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见不如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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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楼，有的是黄鹤楼，有的是鹳雀楼。
无论是黄鹤楼上空的白云，还是鹳雀楼下的黄河，所诉说的都是历史的过往。时光匆匆如逝水东流，绝不会因为人间意志而有片刻停顿。
没有人可以锁定时光，即使是西门晓雪的剑也不行。
能留住光阴的只有诗，只有脍炙人口、千古流芳的佳句，与时光无碍，常驻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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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红尘大陆武道凋零，文坛残破。天下万民现在忙于天地灵气的吸纳，一心寻求长生飞天的道法。修真的出现，让历史翻开了崭新的篇章。
凌云城，栖霞镇，海潮之石。
这一天江心早早就出了家门，吹着海风站在海潮之石上面等人。
已是深秋，江心身上的衣物却未增一分，单薄的青衫根本挡不住凉意。他忍住缩肩的念头，努力维持一个有风采的诗人形象。
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写诗，尽管他有时候要靠乞讨才能吃上一口饭。
他要等的那个人叫做燕缺，俩人同岁。在未出生之前，他们之间甚至还有指腹为婚的约定。只可惜燕家生的是男孩，而江家所生的也是男孩。十岁那年，燕缺被云游到栖霞镇的圣女带到天姥山学道，俩人依依分别，许下承诺相约十年后在海潮之石相见。
江家未搬离栖霞镇的时候，江心和燕缺终日不离，欢声笑语塞满一春一秋。独属于孩提时代的单纯被他们堆积到一个世界中，何等满足。而现在这种满足却在生活中消失无踪，留给江心的只有遍体鳞伤的疼痛，和漆黑的夜都无法安抚的绝望。
燕缺在天姥山学道十年，与父母的情分已很淡薄，远不如师门亲密。他父母也是如此，待他如同招待贵客，诚惶诚恐。能在燕家呆上一整天已经是燕缺所能承受的极限，留下大把丹药，几升仙露，燕缺就离开了燕家。
下一处自然就是赶赴海潮之石。
燕缺道心通明，凝神一听十里方圆皆可细闻：颠勺擦锅，烧火劈柴，床头细作，甚至小解的滴沥声都可察觉。
万千声音中一丝清明的读书声听起来极为悦耳，读的是古唐李商隐的一首《苏小小墓》：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此时正黄昏，红日渐渐隐没于海面。
余光透过燕缺薄如蝉翼的白衫，将洁白如玉的面颊染上绯红色。长发飞动，偶尔露出粉红的耳垂。整个人如同是一块粉色的翡翠雕琢而成，冰肌玉骨，晶莹剔透，如仙如梦。
明明是男人风骨，却比女子更销魂。
江心痴痴等了一天，又冷又饿，有心先回家弄点东西吃，又怕误了约会。此时正抱膝蹲在沙滩上，吟诗治肚饿，头也未抬。直到他感觉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方惊觉站起，恰好与燕缺保持对视。
燕缺原以为江心能把诗词念的清新脱俗，最起码也该有几分文士潇洒，却不想他居然如此落魄：赤着脚，穿着一身破旧的青衫，巴掌大的小脸又瘦又黄，嘴唇抿得紧紧的仿佛很冷的样子。
“好久不见。”江心率先开口，简单四个字艰难的从他嘴里吐出来。
“嗯。”燕缺淡淡应了一声。
两人开始沉默，彼此都没有送给对方微笑和拥抱。
一阵冷风骤然吹过，江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燕缺心中一动，往前一步把江心抱在怀里。
“我身上脏，莫污了你的仙袍。”江心忍不住推开燕缺。
燕缺一愣，江心的落魄让他心塞。
原来十年的光阴，可以将亲密无间破解的七零八碎，可以将青梅竹马杀得片甲不留。
燕缺不再坚持，想不出说些什么。本来他很想给江心展示他学会的道术，想给他讲讲天姥山上的聚云台、仙人镜，他还给江心特意留了一瓶最好的仙露和数颗灵丹。
“看得出你过得很好。”江心侧过脸，淡淡的说道。
“本来我也这么以为，但是在看见你之后我知道我过得不好。”燕缺看着江心的眼睛说道。
“为什么？”江心问道。
“因为你过得不好，看见你落魄，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里有些仙丹灵药，可以延年益寿，改善体质，希望你能收下。”燕缺诚恳的说道。
“仙丹？仙露？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喝了就能长生？”江心问道。
“长生自然不能，若要长生，必须先加入归真教，然后拜入修真门派中。你可愿意修真？”燕缺心想如果他愿意修真，自己可以介绍他加入天下修真门派中任意一门。
“我宁愿修鞋。”江心微微一笑，一脸的决绝。
“为什么？”燕缺吃了一惊。
“修真本身消耗的是天地灵气，过程极其漫长，最终结果也只飞天而去不恋人间。不能带给世人一点福利，可见修真是何等自私。天地灵气的减少，对于红尘大陆万物生灵都有损害，修真无德。”这一番解说极为流畅，是他这么多年的感悟精华。
要说起江心对归真教的恨，那可是有理有据。归真教气运如虹，仅过了三百年就横扫红尘大陆三教九流，庙堂江湖。其中遭受重创最严重的是武道，其次就是文坛。不是归真教传世人修仙之法，文道岂会如此凄惨？他爷爷也就不会那么早就死，他爹娘也不会抛弃他进山学道了。
“哈哈，好一个修真无德！既然如此，那么归真教又如何降服了民心，试问世间人，谁不愿长生？”燕缺听他如此诋毁修真仙法，怒极反笑。
“若德行有亏，长生何用？”江心这句话说的更加铿锵有力。
这句话别说燕缺问他，就算是归真教道祖慕容紫萱亲自来问，他也是这样回答。
“江心你知不知道今日你所言，已经犯了我归真教最大的忌讳，其心当诛。”燕缺面色转冷，一柄如玉的纯白飞剑突然飞出，定在江心眼前。
“你要杀我？杀一个旧时玩伴，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穷酸书生？杀一个为了赴约一天滴米未进，甘受冷风吹的傻瓜吗？呵呵，我的确该死。”江心积蓄一天的失落终于爆发。
“依你我的情分，你可以辱我骂我，却不能诋毁归真教半个字。自我进教那天起，我的心和人都已不再属于我，修真一日，卫道一生。”燕缺眼中的寒意出现，杀心不减。
“那你还不动手？莫非还要让我主动求死么？”江心面容激昂，掩饰住心底的绝望。
燕缺左手捏个剑诀，食指微动，剑尖刺入江心胸口，手腕一抖一颗红心穿在剑尖剖了出来。
“你这颗心太过忤逆，今日剜了去。这符水裹住伤势，能保你七日不死。如若你能在七日之内领悟归真教道义，自会长出灵心，重获得新生。如若不能，就是真的死了。”燕缺说完一把符水洒在江心的伤口处，那处肌肤迅速愈合了。
端的是舍不得杀死这个一起长大的朋友，不顾江心反抗，燕缺又将仙露和灵丹强灌入江心腹中。扔下一本归真教入门教义，转身走了。
江心扣着喉咙使劲干呕，却根本吐不出来什么。
“相见不如不见，一剑杀了就是，还用这丹药作贱我！”江心一边骂一边三两下撕碎了那本被无数人视为宝贝的修真秘籍。
江心回到所居住的草屋，简单收拾一下，只带了平时积攒的几枚银币就离开了家。心知此生再也回不来，连家门都没锁。
他根本不打算领悟归真教道义，做好了七日身死的准备。死之前有个心愿未了，他想去昆吾山看看当初剑圣的遗迹，顺便给自己找处墓穴。一向自诩为文道不世出的天才，能和武道剑圣死在同一个地点，怎么都显得很有面子。
凌云城往北两百里就是昆吾山，尽管现在只剩下半座山脉，昆吾山依然当得起高大险峻四个字。
江心一路上走走歇歇，花了六天的时间才爬到山顶。这还多亏了燕缺赐予的仙露和灵药，要不然凭他的瘦弱体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登上山顶。
站在山顶望向海面，有海上腥风，送来豪情万丈。
如果不是快要死了，江心恨不得立刻做出几首好诗出来。尽管生活艰辛打熬年轮，可毕竟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半大孩子，明知继续活着无望，心内的凄楚却不若成年人那样有万般遗憾。一来他没有家庭包袱，没有不舍的亲情也没有要铭刻的爱。二来他对遍地修真的人间大陆感到十分失望，又很清楚的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改变这一切。
江心开始回忆起爷爷讲过的故事，有关剑圣和道祖。
三百多年前，东方神界的慕容紫萱下界传世人修真之法，开启凡人信仰，创立归真教。慕容紫萱拿出九枚真元金丹分给当时天下九君王，能为他们增添五百年的寿命。同时收他们为嫡传弟子，允诺天下归真之后让他们开宗立派。
天下九君王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各自在自己的国度内宣扬归真教教义，以及修真的诸般好处譬如：长生，青春永驻，却病，来往自在，御空飞行，飞升仙界等等。
也不知是慕容紫萱有意还是无意，她并没有拜会武道的精神领袖剑圣西门晓雪。
西门晓雪的剑术是古往今来第一人，性格更是狂傲自负。眼看这世间要因为修真蠢蠢欲动，弃几万年武道传承与不顾，大怒之下与慕容紫萱决战于红尘大陆最西北的昆吾山之巅。
决战中西门晓雪使出了北斗群星剑最后一招神灭斩，这一剑声势浩大，气象万千。
这本该是破碎虚空的一剑，使出这式剑法的人也本该以武入道成仙而去。
只可惜人终究是人，始终斗不过神仙。西门晓雪付出生命为代价使出的最后一剑也只堪堪将诺大的昆吾山劈成了两半，连慕容紫萱的十二道残影都没有完全斩灭。
半座昆吾山重重倒进了无尽之海中，发出震天轰鸣，武道从此走向衰落。此战之后，红尘大陆渐渐以归真教为核心，真界九大门派相继建立，天下万民忙碌于天地灵气的吸纳。
江心不由得感叹，如此惊才艳绝的人间豪杰，老天何苦要他死于天界玄仙之手？何其不公。
人间的意志又凭什么由你们天界来主宰？仙凡相隔，乱入尘世者当死！
只可惜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持三尺青锋与那归真教斗上一斗。否则，就算死也算得上轰轰烈烈，那像现在，空空的一颗心无所依附。
江心默默伫立很久，自感身世，忍不住落下几滴清泪。
却不知那半座昆吾山是沉在海底，还是飘向远方？江心向下观望，雾蒙蒙的一片，高大数千丈的昆吾山又怎会看清下面的情形。
既然要死，与其等到最后一刻恹恹待毙，何不纵身一跃，消失于天地之间？
古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今当有江心飞行于雾霭之中，身死在大海之上，如此高雅的死法才能证明自己确实是个文人！
这么一寻思，江心两眼一闭，就从山顶跳了下来。开始的时候还能听见耳旁呼呼的风声，到最后渐渐的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身体不受自己控制，而心神也在最后一刻完全放松。
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从来无人知晓。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江心纵身一跃并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死在大海上，反而肉身穿过一层透明的结界闯进了风雪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见不如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