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向死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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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一片寂静，森然的刀剑被主人随意地搁在桌上，杀气四溢。杜若翻看着手里的信件，自打最初那一封奇怪的信开始，一年来，每隔一月就会收到同样的信件，信里除了一点腥红，空空如也。他的手指从一封封信上拂过，侧耳听着下属在一旁禀告。
“鹰宫自打伏击了长曲宫之后，忽然联合了那股新起的势力，对长曲宫展开了一系列的追杀，将长曲宫首领一家，尽数杀绝，取而代之。尽管如此，可还是有两个漏网之鱼被我们找到了。不过因为连日的逃亡，加上内心的恐惧，现在这对母女，还在客房休养，暂时不便问些什么。”
杜若的手顿了一下，低声道：“了不起。”
这一年来，对于那股新势力的手段，他也有所耳闻，这一对弱质女流居然能避开惨烈的追杀，坚持到了现在。
下属继续说道：“这一年里，那伙人手段狠辣，长曲宫首领那族，除了这对母子，已全族告灭。“
“也算好事一桩，替我们扫清一些阻碍。”
杜若对着窗外，久久而立。自己接任青云宫一来，从未有一日的安睡。如今长曲宫又突然崛起，虽然对青云宫造成了一定的威胁，但看起来，似乎也有好的一面。
杜若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回响，穿行在陈列的卷宗之间，发出低低的回应。
杜若撤下了来人之后，书房内寂静无人。夕阳如水，浸没了窗前的那一张空空的案几。他忽然有些恍惚，又想起了那个杏色的身影。
一别已是四年，她依旧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一直都未曾放过丝毫会与她有所关联的线索，他已然在期盼，有朝一日，能将她找回，哪怕对方开口索要的，是一命换一命。可似乎连这样的机会，老天都吝啬给他。
千里之外。
陆离正在雨里步行，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垂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杨波策马出了长曲街，一路疾行，好不容易才在东门截住了陆离。她没有骑马，也没有撑伞，乌黑的发梢上沾满了雨水，显出一股平日难得的明亮气息。他只看了一眼，忽然间，就微微一恍惚。
这个样子的她，恍如五年前的初遇。
“你现在是长曲宫的宫主，为什么不回长曲宫里？为什么对长曲宫的事不闻不问？你可还记得长曲宫的来之不易！”他跳下马，语气有些急促，“你可知道这些天，杀手组织里派了一组杀手，要高价除掉你？”
“来得这么快，果然，你派了人跟踪我是不是？”陆离却只是淡淡地冷笑，抬头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
“既然如此，那么你应该也知道，我最近几天到底做了什么，那些杀手到底是不是我的对手了。”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敌意和戒备，令他有些愕然。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是要去找你说的那个人么？”杨波笑了一笑，试图让气氛看上去融洽一点，“你可以告诉我，那人是谁么？这样，我才能派人跟你一起去找啊。”
“怎么你今日这么有空，竟有时间陪着我耗？”陆离淡淡地看了看他，冷笑，“你不是一贯都很忙么？忙着打理鹰宫，还有——”陆离顿了顿，“还有长曲宫。”
这一个月来，她没有回去，他也没有再出来找她，两个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众微妙的对峙。她心里也明了，虽然面上说着长曲宫归自己所管，可实际真正在处理日常事务，抉择各项大小事宜的，还是他。反正他不需要自己，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她，给她自由呢？
“我很久没有陪你喝酒了，想陪你去那家小酒楼坐坐，喝上两杯竹叶青。”杨波只是笑了笑，“放心，我绝不是为了再求你出去杀人才来献这个殷勤，我有一些话要对你说。”
她终于点了点头，“那好，一起去吧，我也正好有些话要对你说。”
时下已经是深秋，天黑得特别早，他们还没到江边的小酒馆，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江水依旧开阔，密密的雨伴着斜风洋洋洒洒地打在枯黄的树干上。街上寂静无人，远远看去四野一片漆黑，只有那一件简陋的小酒馆还露着一点暖黄色的灯。陆离远远望着那一点光，唇角忽然泛起了一丝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她忘记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酒这个东西，但好像一旦喜欢上，就再也离不开了。
因为唯有意识飘离的时候，她才能一次又一次地见到他。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执着，总是在努力着让自己有机会可以看清那个人的脸，可每每快要触及的时候，总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一把将她拉开。
酒馆里的生意还是一样不好，只有三两个看似是过路旅人的客人星星点点的散布在四个角落里坐着，，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寂寂无声。
掌柜正准备打烊，看到进来的一对男女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个女子，不正是前段时间，来这里买醉的么？怎么今日又来了呢？真是一个麻烦的客人，这一次不知又要醉到什么程度了。然而，转眼看到她身边陪伴着的杨波，掌柜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这半绒羽的面罩，不正是上回来找这姑娘的人么？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迎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还跟原先一样，一坛子酒加肉么？”
“先拿两壶。”杨波坐了下来，“除了肉，再拣一些干净的小菜来。”
“是，是。”店小二一愣，被他的声音震得有些出神，他虽然不知道这个戴着半绒羽面具的人是什么来头，但他能感觉到，这个人跟酒馆里所在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么一想，店小二不由得声音都开始发起颤来，连忙奔回了后厨。
两人挑了一个靠里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酒很快就上了。清澈又馥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她却仿佛默然地想着什么事情，眉头轻轻蹙起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杨波看了她一眼，眼神一暗，手指无声地捏紧了酒杯。
他到底该不该告诉她，自己准备娶火念灵这件事？可似乎又没有告诉她的必要，但为何他却在心底犹豫了？
他忍不住看了陆离一眼，这次他放任陆离一个人前后不过一个多月，但他发现陆离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以前那个清浅得一眼可以看到底的眼睛，已经变得令他捉摸不透。
杨波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但到了如今，该杀的也都杀完了，鹰宫和长曲宫的旧部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接下来，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安宁。”
“安宁？”陆离冷笑着重复了一遍，在心底自嘲，什么是安宁？杀了人不去想就能得到安宁的话，她现在也不会过得这样痛苦。
“我一直忘不了那些被杀的人，临死前诅咒我的话。”陆离喝着酒，淡淡地说道。
杨波却冷笑，“他们活着的时候都赢不了我们，死了又有什么好惧怕的？”
陆离愣了片刻，无言以对。
“别总是想着这些，事情早就过去了。”杨波也喝了一口酒。
“少主，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杨波微微一惊，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改口叫自己“少主”了。
“我在这里喝了一个多月的酒，也想了一个多月的事，现在，我终于想清楚了。是不是只有到了我无力为你卖命的时候，你就会放弃我？”
“阿离！”杨波蹙眉低吼，“什么叫做卖命？说得那么难听！”
清冷的空气，在轻笑声中，寒意更浓。
陆离看了他一眼，表情似乎有些奇特。这一年来，这个失忆的女子在江湖中渐行渐远，她杀的人越来越多，心也就越来越冷。她越来越想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想要知道自己过去究竟是何模样，是不是也和现在这样，沦为一个杀人的机器，没有救赎，更内有自由。
而每当陆离陷入无休止的自我折磨的时候，杨波心里都会有深深的愧疚。他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擅做主张，把她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这一年多来，他们赢了，赢得干脆而彻底，可最终，他仿佛也正在失去什么。
“你知道么，我的眼睛好像慢慢看不清东西了。”陆离喝完手中的杯酒，突兀地说道。杨波闻言，霍然抬头，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恐惧。
“你中毒了？”他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抵着她的脉搏，仔细诊视起来。可看起来，并无任何异样。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每杀一个人，眼睛就会模糊一分。”
杨波微微一震，眼里浓雾弥漫。
“阿离，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他很快恢复了神态，回过头低声安慰，轻轻怕了陆离的肩膀，“放心，你并无大碍，许是喝醉了，所以才会这样觉得。”
陆离沉默了很久，轻轻叹了口气。她想起中毒那夜，她也是在这个酒楼，喝完两坛子酒，醉得脚底打滑。当她拐了个弯，进了那条小弄塘时，惊觉身边有异。可毕竟她已醉酒，功力发挥不到平常的六成，几个回合下来，还是不小心被杀手在肩膀处划了道血痕出来，伤口的血是浓黑色的。
不知为何，当时她的心里竟有丝丝窃喜，如果她在那一刻死去就好了，如果真的死了，她就不必再继续困在这里，被迫做些不愿意做的事。只是刚才杨波轻描淡写地说着没事，大概是想到了就自己的方式。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还是开口，让他出手帮自己。
她有机会死，可是，她偏偏选择了继续活下去，狼狈又可悲。或许有生之年，强撑她继续的，大概就是那抹真假难辨的青色身影了。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向死而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