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树》平朴

5、举着糖葫芦的故乡

　　他在推土机的轰鸣中，柔情满怀。

　　他的故乡，一座沧桑了千年的城市。千年的岁月把它打磨成倚在太师椅上晒太阳的老太太。然而，在另外一些异常强悍的力量面前，什么都不足为凭。例如：官员的号令，再例如：他们创造轰轰烈烈的政绩的决心。于是，千年后的某一天，官员们宣称老太太必须年轻起来，蓬□□来，喜气洋洋起来，于是，他们开始轮流按照不同的方式打扮她，如同他们随心所欲地按照不同的方式打扮他们想要打扮的一切那样。他们没收了老太太的太师椅，也为她设计了广告新形象：他们要她站在游乐园摩天轮的面前，然后再笑意盈盈地举着一串糖葫芦。

　　于是，千年也罢，沧桑也罢，推土机那突然而起的刺耳的声音不由分说的占据了阳光下的每一寸土地。

　　他的阳光，被那刺耳的厚不透风的声音挡在了外面。

　　十字路口，他长久地等待着，等待着阳光再次归来。

　　突然，他清楚而震惊地看到太师椅和糖葫芦之间横着一大片不见边际的沼泽。老人疲倦而木讷地立在推土机那闹哄哄的、刺耳的声音的最中央，手里举着那串布满了灰尘的糖葫芦。

　　老太太手里举着一串可笑的糖葫芦，就像是举着一本政治史。

　　她是他的故乡，他不愿意看到她傻乎乎地举着一串糖葫芦。然而，她的太师椅又在哪里呢？老太太举着糖葫芦或是举着政治史，更或者是穿着朋克服的样子如出一辙的昭示着什么的遗失。

　　无可避免的遗失。

　　过去的遗失。

　　只是，她和他同样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绝望地看着她，看着这座被剥夺了民众的过去的城市，这座长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的城市，想念自己的故乡。

　　阳光下，他固执而绝望地等待着，等待着阳光再次归来，等待故乡再次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