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矮油油

1、女婴

　　——题记：裟椤双生花。
　　它立，足底生莲；它嗔，残酷而妩媚；它醒，吸引无数飞鸟。
　　裟椤双树，一枯一荣，生死之间游刃有余。
　　饮尽常与无常漫漫交杂的每一滴逝水，生无痛苦，死亦无恐惧。
　　树上，终于有花朵盛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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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诞生，其实像一场热闹的仪式。
　　孕妇极为痛苦的分娩，声嘶力竭，用整个生命向这个世界献礼。一切美丽与丑陋的都随着生命传承下来了。于是，婴儿在这个世上的第一次开口便是哭泣。那大声的肆无忌惮的哭泣仿佛在向众人宣告着一次生命最初的洗礼。在清澈的声音中，是脆弱却又无比强韧的生命力。
　　可女婴的诞生却是异常安静的。
　　分娩的女人并没有呻吟或挣扎，她死了，在枯草地上，放弃让最后一个孩子沾染上这片糜华人世的尘埃。也许这是她的怜悯，属于一个绝望的母亲的怜悯。
　　随着母亲的放弃，曾经支撑并鼓励她的人也由准备接生转手成准备收尸。讽刺的是，她至死都不知，这个陪伴自己走到生命尽头的男孩其实始终戴着虚伪的面具、发出欺骗的声音。
　　而那个，让少女为之痛苦断命于荒野的男人，直到她尸身凉透才信马由缰，姗姗来迟……

　　婴儿静静的蜷缩在子宫内，感觉到母体无意识的收缩逐渐变得僵硬，那微薄的温暖的守护正随着生命悄无声息的离她而去。可这个世界还是莫名的安全，混沌中找不出分明的间隙。婴儿眷念黑暗，只想再这么安心的多睡一会。窒息压迫令她疲累，身体似乎脱离了大脑控制，地道的软若无骨。反正她摆脱不了周身的束缚，何必徒劳？
　　无奈。
　　当真是过惯了游魂逍遥自在的日子，竟没考虑到这具身躯的幼小脆弱。
　　在这样狭小混沌的空间里，有些轻微缺氧，她明白自己哪怕不死，待会被救活也将变成傻子。虽然表面放纵游魂，其实冥冥中自有谁在监视吧？如此害怕它介入乱世么？呵，傻子也不错。如果能当个丰衣足食的傻子，那便更不错了……
　　最后一丝清明伴随平和放松的笑意，终于沦陷下去。
　　血腥的摇篮还是破了。包裹着婴儿的暗红色皮囊被剖开一道长长的渗出粉红色光线的口子，男孩放下匕首，探进女主人的尸体腹部把另一个孩子生硬的拽了出去。
　　小小一团发皱的肉，由于被尸体压迫太久，隐隐透出青紫。闭着眼，双手紧紧握拳，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四周陌生的光亮与寒冽的空气。
　　然后，一只粗糙带茧的手按上婴儿的心脏——
　　“还没死，少主，您多了位千金。”
　　“嗯。”不置可否的鼻音。少主的声音。清贵，高不可攀，带着不容冒犯的尊者傲气。
　　揣度不出主子的想法，年幼的男仆斟酌言辞的请示道：“祖上留下的规矩，得子留之，得女弃之……这次，是不是？”
　　“龙凤胎？”
　　“是。”再接再厉的进言，“孪生不祥，但凡后出来的那个，按民俗之见会被视作妖孽，当场处死。”
　　“哦……妖孽。”少主正眼看向仆人高举的那团肉，许是觉得看不清晰，竟又亲手把女婴抱近。
　　男孩微讶，原以为主人会直接带走男婴，没想到现在先对女婴起了兴趣。
　　当少主的脸贴近这个满身血腥的婴儿，鼻息带着灼烫的温度吹拂到婴儿薄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仿佛不满骚扰，短小的藕臂忽而抖动，恰巧打在她亲爹脸侧。
　　实质上是有气无力的擦碰，形式上却是放肆侮辱的掴耳光。
　　“她！”旁人低呼，似乎在为某只初生牛犊的不驯之举而惊恐。
　　“不愧是流有我血液的孩子。”少主平如古井的声音里总算稍有起伏波澜，是一丝丝的霁色，以及更多肃杀的气息，“杀掉可惜了。”
　　“那少主的意思是？”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人偏偏就是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他把婴儿当枕头似的一抛，毫无怜惜：“给她烙个印，弃了。”
　　即将来临的冰天雪地，一个甫出世的婴儿又如何能熬过？与其折磨，何不干脆给她了断？！
　　男孩面色一变，差点没接住婴儿，片刻才毕恭毕敬的问：“什么印？”
　　马蹄踏地远离的声音没有半分停顿，只留下一路清冷氤氲：“既然她这么讨厌血螟蛉，何不赐予她呢？”
　　血螟蛉。
　　仅仅是那一瞬间的触摸，便注定了她摆脱不去的人生。
　　有人说，女儿的前世是父亲的情人。
　　或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