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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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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狭窄的水泥机场路已经改建成了宽阔的机场高速。十二年前机场路北边是什么来着,对了,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油菜地,现在已经变成一片连一片的居民小区。那南面呢,南面以前是一排排低矮的厂房,现在是一片还不算太粗壮的白杨树种植林。
孟亦兴稍稍抬起下巴,一直支撑着脸颊的右手伸出食指,擦了一下外眼角。
这动作正好让再次扭头准备说话的林庚看见,他迅速调正坐姿,目视前方,闭紧嘴巴。
自从告别父亲、大哥和甄翔,独自横跨太平洋求学,回国后就职于国都公安部,到今天再次回到家乡,已经间隔了一十二年的时光。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回程竟然由大哥的离世引发。
孟良柱的三个儿子里就老大最受孟老爷子的宠,据说小时候就被放在老爷子身边接受言传身教,一直到九岁才被接回父亲工作的渭水市。
想他孟亦兴不想上普通高校而改考警校都要跟爷爷据理力争讨价还价,而大哥当初高中毕业决定不继续读书想直接进政界走仕途,孟老爷子一句话没多说,二十岁的孟亦焕直接就进了渭水市委的秘书处。孟亦焕的学士和硕士学位全都是在职拿下的,在孟家第三代里没正经上过全职大学的唯孟亦焕独一份儿。就连当年母亲为了救大哥被汽车撞死这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孟亦兴就从来没有在爷爷和父亲那儿听到过一句责怪孟亦焕的话。
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由于孟亦焕的死亡突然,加上整个案件没有理清,上面也就无从做出什么结论,远在苍南重位之上的孟良柱都没能赶回国都陪伴孟老爷子,更不要说回渭水。
孟亦焕的死讯传到国都,孟老爷子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三天没出来。孟亦兴守在老爷子书房隔壁一连住了七天,那期间他一次也没敢正视爷爷的眼睛。
孟家最受宠的孙子去了,当老爷子第四天走出书房后就亲自跑了两趟政法委,终于得以把孟亦兴送回渭水参与案件侦破。虽然爷爷叮嘱过不偏不倚只要真相,不需要虚假的抚慰。但是,倘若事实真的令爷爷失望,老人家能否承受得住…… 孟亦兴不敢再想下去。
望着车窗外朦胧的景色:物已不是,人也非常,那么甄翔呢?
十五年前,渭水市第四中学。
“二哥,我来找你玩。”初中三年级的甄翔蹦跳着跨过斜靠在门口的拖把,走进孟亦兴的宿舍,
“咦,你们怎么还没干完?看起来高三的师哥们果然是比我们初中部的懒惰。”
“小家伙!”跟孟亦兴同宿舍的马景阳不爱听了,从靠门的上铺跳下来,穿上皮鞋走过去弹了甄翔脑门一个“糖炒栗子”:“就你哥磨蹭,擦个窗户又是报纸又是抹布的,半天没玩。我们拖地、收拾桌子和整理床铺的早都干完了。”说完走出了宿舍,随手摔上了房门。由于用力过大,房门撞到拖把开关了几个来回,最后留着一条窄缝停靠在拖把长柄旁。
甄翔捂着脑门儿面带委屈地看向孟亦兴。
孟亦兴偷乐一下,做神秘状地一扬下巴低声说:“挨老师批了,早恋。正找地方撒气呢。嘿嘿。”见甄翔还是一脸的含冤带恨,又捎带着补了句,“甭搭理他,神经。”
半蹲在宿舍的窗台上,一条腿内一条腿外地跨着窗户在擦玻璃的孟亦兴看着甄翔上下左右满处写着冤枉的小脸,给了一个宽慰的表情。一甩手中的抹布指着屋里的方凳:“马上好,你坐。等下哥带你去喝西门那边的芒果奶昔,那不是你的最爱么。”
甄翔听了这话终于走过来,趴在窗台上:“我不坐,天天坐着,屁股都坐疼了。我看着你。”
稍稍西斜的阳光打在孟亦兴的脸上,高挺的鼻梁在他左脸映下一块阴影。
甄翔仰头看着二哥,情不自禁地说:“二哥,你鼻梁真高,大哥… … ”甄翔犹豫了一下,“大哥的鼻梁也挺高,咱们家就我是个塌鼻子。”说着,有点儿郁闷地伸手抚摸自己很正常的鼻梁。
“对呀,咱们孟家人都是高鼻梁,你看爷爷,你看爸爸。不过… … 不是说可以垫鼻子吗?就跟拉双眼皮似的,你去垫一垫。”孟亦兴打趣甄翔。
“你胡说,大伯也不是高鼻梁。”甄翔气急地推了一下孟亦兴的腿,“再说,我有双眼皮,你有吗?就连大哥也没有。你才该去做整容。”说着甄翔眨巴着眼睛,露出了少许得意之色。
“哎哟,咱们家就数甄翔最漂亮最水灵,大伯不是常说,甄翔长得象个小姑娘。”说着没忍住,孟亦兴扑哧一下出了声。
这下甄翔不干了,两只手圈住孟亦兴的脚踝来回搡弄:“你就会笑话我,总是欺负我。看我不告诉大哥。”
“哎哟,哎哟,你可别这样,等下把我给推下去。”孟亦兴故作害怕地大声嚷嚷。
就在两兄弟打闹得难分难舍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宿舍门大敞,随着一句“这球特么没法玩了”,一只篮球被大力掼入房中,在地面上跳跃一下冲窗户砸来,直接打在了孟亦兴正擦的窗棂上,半扇窗户向外弹开,一块窗玻璃被震裂,稀里哗啦地往下落。毫无防备的孟亦兴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推出了窗台,头冲下地仰摔出去。还好他机灵,将双肘曲起双拳紧握死死护在头部两侧。一条腿被人拽住,身体在宿舍楼外墙面上拍击了一下,只剐蹭到他的后背和双手。
甄翔在大惊失色之余,双手死死拽住孟亦兴的脚踝,也被往窗外带出。两只胳膊因为抓着二哥的脚踝而被卡在水泥窗台外棱。
看到此番场景的始作俑者愣在宿舍门口,不知道该做什么。
甄翔费力地偏头往后看了一眼,使出吃奶的劲儿连喘带喊地吼了一嗓子:“叫… … 呼… … 老师。”
闯祸的刘庆荣一面大喊老师,一面冲楼下跑去… …
这种关口度日如年,虽然只过去十几分钟,孟亦兴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头部充血面色泛红的他折身做了几个屈体向上的动作努力去够宿舍的窗台,终于在第N次努力时,双手手指的第一节指节勉强扒上窗台的边缘。
孟亦兴看见甄翔露在窗台外的小细胳膊被窗台外棱卡得青紫,于是使劲拗着脑袋,眼睛向下斜瞟着地面,在心里估算身体距离地面的高度:“甄翔,拽不住就别拽了,这是三楼,摔下去也死不了。”
甄翔没有回话,主要是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说话。胳膊卡在窗台外棱被卡破皮的地方开始流血。
甄翔更加用力地把胳膊往窗台上卡,双腿膝盖使劲蹬住宿舍墙壁。他想,如果窗台卡进胳膊的骨头,有骨肉隔着,自己就不会出溜,二哥也就摔不下去了。
这时候宿舍楼外也早已忙乱成一团,搭梯子的,撑床单的… … 还有几个女生喊坚持的。两个
年轻的体育老师将两个衔接起来的木梯和铝合金长梯搭在孟亦兴的左右两侧,然后爬上来分别托住他的屁股和扯住他的另外一条腿,冲三楼喊:“接住了,接住了,三楼的人松手。”
楼上甄翔正在较力,耳朵里嗡嗡地响,根本听不清楚外面说什么喊什么,还是一个劲地拽着他二哥。直到跑上来一个老师,在甄翔耳边大声地喊:“松手,楼下的老师已经接住孟亦兴同学了。”,甄翔这才松开手,伸着胳膊脱力地趴在窗台上动弹不得,窗台处流出的鲜血顺着宿舍楼外墙面蜿蜒流淌… …
黑色SUV越过市第一医院大门减速垫,颠簸了一下,将孟亦兴从十多年前的记忆中拉回现实。
Long time no see,我的甄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