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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〇一.新月曲如眉(上) ...


  •   夏天的夜晚似乎总是来得格外的迟,西边的彤云久久方才散去。凉风习习,虫声细细,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好夜。

      如此良辰美景,云随风却并无心思欣赏。平康坊带着暧昧甜香的晚风中,他依旧是一身道袍、身负长剑,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只沿着坊边的粉白围墙一路向前,数到第五扇大门,驻足仰望门楣上悬挂的牌匾,抬手叩响了院门。

      雕花木门缓缓开启,内里灯火辉煌,居然令人眼前一晃。三层的小楼雕梁画栋,四面檐角皆高高翘起,挂着一串串铜质的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似乎是模仿了江南的式样。而当中却又依着北方风俗留出方方正正的一处天井,正中央一处高台,从四处立柱上引出七重纱幕,是平日里清倌们的献艺之处。旁边小楼绯红的窗绡格外有种半遮半掩的意味,透出内里影影绰绰的软玉温香。

      就算相隔甚远,依旧能嗅到一股混着酒香的馥郁芬芳。姑娘们的嬉闹、恩客们的调笑、杯盘碗盏磕碰的清脆声响,合着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共同勾勒出这一处长安城中最有名的销金窟。

      “这位郎君看起来面生,可是第一回来?”

      一个龟奴殷勤地迎上前来,脸上的笑容却在触到云随风的视线之后凝固在了当场。白衣道子神色冷峻,目不斜视,开口道:“贫道云随风,受托前来捉拿采花贼。”

      龟奴立时收敛起平日招待恩客的轻浮姿态,向来者行了个大礼,忙不迭地引他进了大厅。

      云随风步履稳健,穿过歌舞缭乱的厅堂,引得其中徘徊宴饮的宾客们纷纷停杯侧目。而他只面不改色地朝前行去,白衣负剑,身姿卓然,仿佛在混沌尘世里落了一位谪仙。

      “道长,您可来了!”

      鸨母示意姑娘们继续好生招待各自的客人,亲自迎上这与众不同的来客。云随风注意到她那浓妆艳抹的笑脸上泛起阴云,通于世故的语气里也带着生硬的焦虑。他只当这是采花贼行径恶劣,大凡有些声誉的侠客高手又不愿接这秦楼楚馆的委托,是故也不多言,只抱拳道:“请夫人放心,贫道即已答应,自会尽力而为。”

      .

      谢绝了鸨母特地准备的上房,又受了一顿千恩万谢的礼,云随风看也不看四周投来的好奇目光,径直拐进回廊,寻了个僻静角落,从背后取下长剑抱在怀里,就地盘膝而坐。

      此处紧邻天井,灯火通明的小楼以及纱幕笼罩的高台尽收眼底。夏夜的微风尚带着白日的余温,时不时吹来楼中的氤氲暖香,醺醺醉人。云随风却如独坐寂冷的山巅,心无外物,身化天地。

      夜色渐深,楼中的莺歌燕舞亦逐渐偃息。窗格后的红烛灯火有的灭了,有的仍旧溢满春光。此起彼伏的淫靡响动挑唆着人的情欲,一派旖旎。唯独回廊下的白衣道子闭目静坐,不为所动。

      忽然,一丝不合时宜的凉意掠过屋檐,云随风在无波无澜的心境之中敏捷地捕捉到了这一抹异样的气息——有人,轻功高手。

      他提起剑,长身跃出。

      果然,一个黑影从露天的楼梯处闪进三层的走廊,速度极快,悄无声息。云随风运起轻功,足尖一点,身子拔高数尺,踩住高台边缘那悬着薄纱的立柱,在半空中又一旋身,不过两次眨眼的功夫,便踏上了三层楼梯的栏杆,恍若夏夜里拂过的一阵寻常微风。

      他正要循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却闻一声尖细的惊叫,立刻扭头看去。只见天井对面,小楼三层正中一扇虚掩的窗户砰然洞开,黑漆漆的屋子里,依稀能看到窗口有一个慌张的背影。

      那似乎是一个薄裙散发的女子,正惊恐地望着屋中,身子瑟缩着来到窗外的露台上,一步一步朝后退去。

      小楼三层上房的窗户皆是落地而开,外设一处小露台,视野上佳。除了观赏院中歌舞,还有一个特殊的用处——每每楼中贵人包场之时,酒酣耳热、歌舞酴釄,便有盛装的姑娘们手握红绸从露台跳下,在空中摇荡着穿过薄云一般的纱幕与圆圆的月灯,带着各色缤纷花瓣一起,落到天井中央的高台之上。此景恰如云端的仙子从天而降,又应了些什么“瑶台揽月”“蟾宫折桂”的吉利话,是以颇负盛名,亦是这间青楼引以为傲的压箱节目。

      是以为了演出需要,露台的护栏皆可拆卸。许是被贼人逼得无路可退,那位女子在慌张之下,竟是踩住裙摆仰面跌倒。护栏被她的背部重重一撞,正好松脱开来!

      “姑娘小心!”云随风脱口而出,想也不想,飞身向前跃出。雪白的道袍如列缺贯空,自天井上方横穿而过。

      ——然而已经迟了,饶是纯阳的梯云纵轻功天下无双,二人之间的距离也着实太远了点。他的手指不过堪堪碰到女子的水袖,丝绸柔软冰冷的触感稍纵即逝,云随风毫不犹豫,足尖在露台上一踏,借了三分力,朝向她跌落的方向跃去。

      绯色的长裙被风荡起,繁复宽松的裙摆与袍袖铺展而开,如同枝头坠落的花瓣。那女子骇得叫都叫不出来,只胡乱抓住了从立柱上垂落的一层一层纱幕。然而薄薄的纱幕根本无法承受她下坠的势头,随着裂帛声响,薄纱被扯裂,眼见便要血溅三尺!

      千钧一发之际,云随风凌空扑至,一手拽住另一片纱幕,另一手猛地揽住女子的纤腰,抱住那下坠中的身影。

      坠落的势头不过减缓了一瞬,云随风咬牙把人抱紧,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两人相拥着裹进纱幕,顺着布料撕裂的方向,冲着立柱荡出一道圆弧。

      裂帛之声不绝于耳,层层叠叠的薄纱之间,云随风在柱子侧边一踏,借力重提真气,随即反向拧身,从缠在两人腰身上的纱幕里挣脱出来。与此同时,长长的纱幕终于撕到了尽头,彻底断成两截。

      云随风抱着女子翩然落在高台中央,残破的纱幕兜头罩下,笼住了两人。云随风半跪于地,扶住瘫坐在面前的女子,低声道:“姑娘,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回答。

      缭乱的薄纱迷蒙了云随风的视野,他几乎是凭借本能而察觉出了一丝不祥。修长白皙的手指掀起二人之间的薄纱,绯红衣衫的女子倚在云随风的怀中,长眉入鬓,眼波流转,薄削唇角微微向上勾着,半是慵懒半是惑人。

      确实是人间绝色——然而千真万确,是个男人。

      “小郎君,看呆了?”

      见他发怔,那人歪着头轻笑了一声。几乎是在同时,云随风感觉指尖微微发麻,顺着血脉倏地扩散!

      云随风暗道不好,脑中电光石火转过许多念头,猛地将那“女子”推开,足尖点地,向后疾退。然而就在他提气的一刹,强烈的眩晕一涌而上,竟令他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他自幼天赋极高,毒物与灵药亦接触过许多,寻常毒药根本奈何不了分毫。此次竟这样轻而易举地着了道,甚至不知对方是在何时下了毒,心中着实惊疑不定。对面那人仍是不慌不忙地坐着,绯色衣襟半敞半掩,露出精致笔直的锁骨。长长的乌发斜分两绺垂落肩头,挡住小半眉眼。

      “你……你是……何时……”云随风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手足一片冰凉,视野亦是浑浊摇晃。他勉强用剑鞘支着地,右手艰难地探向剑柄,却怎么也抓不准。

      “青楼中燃的‘雀宁香’中再加一味龙箭、三钱血羽、五粒鬼哭子,便可入人心脾,循肺入络,虽无半点毒性,却是绝佳药引,”那人悠闲地站了起来,将挡在眼前的一缕长发理至耳后,“有了这作铺垫,无论你碰到我身上哪一种毒,都会迅速扩散。”他用食指点了点嘴唇,露出思考的表情,“阳经麻痹,阴络极寒,内力受阻——我猜,是‘佳期误’之毒,对不对?”

      对方的语调好整以暇,云随风知晓他是在拖延时间,却也不得不全力运功抵抗者毒性的蔓延。眼见他的挣扎,男子又是一声轻笑,闲庭信步般向前,捧起他冷汗涔涔的面孔道:“多谢云道长方才救命之恩,清商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如何?”

      “……一派胡言!”

      云随风低斥一声,猛的拍开他的手。散发的男子并不恼怒,只笑吟吟地看着他,绯色长裙迤逦拖地,像是盛开在夜色中糜艳的花。

      一束明亮的月光穿过彤云,皓色千里,碾玉成尘,将天井中照得一片澄明。先前散乱的线索也在霎时汇成一条清晰的线,云随风终于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不由浑身一震。

      ——“鸩羽公子”曲清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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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〇一.新月曲如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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