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尧衣

19、Chapter 18

　　路余笙的寒假过得很平静，爸爸妈妈很快从温哥华回来了，但又搭了飞机去了别的地方，忙得不可开交，两个哥哥却是留在温哥华过寒假，听说爸爸给他们买了跑车，正在极北的枫叶之国玩的很潇洒，全然没有恋家的样子。
　　这样很好，路余笙觉得能够免于灾祸，就是幸福的假期了。
　　只是偌大的家里只有自己和李阿姨，偶尔也还是觉得孤单。
　　苏绘一家好像也出去玩了，绪薇姐也回了老家，T市大概只剩他和乔文熙了吧。
　　可是一想起乔文熙那打打闹闹的性格，喜静的路余笙也难免觉得头疼呢。
　　后来有一天，爷爷从西郊打电话来，说要回家看路余笙，小小的男孩一早就乖巧的立在玄关，替爷爷摆好了拖鞋，小脑袋上的黑发柔顺妥帖，圆圆的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期盼。
　　随着大门缓缓打开，清亮的声音一并响起，干脆而清甜，“爷爷！”
　　已是花甲之龄的老人驻着手杖进了门，身子有些佝偻，但神色仍一如从前，精神矍铄。
　　他摸了摸路余笙的小脑袋，十分欣慰地笑着说：“还是我们家小余笙乖巧，等了爷爷这么久，累不累？”
　　话音未落，路余笙已经把头摇的如拨浪鼓，小小的胸脯挺起来，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等爷爷过来最开心了，我不累！”
　　爷爷笑得眯了眼睛，银色的鬓发微微地颤动着，正要开口说话，原本有些弯曲的脊背猛地颤了一下，接着猛烈地咳起嗽来，惊得路余笙立刻上前去帮爷爷捶背。
　　刚捶了两下，就被爷爷身边的周叔叔推开了，高大威严的中年人颇有气势的蹬了他一眼，冰冷的视线差点吓到这个孩子。
　　“路老，您看，就说您身体不好，让这孩子去西郊就可以了，您偏要自己过来，这一路颠簸的，对您的身子多不好。”
　　颇为关切的话语里隐隐含着些对路余笙的指责之意，被指责的孩子弱弱地垂下了头，仿佛正在指责自己，以为是自己的过失，导致爷爷身体受损的。
　　路老自己平复了一会儿，转过头对身边的中年人摆了摆手，嘱咐道：“周平，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是知道的，别为难这孩子。”
　　那个被叫做“周平”的中年人听了，仍有不满，剜了低眉顺眼的路余笙一眼，总算没再说话。
　　“孩子，咱们过去坐坐，陪爷爷说句话好不好？”
　　路老牵起路余笙的手，温和地问他，路余笙又低了低头，嗯了一声，十分乖巧听话。
　　一大一小坐在客厅嵌入式沙发上，李姨细心地端来爷爷最爱喝的毛尖，正要转身去厨房，却被爷爷叫住。
　　“家庭医生在哪里？叫他过来，我问他几句话。”
　　李姨答应下来就去打电话通知家庭医生过来了，路余笙帮爷爷捋了捋茶叶末，把骨瓷茶杯端到爷爷面前，大眼睛眨了眨，细声细气的喊：“爷爷，喝茶。”
　　路老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孙子，心里头喜欢得不得了，这么乖顺、善解人意，想想路家另外两个败家子，怎么也不能跟这个比的，这个孩子要不是私生，他还真想好好培养他当路家的继承人，真是可惜啊.....
　　这么一想，爷爷看路余笙的眼神更加怜爱了，他抿了一口毛尖，刚放下茶杯，就听自己孙儿天真无邪的讲述着自己转学后遇到的老师同学，讲他的学校生活，小脸上满是高兴的神色，似乎很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
　　“爷爷，上次考试我考了满分，老师还夸我了，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我说都是爷爷教的我。”
　　“爷爷，这次寒假我去西郊陪你住一阵子好不好？好久没给爷爷按摩了，我担心爷爷晚上睡不着。”
　　“爷爷，我们老师说春天要组织郊游，去H市爬山，我去那边给爷爷求一个长寿锁好不好？我听老师说，那个锁可以保佑人身体健康，长长久久呢！”
　　路余笙很讨巧的说着这些细碎的话语，哄得爷爷放声大笑，而那个面容严肃的周平，却仍是背着手站在沙发旁，眼睛盯着这个笑得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心里却总觉得这孩子圆滑老成的根本不像五年级的孩子。
　　在他这个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藏着一个心机深沉的成年人，只是通过这个幼小的身躯做出一些分寸得当，又能悄无声息获取利益的事情。
　　这个心思一出，惊得周平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这孩子，怎么越看越玄乎？
　　老师根本不会教这么多，他都是从哪里学的？他的行为也是处处都在讨好路老，路老的儿孙都不孝顺听话，得了这个孙子，自然是捧在手心里。
　　可还是太假了！旁人都看得出这孩子是曲意逢迎，喜爱他爷爷是真的，可是他那种天生的畏惧就决定了他不可能这么真的依赖路老。他做的一切都很刻意，更像是为求生存，小心翼翼的在夹缝中处世一般。
　　这个孩子，究竟是个什么人？
　　周平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越想越不明白，正想自嘲连个十岁的小孩子都看不懂的时候，门铃却响了。
　　是家庭医生来了。
　　路余笙看见医生的身影后，就喊了一声林叔叔，非常有礼貌。
　　林医生点点头，没对路余笙说什么，径直从李姨手中接过血压测量仪，给老爷子量了血压，一副恭敬的神色。
　　“路老，145/95mmHg，血压还是有点偏高，要不要抽个时间来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再考虑要不要使用利尿剂？”
　　路老却是摇了摇头，慢慢的说：“我的病后面再说吧，你给这孩子看看，听说他上个月晕了一次，是什么原因？”
　　林医生闻言，拿起听诊器又给路余笙看了看，李姨见状递来了上次路余笙住院的诊断情况，林医生看过病历后，再看向路老的眼神就带了些为难。
　　路老低咳一声，拍了拍路余笙单薄的肩膀，跟他说着：“孩子啊，你把你上次考满分的试卷拿来给爷爷看看，好不好？”
　　“好！爷爷等我一下。”
　　小男孩站起身，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仿佛迫不及待的样子，蹬蹬蹬一下子就上了楼。
　　然而回到房间的他，并没有去找所谓的满分试卷，而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年幼清澈的眼睛里竟染上了几分深沉的悲伤。

　　直到李姨来敲门，路余笙才恢复成那个开朗的笑着的小男孩，眉眼弯弯，可爱至极。
　　“爷爷叫我么？”
　　他歪着头，一副灿烂的笑脸。
　　李姨点点头，说：“老爷子要回西郊了，你下去送送吧。”
　　“好的！谢谢李姨。”
　　路余笙绕过长长的走廊，又是飞一样的下了楼，气喘吁吁地跑到爷爷身边，见爷爷正起身要走，立刻拉住他的胳膊，依依不舍的说：“爷爷，再坐一会儿好不好？”
　　路老对孙子这样的依赖很是受用，拍拍他挽着自己的小手，用慈爱的口吻说道：“小余笙，你要乖乖的，爷爷改天再来看你。”
　　爷爷都这样说了，路余笙就是再不舍也不能继续撒娇了，于是他松开拉着爷爷的胳膊，抬起小脸，眼里满是真诚：“那爷爷要保重身体！我下次去西郊看爷爷！”
　　一来二往，路余笙没有再提起要去西郊陪爷爷住的话，而爷爷也没有再想起那张还没看到的满分试卷。
　　不过是因为都不重要罢了，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林医生早已离开，爷爷也没有对路余笙的病情吐露半个字，这一场爷孙的相聚，看起来倒也短暂温馨。
　　路余笙站在栅栏前，目送着爷爷的车驶远，眼里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沉静，幽深的眸子像一汪深潭，连经历许多的周平都看不穿。
　　路老看到坐在副驾驶的周平频频回望，不由得咳了一声，一双虽已老去却仍然清明的眸子里显出几分淡然，是那种独属于长者的智趣与从容。
　　“你是不是觉得这孩子太成熟了？和他年龄不合？”
　　周平内心一惊，他原本以为老爷子是年纪太大被路余笙这种小毛孩唬住，却不知道其实老爷子早已看出来，只是从未揭穿而已。
　　但是转念一想，老爷子掌控路家这么多年，自然是看什么都门儿清，这样财势权势两全的大家族，不论是做什么都不容小觑。
　　思绪刚刚理清，就听见老爷子发出一阵低低的叹息，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对那孩子的怜惜：“你总看着他跟我要好，其实这孩子隐藏的很深，可能是从小吃了太多苦，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你也别对他有什么敌意，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讨好大人也只是为了能好好生活罢了。尤其他又得了病......唉，上天待他真是不公啊。”
　　周平听了老爷子的话，不由得低了低头，再想起那孩子，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
　　而后座的老人仍不放心，絮絮叨叨的，还在担心路余笙。
　　“以后我要是不在了，这孩子的事儿，你还得多帮着点儿，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吧，不能叫我那败家儿子把他赶出门......他病情的治疗进程，也多照看着，哪怕要治一辈子，也给他好好治着.......”
　　说到这里，周平的脸色已经端正了不少，眼神里再也没有之前的不屑，路老对路余笙这么看重，可见这孩子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是，老爷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
　　这一句话一出，就连目不侧视的司机也不由得怔了一下。周平不仅是路家的老人，更是老爷子身边的一把手，他的承诺，无疑是最有分量的。
　　这路家的私生子，看来很有文章啊。