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捧起来笑容

2、遇见与荒芜

　　第二节遇见与荒芜
　　我坐在马车上。小露心情极好，一路上仍旧有想要说话的冲动。然而我心中并不晴朗。自我出生起，我便明白自己是一个弃婴。现在，我要去寻找我的生母，尽管我恨她，但是知道了她是谁也很好。总比蒙在骨子里的好。内心里有了无数的脏肮与龌龊，并不能明白如何去净化。所有人眼里的我，都是干净的快乐的模样，然而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是个外热内冷的人。曾经有一个人十分认真地对我说，你这样的人很可怜。我想也许会是事实，但是我心甘情愿。心甘情愿成为这样的人。因为尽管有些人比我干净，更加光风霁月，但是只有这个人才是我，是真正的我。
　　一路上马车飞奔，我心情便在这飞奔之中得到几分愉快。我开口于小露说话，她一脸喜悦，如同受宠若惊的模样。我想我很喜欢现在的她，尽管有些想法，但是早已经学会了不再多话。如果她说，秋棠，你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和别人说过话了，我会立马毫不犹豫地使用一个踢腿，把她从马车上踢下去。我想，到时候她和我不会再有任何关系。我厌恶任何人和我提起这样的事情。我想这也许是我性格不好。从前我与小露尚是朋友，有些事发生以后便只是主仆。我想也许这便是天命，然而我真的业已疲倦。任何的亲近，陪伴，背叛与荒芜。
　　我已经爱过许多的男子，自从义父离开后，我开始无止境地放纵我自己，除了风之谷的事情我绝对会好好地处理之外，其余的事情我都漠不关心。近几年，这种疲倦深入骨髓，我便早就在策划一场离开。我想，也许，我会永远离开的，琦离也许会怨我，但是那时候我已经走远，又怎么会明白知道了解呢？再说，她那么聪明伶俐，到时一定会积极想办法脱身的。
　　而路远溪，是我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的一个。他拥有极为简单的面容，清秀干净，温雅从容，却有几分成熟世故的味道，懂得关怀体贴他人，也能够及时给人以应有的照顾。我喜欢他的温柔，带着一种雨水里面淡淡的青草味道，让我心中不由自主愉悦欢快起来。落冰城，便是那个认真地说我可怜的少年。这是我生命里原本至关重要的两个人。然而我最近心中难过，也就不大想要提起了。宁扬。
　　车子行到途中有细密的雨滴掉落下来。我问小露，可有带伞？小露恭肃答道，未带。我淡然地下命令，道，回去自己领罚。我向来严厉苛刻，她心知无法辩驳，便受了。我想着其实我也不愿这样，毕竟我不是残忍严苛之人，之所以要做成这样树立威信我也并非是为了自己一时快意，她是我身边的人，若不时时小心留意，我又怎么能好好出门？而人都是容易生出惰性的，待得越是熟络便越容易放松，是不利的。但是有些事，在我心里，最好是一点差错也不出的。比如说，寻找我的娘亲这样一件事。小露已经不会觉得多么委屈，因为她业已习惯，也许刚才我那一刹的友好带给了她一种欣慰与快乐，甚至是一丝希望的星火，那么这件事情之后，她的希望之火就会燃起地越来越慢。
　　我这样毫不愧怍地想着，但凡身居高位的人总是拥着一种冷酷的心，这种冷酷会帮助他们更加顺利地完成自己要做的一切。如果处处优柔寡断，那么一件事情必然做得断断续续，美誉原本要的效果。我这样冷漠的一颗心，我不禁冷笑，这个世界上要我这样冷漠的人干什么用呢？这样冷漠，冷漠地几乎不知道怎样去寻找快乐，冷漠地简直都不知道生活应当怎样去温情。那些美好的友谊，真诚，以及所有的干净的情感，在我这里，都不过一场玩乐的工具。有人说，爱是半夜烟花，何惧刹那芳华。我不以为然。爱情，在我这里，不过是一场意乱情迷时的逸乐，一点点淡淡的光华，然而没有什么美感，残忍而又凛冽，带着彼此独立生命个体的冷漠与锋利。彼此伤害，不知温暖。
　　小露在半途中变得沉稳很多，我渐渐没有从前那样大喜大悲的伤感疼痛，心境在一天天的行走之中渐趋平和愉悦起来，变得淡如止水。然而无论如何，这毕竟是历尽世事有所沧桑之后的清淡与干净，终究有衰老的意味在里面。我最讨厌衰老，喜欢少时的无忧无虑的境地，那时候桀骜单纯，带着一种无知无畏的莫名勇气，着实让人感觉到真实的活力与幸福。然而，现在，确是死气沉沉了。我从来没有预想到我也会有这样的一天，这样的时光让我从心里真正地感觉到了悲哀，沉甸甸的，漠然的，不带半分温情的。
　　我中途竟然在马车上沉沉睡去，醒来靠在一个男子的肩膀上面。我睁开眼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怒意，只是平和地道，路远溪，你来找我是吗？最后赞扬他，道，你很厉害，这么快就能发现我的行踪。男子的脸上显现几分疲倦，尽管如此，他的笑容依旧温柔明好，秋棠。我提醒他，我现在化名花凉。他皱了皱眉，怎么好好的要化名？我道，毕竟出门在外，谨慎为妙。他道，怎么样？这时候还是不愿意吗？我点了点头，道，你走吧。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这样倔强。我笑，我只是不够爱你罢了。他道，嗯。于是他转而无赖地道，但是，腿长在我身上，所以呢，我决定陪你一起。我笑起来，道，好呀，不要钱的保镖，不要白不要。他笑容有些僵硬，转眼就变回一贯温和的模样。他同我一样，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他到底离开了，他是诸事缠身的人，并没有功夫陪我闲扯玩耍，只有说说的份。我清楚，也觉得一切稀松平常。路远溪是我三年前的恋人，初见时他颀长身影执笛吹奏，声音淡然高远，透着说不出来的宁静祥和。我当时心中愁肠百结，不禁爱上了他淡然高远的笛音，那般清雅而又澄静。就连他的笑容也是洁白干燥的，给人以安全感。他看到我，轻声问道，有什么让你不开心？我知道，我是满面泪痕的，他也问得轻柔小心。我心里排斥这种关怀与陌生气息的柔和，只是倔强地道，不关你事儿。
　　我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单纯且幸福，真正是在满园的雅致里面过久了的人。义父过世之后，我受奸人陷害，处境落拓哀痛，不免变成现在这般无助境地，越发孤苦伶仃。那时我生命由单纯明亮过渡到暗黑惶恐无助的转折点。
　　路远溪竟然会对我念念不忘，这实在让我惊讶。我早就忘了他，对人疲倦的速度太快，我习惯性地对任何陌生人产生爱意，然后迅速忘掉，准确地说，是厌倦。路远溪很喜欢吹笛子，各种各样的笛子在他手上在他的手上简直就成了一种工艺品，飞短流长，各种美妙与快乐，各种激荡与流离，在他的手里自由转换，他那个时候就像是会了魔法。一种明亮的鲜艳的气质。我喜欢任何自由的才气纵横，因为带着无边的美妙与宽广，让人心情愉悦，无端地愉悦。
　　关于路远溪，我只知道他是个贵家子弟，至于这个贵家子弟到底是怎样的贵家子弟，我并不十分清楚。关于贵家公子，我一向的感觉是贵家公子都以为自己比较尊贵，因而自鸣得意倒是富家子弟的通病，自以为是，动不动觉得高人一等。然而，路远溪是个异类。因为他的奇异，我对他产生兴趣。一开始觉得这个人实在不同寻常，竟然可以每时每刻拥有这样泰然从容的模样，可是真的亲近之后，我开始觉得一切平淡了，一切时候都淡然的人其实也平淡乏味，他的吹奏笛子的才能实在瞩目，只是他的才能也不过是在这里突出与瞩目罢了。并不会在别的地方瞩目与清晰。
　　一个不喜欢你的男生是可爱的，因为他的意志不会依附于你，他不会考虑你的需求与要求，所以他可以一直拥有一种属于他自己的明亮与愉悦。等到他喜欢上你，他便会变得琐碎与无趣了，带着一种好像处处都在为你考虑的自豪感。这让我感觉到无比地乏味。所以我不喜欢也不习惯那些过分显得矫情的东西，显得过分得娇纵与在意，其实也不过是一些胡闹罢了，说起来也是无趣的。我和路远溪分开时，很多人骂，说我太过任性，不负责任，可是我又能怎样，不爱就是不爱，难道偏要欺骗的长情才应当是女孩子的选择？我想，他们这么想是不自由的。爱是来了就有取了也该随意的东西，一旦离开矫情也不必要片刻的。是那样的痛快的事情，而不应该拖沓，不应该把自己卷进爱的无趣的泥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