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若湖》萧兰桡

1、第一章、 竹马谣歌传陌上，青梅雨花俱少年

　　又是三月时节，维扬城外，草色青茏正好。煦风暖暖熏人欲睡，身侧畔花间蝶蜂戏舞，远塘边杨柳依依偶传过三两莺啼。十里禾稻青青。田间垅头，飘飘渺渺的是谁的歌喉：
　　“叫伊淘淘米，揿脱仔饭箩底；
　　叫伊豁豁水，撅起屁股摸螺蛳；
　　叫伊拔拔葱，登拉田里竖烟囱；
　　叫伊纺纺纱，锭子头上开朵花；
　　叫伊绣绣鞋，好像鸡脚赖；
　　叫伊织织布，布机肚里撤推污；
　　叫伊兜兜火，东家白话西家坐；
　　叫伊捉捉虾，偷到隔壁田里瓜。”
　　少女的歌喉甜美而动人，一首平淡无奇的童谣经她唱出，别有一番韵致。
　　此刻，在她身边的人不由听得痴了。
　　“卿渊哥哥？卿渊哥哥？花卿渊，呆瓜？笨蛋？”女孩连声呼唤了几次，她身边的男孩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啊！”
　　见对方听得如痴如醉的神色，女孩大是受用。边叫边摇着对方的手，撒娇道：“人家都唱完啦，卿渊哥哥也来唱嘛。”说罢两只小手托着腮，一脸期盼的望着那个叫做花卿渊的男孩。
　　听说叫自己唱，男孩面露难色，“念雪你知道的，我五音不全，而且我也不会童谣啊。”
　　“哼，不管不管，人家就要听卿渊哥哥唱歌。”
　　“这……”
　　“哼哼……不唱就不唱，谁稀罕呢。”看着男孩一脸犹豫，女孩俏脸一沉转身跑了开去。
　　“念雪……”男孩赶忙追去。
　　“念雪不要生气嘛，我唱就是啦。”
　　“哼哼~一脸不情愿的，我才不要听呢。”
　　“好啦好啦~念雪乖~不要生气了嘛。”
　　“不理你——啦。”小女孩又转身跑向河边。清浅的小河上有着一座简陋的小木桥，两边没有栅栏，女孩坐在木桥边上，两只小脚在清澈见底的水中划呀划。小卿渊追到了桥上，可是不管怎么哄，女孩就是一副不看不理的样子。偶尔偷眼看看男孩的囧样，女孩又转过头去抿嘴偷笑。哄了好久，见女孩还是不理他，花卿渊便也坐在女孩身边默默地陪着女孩不言语了。
　　花卿渊今年十三岁，那个叫念雪的女孩子比他小两岁，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彼此的脾气都再清楚不过了。别看女孩现在耍着小性子，可是花卿渊一点也不急，因为他知道用不了一会儿念雪又会主动来磨自己了。
　　“那个货郎怎么还不来呢，他说要带一只扬州城的雨花手链给我呢。”看着花卿渊不再哄自己了，念雪嘟囔着小嘴，自顾自的抱怨道。
　　“雨花手链有什么稀奇的，我家里就有很多呢，我明天去学堂时送给你。”听到女孩主动说话了，花卿渊连忙接过话茬，拍着胸脯担保的说。
　　“真的吗？”听到这小女孩满脸兴奋的转过头来，不过很快又神色一黯，嘟囔起了小嘴，“可是可是，我爹爹如果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他们不让我要你家的东西。”
　　“为什么？”
　　“他们说‘过几年我就要嫁人了，不要和你们这些大户人家有什么瓜葛，要不惹人闲话，还以为我们挖空心思高攀你家呢’”小女孩模仿着说这话给她听的人当时的语气，听来怪腔怪调的。
　　“哼，没瓜葛就没瓜葛。”小卿渊听到女孩说要不理他心里一阵委屈。
　　女孩看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紧忙拉起他的手柔声安慰：“生什么气嘛，又不是人家说的。”
　　“那我送你手链你会要吗？”小卿渊回头追问道。
　　“卿渊哥哥送念雪的礼物念雪当然会要啦，我会偷偷藏起不让他们知道的。不过嘛……”女孩顽皮神色一现，来回晃荡着小脚丫，摇头晃脑的故意不说下去。
　　花卿渊一见可急了，连忙追问，“不过什么，念雪你快说啊。”
　　唐念雪顽皮的眨了眨眼睛，起身跑开，边跑边回头冲着花卿渊喊道：“追上我，我才告诉你呢。”

　　小念雪今天一大早就到学堂了，从书袋里拿出书来，随意翻到一页心不在焉的看着，两只俏皮的大眼睛不时的偷瞄着门口处。
　　“唐念雪！读书岂可三心二意。”耳闻先生严厉的苛责，吓的小念雪连忙收回心神，低头认真的看书了。不过没背了几句，趁着先生不注意，又向门口瞄了一眼。
　　“卿渊哥哥今天怎么还没来上课呢。”念雪心里犯着嘀咕。
　　先生讲了几句《论语》兀自感觉累了，便让学生摇头晃脑去背，自己续了杯茶，拿起案上的《三国演义》靠在太师椅上偷闲。最是清晨瞌睡多，不知今日怎的，看了一会儿的小说竟然毫无睡意。先生放下小说，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抬眼要看看学生们是否本分读书呢。
　　说时也巧，不早不晚的正看见一个小孩子从门口夹着书袋悄悄的往座位溜去——不是花卿渊又是何人。
　　“花卿渊！”先生放下茶杯，拿腔作势的喊了一声。
　　瞬即所有人的注意力一齐转移到了站在门口的小卿渊，小卿渊也被先生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书袋差点脱手掉落，他慌忙抓紧书袋，一步一步的慢慢挪向脸色铁青的先生。
　　没料想今天先生竟然没在瞌睡。刚刚一路跑的慌张，没来的及想迟到的借口。此刻卿渊的小脑袋瓜飞速的转着，借着这几步的空当，努力编造着说辞。
　　看到先生拿起了戒尺，念雪心里也是一紧，担忧的神色立现在了脸上。
　　“伸出手来。”先生举起戒尺，面色严厉的看着花卿渊。
　　“先生，学生今早拉肚子，所以才会迟到的。”看着先生紧绷的脸毫无表情变化花卿渊紧忙又加了一句，“不信的话先生可做家访证实。”
　　“哦？”小卿渊的最后一句话明显起到了作用，本来一副严厉面孔的先生此刻脸色竟然和缓了很多，“真有此事吗？”
　　看到先生脸色渐渐变得和善，小卿渊连忙捂住肚子，满脸痛苦的回答道：“学生怎敢欺瞒先生，先生今日即可去做一次家访，就知学生没有撒谎了。”
　　“事关诚信，等下本师自就随你去验证一番。你先回位坐吧。你们还不去认真读书！”最后一句先生声色转厉呵斥向一众学童，包括花卿渊在内众人慌忙坐好背起书来。先生这才放下了戒尺，转身坐回了太师椅上，看到下面的学生一副认真的神情，他点了点头，又续了点热茶，再次拿起了案上小说。
　　想到等下要去花家做家访，先生心情大好，眉梢嘴角露出难掩的笑意，好在有书挡着，偶尔有偷眼观察的顽皮学生也没有察觉。
　　看着日头大概午时刚到，先生就宣布了放学，众人如蒙大赦鱼贯而出。若是搁在平日，先生定要训斥一句“学堂内胡闹像什么样子！”不过想到中午会有一顿很好的酒席，先生心情大好也就没追究了。说起家访，先生是很乐意去做，尤其是像花卿渊这样家境殷实的家庭，每每走一遭都会有不小的收获呢。
　　趁着这空当，小卿渊连忙跑到念雪耳边说了句悄悄话：“下午饭后小南河，我有好东西给你。”说罢就跑到了先生身边。
　　念雪本来还满是担心他回家后谎言要被先生戳穿了怎么办呢，不过看着卿渊毫不在乎的神色，也就放下了心，“毕竟卿渊哥哥的鬼点子最多了。”念雪心中想着也收拾了书袋回家。

　　先生还在自家里吃喝正欢呢，花卿渊抓了个空当就溜了出来，带了那个一早就鼓鼓囊囊的书袋往小南河方向跑去。
　　他们回到家的时刻正赶上午饭时间，花卿渊家人一听说先生来访，赶忙又吩咐厨房加了几个菜，把先生引入席中。
　　“今日早课卿渊迟到了，老夫听闻他身体不适，故而陪他一起回来，叨扰府上。顺便有些关于学业上的事和贵家商议。这孩子乃老夫最得意弟子，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啊。”先生入座后快速瞄了眼桌上酒菜，捋着胡须，冲花母拱手一阵说辞。
　　“小儿顽劣还需先生多加教诲。”卿渊的母亲心中明了，冲花卿渊瞪了一眼，小卿渊顽皮的吐了吐舌头低头偷笑。
　　“先生不要嫌弃，粗茶淡饭权且用些吧。”
　　“烦扰贵家了。”
　　又和卿渊的母亲聊了几句关于花卿渊的学业，很快先生的注意力就全部转移到了酒席上。

　　“卿渊哥哥！”
　　“啊！”看着被自己吓了一跳的花卿渊，唐念雪抿着小嘴笑了起来。
　　“呼呼，念雪你吓死我了。”
　　“好嘛好嘛，人家给你道歉嘛。”唐念雪帮着花卿渊抚了抚胸口，“卿渊哥哥先生没有难为你吧。”
　　“他现在估计吃酒吃的已经醉倒了，哪里还会计较我那点儿事嘛。”
　　“哼哼，先生整天混吃混喝。”念雪小脸一扬，满是看不惯。
　　“好啦好啦，不说他了。念雪妹妹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花卿渊扬了扬手中的书袋，在唐念雪面前晃来晃去。
　　“不猜不猜快给我看。”唐念雪连忙伸出小手去夺，花卿渊一下闪过，转身跑了开去。

　　冠玉少年，聘袅豆蔻，在江南三月的垅头溪畔追逐嬉戏，总不负郎骑竹马，绕弄青梅雅致。
　　“不追啦不追啦，卿渊哥哥坏死了，人家不要了。”小念雪追闹的累了，美眸俏转，一计忽生。蹲在了地上冲着远处的花卿渊喊道。
　　这一招对上小花屡试屡灵，见自己不追了花卿渊反而返身跑过来。
　　“好啦，不闹了，给念雪就是啦。”说罢花卿渊把手中的书包递了过去。
　　小念雪满意的接过书袋，“是桂花糕呀。”打开书袋拿出里面的包裹拆了开来。
　　“念雪不是最爱吃桂花糕嘛，我为此早上可是跑了好远去买的哦”
　　虽然见到不是自己最想得到的那个东西，不过唐念雪还是甜甜一笑，拿起两块桂花糕，左手的塞给花卿渊，右面小手的凑到嘴边吃了起来，“谢谢卿渊哥哥~”
　　“还有一个好东西要给念雪呢。”小卿渊一只手伸进怀里拿出一件物事来。
　　“啊！好漂亮的雨花手链~”唐念雪看到对方手里的东西兴奋的跳了起来。
　　“嘿嘿~就知道念雪会喜欢的，念雪妈妈不喜欢要我家的东西，我特意给念雪去城里新买来一个呢。”
　　“卿渊哥哥最好啦~”唐念雪欢天喜地的拿过手链，还挂着糕点屑小嘴在花卿渊脸颊上轻啄了一小口。
　　花卿渊呼吸一促，一张小脸染绯极快，为掩尴尬紧忙说道：“念……雪妹妹你快带上给我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