾经有过一块玉佩,纯白的蝴蝶图案,在阳光下仿佛要翩翩飞走了一样。”唐簇回忆着,脸上浮起了笑意。
老者眼睛放出了激动又奇异的光彩,“纯白的蝴蝶…没错,果然没错,那丫头,玉佩现在在哪儿?”
“我拿玉佩交换了一样的东西。”唐簇粲然一笑,“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