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离》伽蓝是依

2、不愿再见

　　雨下得很大，细细密密的雨珠连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天幕。天色暗灰，辛思嘉拖着行李箱，眼神茫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想了想，还是给孙央打了电话。半小时后，孙央的车出现在机场门口。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孙央一边用力地把她硕大的行李箱塞进车子的后备箱一边说着。但思嘉并没有回答她，沉默着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孙央似乎是过得很不错，车子应该是刚买不久，因为她在车里闻到了新鲜的甲醛味道。她看着孙央，眼角带着不可察的微笑。这么多年过去，只有孙央还保持着那份坦诚与爱。这个城市是横亘在她过去岁月的一道巨大伤口，而孙央就如此坦荡地在她面前将它揭露。
　　思嘉庆幸到如今还有一个不嫌弃她并且如此真诚的朋友。
　　“孙央，谢谢你。”她主动打破这小小车厢里的安静。
　　孙央笑了：”我还以为你就打算这么一直不说话呢。思嘉，我们俩之间，还说什么谢谢啊。”
　　“真的，幸好这里还有你。”
　　孙央“呵呵”两声，陷入了沉默。
　　思嘉的话让孙央感到有点心痛。她注意到思嘉还保留着那件暗蓝色的毛衣，此刻就穿在她的身上。
　　袖口和领口都起了一个个的毛球，辛思嘉应该经常穿。
　　也对，这是宁川送给她的，是她的珍宝。

　　孙央把辛思嘉送到离自己家不远的一家酒店。她没有问思嘉为什么不回自己家，这其中原由，两个人心照不宣。
　　思嘉的继父姓卓，卓仪是他女儿。
　　“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你很久没回来了，这里变化很大。”孙央握了握思嘉的手，语气关切。”我会好好的。”思嘉用力地对她笑，站在酒店门口，挥着手目送孙央离开。
　　孙央的车逐渐消失在车水马龙中。思嘉转过身，她一路羁旅劳顿，此刻已经疲惫不堪，连弯弯嘴角都变得困难。何况，笑于她而言，早已是一件难事。
　　思嘉离开这城市五年。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七岁，离开的五年里，时光早已经改换了这里熟悉的一人一事，一草一木。她站在酒店高处俯视，街道上流动着霓虹的色彩，各种声音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形成属于这个城市的独特奏鸣，暗蓝的天幕沉静无比。在夜空深处，似乎隐藏着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夜晚的城市和它的人们 。
　　那双眼睛一定看得到每个孤独的人，因为他们与这个喧嚣中的城市格格不入。
　　她也是孤独的。有什么比被故土故友忘却更让人感到孤独呢
　　她的血脉被隔离，彻底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疲乏正吞噬着她身上每一块肌肉。思嘉冲了个热水澡，把自己扔到床上，坠入深沉的睡眠。

　　一夜无梦。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射进来，思嘉缓缓睁开眼。
　　这里的清晨让她感到舒畅。她睡得很好，整个夜晚像书页一样轻轻地被翻过去，悄然无声息地滑过她的睡眠。夜里没有他和她，这真是一个好兆头。
　　在回来之前的前几个星期，她开始每晚每晚地梦到宁川和卓仪。
　　他们牵着手，在她面前微笑着:”我们要结婚了，你一定要来哦。”
　　或者是，宁川抱着她，嘴唇贴着她的眼皮，在她享受这片刻温存的时候，将一把利刃狠狠地插进她的胸膛。温热的血涌出来，她看见宁川恶毒的眼睛，而卓仪出现在她身旁，在她耳畔轻轻地笑。
　　那几个晚上，她都在恐惧中惊醒，心上的伤口有被撕裂的疼痛。她早已经离开，难道五年还不够，真的要给出她的一生？

　　凉水划过喉咙，她拍拍脑袋，让自己从昨日回想中清醒。站在窗边看，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机器，开始轰隆隆地运转。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个城市中一个小小的零件。

　　洗漱穿戴好，她接到了孙央发来的短信。
　　“思嘉，你很久没回来了，我请你吃个饭。Insane，中午12点见。”
　　她盯着看了很久，终是回了一个“好”。

　　Insane坐落在这个城市的心脏，和店名截然相反，这是一家安静温馨的小店。在繁华中心，来来往往的人海中，它的安静就是存在于这其中的一个异类。
　　Insane，也是曾经她和他经常来的地方。孙央知道的，可是她还是选了这个地方。

　　思嘉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Insane，她看看手表，已经迟到了十几分钟。她出门的时候正巧遇到车流高峰，被堵在高架桥上。密密麻麻的汽车挤在一起，半步都挪动不得。
　　思嘉走进去，看见孙央就坐在最深处，伸出了手朝她使劲挥舞。思嘉朝她点了点头，随即快步走了过去。
　　桌子上有两杯茶，孙央对面的茶杯还正冒着袅袅热气。思嘉看了一眼，椅背上搭着一件外套。
　　思嘉看着孙央的眼睛，问她：“你还邀请了别人？”
　　孙央有些尴尬地笑，把头低了下来，躲过她质询的目光:“你认识的。”
　　“可是我现在并不想见到其他的人。”
　　“可是思嘉，你有必要见他。”
　　“哼哼。”思嘉突然冷笑两声。”是他对不对？”
　　是宁川。只要提到他，她的身体里就开始涌起丝丝寒意，声音也有些颤抖，可是她极力控制，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那么慌乱。孙央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对不起，宁川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你回来的消息。他让我邀你出来。”
　　“所以你照做了？”思嘉挣脱她的手，“他用命来要挟你了么？”
　　思嘉冷笑着转身，却发现宁川就站在她身后。
　　他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惊喜。思嘉冷漠地别过脸去，对呆立的孙央说：“下次吧。”
　　她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离开。他身后传来高跟鞋急促敲击地板而发出的的“嗒嗒”声。
　　“她连和我待一秒都这么厌恶。”宁川叹了一口气，扶着额头自嘲地说。
　　这样的场面，孙央并没有事先预料到。她没想到思嘉的反应如此激烈。“我以为她会愿意见你。”她对宁川说。
　　“你当初送给卓仪的那件暗蓝色毛衣她还保留着。”
　　宁川有些惊讶地看向孙央。
　　“我以为她对你还旧情未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也对，我怎么就忘了你和卓仪当初是怎么对她的呢？她要是还把你施舍的那一点点好处当成宝，她就是是个傻子。”
　　“宁川，你不要再多想了。这次是我错了，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宁川呆坐着，想着孙央说的话，那种无力感又慢慢地出现。他真的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了么？

　　思嘉坐在出租车里。城市的秋天已经来临，傍晚的风里带着有些渗人的凉意。她打开窗，让冷风吹在脸上。五年了，她又见到了他。真是恐怖，宁川居然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她看到他，那沉寂的回忆开始叫嚣，他的手掌，他的怀抱，他的白衬衣，他沉默看她的样子。他没有变，这是让她感到最痛苦的事。因为她仍然难以抑制对他的冲动，她没法说清楚这种感觉。
　　回到酒店，孙央站在门口等她。
　　思嘉没有看她，直接从她身边走进去，仿佛她只是一座不用理会的雕塑而已。孙央无奈地抓了抓头，转身过去追上她，拉住她的手。“思嘉你听我说。”
　　思嘉没有回答她，她看了她一眼，然后用力地甩开她的手。
　　“我不应该擅自答应他。我以为让他见你，会解开你们之间的纠葛。”
　　“他当初是什么样子，孙央你也知道不是吗？”
　　“见到宁川让我觉得难受。”
　　思嘉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里。

　　宁川回到家里，卓仪笑着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外套，问他：“今天去见了谁怎么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他不能告诉卓仪，辛思嘉已经回来。卓仪是辛思嘉继姐，知道她回来的消息，一定会让辛母叫辛思嘉回家。卓仪与她之间的恩怨，就是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
　　宁川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又出现。于是他对卓仪说：“宁洛最近在学校遇到了些烦心事，我就过去看看。天气有些冷了，风把脸都吹白了。”闻言，卓仪赶紧给他倒了杯热茶。”天冷了，可要照顾好自己。”她把脸贴在他胸膛上，对他说。
　　“好了。我去冲个热水澡。”宁川轻轻地推开她，向浴室走去。
　　卓仪站在玄关，看着他的背影，脸色变得阴暗。
　　她在他身上闻到了并不属于她的香水味，而宁洛从来不喷香水。他去见了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她不能知道的女人。

　　浴缸里放满热水，思嘉慢慢地跨进去，把整个身体沉入水底。水中氧气稀薄，她憋着气，静静凝视着水面外的一切，渐渐地，眼泪溢出来，融进同样温热的水里。
　　宁川的样子又出现在她脑海，他骑着自行车穿着白色衬衣，衣角在风中飘飞，他对着她的方向温柔地笑。
　　自己羞涩地弯起嘴角，眼神里不知溢满了多少柔情。
　　她这二十几年，把所有的温柔都挥霍在了九年前的那些日子里。此后剩下的是痛苦，悔恨，阴暗和反反复复的自我怀疑。她想起周遥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从来都没有你放弃他这回事，是他一直放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