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史八十一难》西梅

13、第十三难 倚伏

　　林院正不愧是服侍皇上的，被叫来尚刑司这种地方，还是诊治一个疑似鼠疫的女官，表现得十足十的波澜不惊。
　　在尚刑司的牢狱门口，林院正给皇帝和季大人见了礼，便温声道：
　　“皇上和季大人千万不要进去，臣诊断后会马上告知。”
　　傅其轩点点头，御医便拿出浸过白醋的方巾围住口鼻，带着一个医女进去了。
　　小燕公公早就知道女犯那边的动静，还在哀叹自己自己多年，偶一次看走眼，代价竟然这么大，要是打回头从小太监做起，他堂堂小燕公公还有何脸面。因此御医打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乍然间竟没有立刻认出来。等想起来这是谁的侧脸，他险些大笑出声，他就说他燕归怎么可能看走眼，看看，看看，林院正，太医院一把手，皇上的御用太医！
　　他憋笑憋到面目狰狞，才想起来那位现在生死未仆，恢复到面无表情，死死盯着林医生走过去的方向，耳朵也放到最尖。可惜直到人家又步履匆匆地出去，燕归也没捕捉到一丝有用的消息。
　　“皇上，季女史确实染上了鼠疫。但是……”他这但是接上去的速度十分之快，傅其轩和季朗刚提上一口气，他就已经继续道：
　　“女史十分幸运，发作出来的症状为体表型，不会传染，被咬处的红斑已形成疱疹，只要及时医治便不会有大碍。只是病人高热不下，极其容易导致并发症，这尚刑司……”
　　傅其轩刚想说什么，季朗就已经跪下来，言辞恳切道：“皇上，小女犯下如此大罪，行为不检不配再做女史，卑职恳请皇上废除小女职务，由卑职领回家去吧。”
　　黄总管很有眼色地已经吩咐好软轿，闻言心中感叹，季大人真是很疼爱季女史，这样好的机会，说不要就不要了。可为什么是行为不检的大罪？在他刚刚去请太医的时候，皇上和季大人说了些什么？他尽职尽责地把大人扶起来，猜测皇上恐怕得放人。
　　傅其轩神色莫测，一时竟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但是季染彤，她知道的太多，就这么革职放回家真是太便宜她了。
　　进退维谷的时候，两个太监已经扛着人出来了。季染彤未戴官帽，长发披散，微微耷着的眼睑暴露出优美的睫毛弧度，配着烧到酡红的双靥和苍白的唇瓣，凌乱病态中却激发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傅其轩僵了一下，竟又有了殿选时的感受。
　　“彤彤。”季朗小声地唤了一下。
　　季染彤清明犹在，勉强给了父亲一个没事的眼神。她知道自己走不掉的，看向傅其轩，贝齿轻咬了一下下唇，原本的苍白便浮现出一抹惑人的血色。
　　“皇上。”
　　“林御医，”傅其轩的每个字都咬得很重，“用最好的药材，朕要在一个月之内看到一个健康的德妃。”
　　在场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露出惊讶之色时，季染彤勾了勾嘴角，又赌赢了，而且，赢得还挺大。
　　只有季朗心里最为五味陈杂，他对整个事情知之甚少。在他看来是自家女儿有错在先，圣上宽厚不计较。若是加封德妃，真的是皇恩浩荡了。男女之事，皇上想要是一回事，皇上不要你贴上去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思及此，他对女儿不是不生气，生死之间可以不计较，现下缓过来，不由得瞪了季染彤一眼。
　　季染彤心里骂娘，死皇帝对自家父亲说了什么？！

　　后宫诸人只觉得这个月太过跌宕起伏。先是贵妃难产，皇帝去子留母；再是燕公公和季氏先后下狱；贵妃大受打击把幼妹接进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没几天罪人季氏据说染上鼠疫快死了，没一会子
　　就变成德妃了！
　　真真是堪比戏文。
　　还躺在床上的淑妃居然笑了一下，启唇低语道：
　　“本宫倒是小瞧了你。”
　　“娘娘，您说的什么？”身边大宫女小橘没听清。
　　“去备份厚礼给咱们的德妃，记住，是厚礼。”
　　大多数的妃嫔讶异之后又暗自感叹，果然。季氏的彤史也不过做了三个多月，可没把皇上给憋着。唯有皇后，砸了一套茶具。
　　“给本宫查，季氏和皇上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英这些年无子却稳坐后位，凭的是对后宫诸人诸事完全的掌控，这个季氏，从一开始就滑不留手，好在张月蓉的双胎胎死腹中，季氏走陈清那一遭后约莫是生不出来了，一个德妃位，就当便宜她了。
　　袁皇后缓缓笑起来，季染彤，原先你一个彤史，本宫动你还有所忌讳，进了本宫的地盘，这大事小事可都由不得你了。
　　皇上在季氏病后加封德妃，户部尚书季朗也在场，这明面上的绊子袁英自然心中有数。只是，世家在后宫已大不如前，拉拢新贵，有必要给个妃位？还是因为淑妃滑胎，让皇上心生忌惮？
　　这时红缨上前道：“娘娘，皇上给德妃安排熙兆宫。”
　　熙兆宫临水，不靠着御花园，离勤政殿和养心殿都很远。袁英一直绷着的神情缓和了一下，幸好不是绯翊宫。

　　季染彤对于这个新地方还是很满意的，不靠着皇后的常宁宫，也不靠着太后的万宁宫，离得最近的是淑妃的永乐宫。
　　林医正出手果然是不同凡响，季染彤高烧退了之后，整个人都活蹦乱跳。先是趾高气昂地去了一趟尚寝司，把彤史簿子和朱笔交还回去，又明里暗里挤兑了一番常尚宫，顺便，领走了自己的两个小奸细。
　　就算是皇后和贵妃家的耳目，这用顺手了，也就不必换了。
　　但是大宫女，季染彤美目微动，把内务府派来的四个一等宫女叫过来分别单独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任命了一个叫朱衣的做了头目。福尔秀儿自是完全没有意见，对于季德妃把她们从尚寝司带走都已经感激不尽，大宫女，哪里敢肖想。倒是另外三人，脑筋转的比谁都快，已经在揣测朱衣是谁的人了。
　　至于太监总管，自然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老熟人——小燕公公。
　　燕归是自请过来的，他被放出来之后打了五十个板子，然后就向皇上表达了这一意愿。并且再三强调自己的衷心，会定时向皇上汇报德妃的言行。傅其轩冷冷地看了他半响，最终踹了他一脚，让他滚了。
　　走的时候他还拜谢了黄总管，黄可松叹气，本来是想把小燕这孩子培养出来做接班人的，这下又要重新找一个徒弟了。
　　宫里的人听闻后面色古怪，按说燕归原是伺候皇上的二把手，拨给一个妃子当总管，那真是无上的恩宠了。偏偏这个太监是从尚刑司出来的，去熙兆宫之前还被打了板子，颇像是贬过去的，到不知是好是坏了。
　　季染彤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听燕归拍马屁听得通体舒畅：
　　“主子哎，奴才在宫门口第一次见您就知道您是个有福气的。您当时那气派，把周遭衬得那叫一个日月无光……”
　　“是么？”季德妃斜睨了他一眼，“本宫怎么记得小燕公公当时对本宫嫌弃得很呢，贿赂收的不情不愿，连施舍块糕点都拉着个脸，嗯？”
　　小燕公公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块帕子，往脸上一盖，彻彻底底地装死。
　　主仆调笑了一阵，季染彤终于回归了正事：
　　“燕归，朱衣是不是皇上的人？”
　　燕归也收敛了快意，凝神细想，答道：“回娘娘，奴才真的不知。”
　　这整个皇宫都是他傅其轩的，一个安插的宫女，燕归不知道也算正常。季染彤没过多失望，继续问道：
　　“当日贵妃殿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奴才私下问过黄总管，只说奴才到的时候皇上已经决定保贵妃了。皇上看了纸条并未震怒，倒是看到奴才的时候才发作。”
　　如此看来，傅其轩主要还是因为她对帝王窥伺过多而责难。季染彤指尖扣了两下桌子，又看到自己左手分布的几道黑疤，顿生烦闷。
　　原主这么一身白皙赛雪，莹润如玉的好肌肤就这么让她毁了，想必傅其轩已猜中内情，不然那么多金贵药材赏下来，怎么就没有她最想要的紫玉膏！一问林医正对方就躲躲闪闪，又奈何他不得。
　　善解人意的小燕公公对其中的缠缠绕绕已经了解清楚，既感叹这位德妃娘娘下的了狠手，又默默给自己的选择点赞。那些疤痕很是戳眼，小燕公公试探着开口：
　　“不然，娘娘您去求一求皇上？”
　　季染彤瞬间垮了脸，傅其轩那肯定等着她通算旧账，出嫁从夫，她现在可算是完全由着对方拿捏。看来，自己只能，安分一点了。

作者有话说

　　正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