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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春深竟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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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树影重重。
官道上,一辆华美的马车稳稳行驶着,颇为引人注目。旁边还有六个护卫骑着骏马,一看就知身手非凡。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可以猜出,这一定是哪家贵族子弟出门郊游,还刻意减少了排场。
马车内空间宽大,雕刻精致的小桌上盛放着各式各样的花样点心和新鲜水果,软榻上锦被整齐,铺展的地毯色彩柔和绣工灵巧,甚至有珍贵的熏香,烟气淡淡,闻来心旷神怡。
总的来说,堪称豪华。
不过享受这一切的三个人,却对此淡然。
宁青梧和建黎是因为从小就锦衣玉食,所以司空见惯。牧君案……牧君案一上马车就闭目养神,他压根不在意坏境是好是坏。天山那么恶劣的天气,艰苦的条件,他都从不放在心上,更别提其他了。
除了牧君案一直沉默,另外两人都是长袖善舞的人,时不时聊上几句,总不至于气氛凝滞。他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又同样擅长揣摩人心,所以都下意识避开会让彼此不舒服的话题,一时相处起来,很是愉快。
“建谷主,听说你去过邻国?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
“这个么……”建黎细细一想,道,“有很多,我也说不完,就挑个最有趣的吧。西北邻国一向民风彪悍,连女子都很爽朗,宁公子该听说过吧?”
宁青梧点头:“这倒是。”
“那里有个节日,就是每年七月七,我们这边叫七夕,他们叫择月。恰巧有天晚上我和同僚去邻国边境办事,就是择月节,正遇到他们开篝火大会,我们什么也不懂,被怂恿着就参加了。我同僚向两个女子学了篝火舞,我们又被灌酒醉得一塌糊涂。结果第二天醒来,我发现同僚不见了。”建黎微微一笑,“你猜他在哪里?”
宁青梧摇头,有些好奇。
建黎揭晓答案:“在牢里。”说完他哈哈一笑,“原来篝火大会就是择偶大会,篝火舞就是择偶舞,如果你和一个人心意相通,就可以邀请她跳舞,也可以接受邀请。我那同僚同时接受了两个女子,按那里的习俗就是要同时娶两个人,而且都必须是正妻。所以违了律,当然要被抓进牢了!”
“原来如此。”宁青梧忍俊不禁,“那这人倒真是倒霉。你们后来怎么解决的?”
建黎耸了耸肩:“还能怎么解决?我们办事的时候要隐瞒身份,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哪国的,而且我们解释了很久他们都不肯放人,当然只好逃狱了。然后被全国通缉,毕竟这种事也不是很常见。从此,我那位同僚再也不敢去西北邻国了。”
宁青梧甚觉有趣,便让建黎多讲些这种事。
他小时候深居宅院,过的压抑,稍长时又遇家族纠纷,及年长,父亲去世、宁庄式微,为了重新壮大门楣,又呕心沥血对抗魔教,此后一心为宁庄而打算,居然没有哪一时是为自己而活。除了与牧君案相处时放松以外,其他时候都戴着面具掩饰自己。现在难得遇上了交游广阔、与自己没有利益冲突的建黎,不需要担心对方会暗算自己,所以竟然有些轻松。
建黎不知道他的心思,但也是难得遇上了可以畅所欲言的人,所以满足了宁青梧的趣味,专门挑些能调动人胃口的民情风俗。
三人都没有意识到时间,直到车外的人挑起门帘告知,他们才知道已经到了历城城门外,还差一刻城门就要关了。守卫要求看路引文牒。
路引文牒是建黎早做好准备的,比起宁青梧以前自备的更无破绽。
其实建黎还带了特别令牌,就算城门关了,凭此也可以进城,危急时刻,还可以临时调遣当地的官兵,这也符合三人现在的贵族身份。
这才是最好的伪装。
就算魔教和中原武林知道了宁青梧的行踪又如何?他们毕竟是江湖人,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何况现在宁青梧是贵族子弟,一旦出事,官府肯定要介入,并且极为重视。大部分江湖人士,还是不愿和朝廷官府打交道的,一来官府永远压在百姓头上,二来武人向来崇尚用武力解决事情。
然而宁青梧却不是一般的江湖人,他有远见卓识,才能看出和朝廷合作铲除魔教的好处,尤其在武林盟主都被人假冒、他自己也在白道中没了威信的情势下。
很快,马车就进了一条街道。
现在已是深夜,这条街道却喧闹非常,还香风隐隐,有红袖招徕。建黎半晌道:“这是……花街?”
那春深阁……
“嗯。”宁青梧却毫无意外,“春深阁,顾名思义,自然是风月场了。”
建黎无言:他以为北堂夺为他们准备的肯定是客栈,结果……居然是秦楼楚馆?
不等他再问,宁青梧突然道:“建谷主,其实你为我们准备了贵族的身份文牒,这一路我们又有人安排掩饰,你已经不必和我们同路了,想必你也不愿为此耗费时间,岭南应该还有什么需要你布置的吧?”
建黎迟疑着点头:“你说的不错。”
宁青梧温和笑:“只要你能帮我抓到一个人,你就可以先回岭南了。”
“谁?”
建黎难以想象他会如此轻易松口,一时间对这个人感到万分好奇。
宁青梧道:“独光。这个人,你应该听说过。”
“独光……”建黎沉吟,“暗香楼红牌?听说长得倾国倾城,你……好这口?”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宁青梧。
红衣翩翩,善解人意,不招惹的时候,倒是挺温和的,长得也很是俊秀……别说,独光能得此人宠爱,也不枉费了那般容貌。
宁青梧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敛笑正色:“此人不仅暗中和魔教合作,而且现在深得陆千秋的信任。这一路上,他肯定知道我的行踪,我在县江镇的消息,也应该是魔教由他透露给武林盟的。而且,他还是天下第一琴师,善以琴杀人,只是前段时间右肩被君案所伤,琴弦又因我而断,所以此人深恨我们。”
“即便如此,对于你来说,独光也不过蝼蚁之辈。”
“可知蝼蚁也能撼动大象。”他悠悠吟,“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说着他同样上下打量了建黎一番,颇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玩味,“你不是国子监出身?怎么先生没教过你?”
……他收回前言!什么温和,什么善解人意,这家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搞不懂北堂夺何等身份,何等阅历,竟然会看上这样的人?眼瞎了吧!
建黎并不知道江湖上这样眼瞎的人还有很多。
他也并不知道,宁青梧的这一面,很少有人看到。
因此他没好气道:“知道,我一定会早日把这人送到你手上的。”然后早日远离你这个祸害!
宁青梧感觉到了他的怒气,只是一笑。
建黎忍不住道:“现在我倒是比你更庆幸当初朝廷没有毁了宁庄,招揽你了。”他想了想那画面,觉得惨不忍睹: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活活气死吧!
谁知宁青梧却转了视线,好半晌没说话,许久,他幽幽道:“若是没了宁庄……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庆幸。”
说完他侧头,恰巧对上了一双深邃冷沉的眸。是结束了闭目养神的牧君案。
宁青梧一愣。
此话何解?
另一边建黎觉得疑惑,却不好问出口。
此时马车一停,外面的人说已经到了春深阁。宁青梧让他们两人先待在马车里,自己去找老鸨对口令,就下了马车,一时气氛沉凝。
建黎单独对上牧君案,觉得有些难耐沉默,为了找事做,只好不动声色观察此人。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天山传人性格冰冷,寡言少语,气势又萧杀迫人,只一心专注于剑道,好像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所以对于他能和宁青梧成为好友,建黎事实上感到非常迷惑。而且相处的这段时间里,牧君案竟然对宁青梧非常了解,还十分在意对方,以至于有时候到了纵容的地步……建黎觉得古怪。
他观察了好一会,突然问:“刚才他那句话,不知牧公子听到没有?”
牧君案瞥了他一眼,估计是懒得回答。
……那应该是听到了吧。
建黎感觉好像被对方鄙视了。所以他不甘心又问:“那牧公子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牧君案无言。
建黎以为这一次他还是不想回答,没料到对方干脆道:“不知道。”
怎么会?
这人不是很了解宁青梧吗?
建黎还想再问为什么,牧君案却看了他一眼。
眼带厉色,满含寒意。
这是警告!
善于察言观色的建黎清晰地认知到了对方的意思,立刻讪笑两声,看向帘外。
所以宁青梧不多会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两个人之间,很是尴尬……准确的说,是建黎很是尴尬。但他毫不意外,因为他了解牧君案的性子,这肯定是建黎问到了什么触及底线的问题碰了壁才会这样。
所以他故作不知(可怜的建黎同时被两个人欺负),微笑道:“安排好了,今晚我们就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